第37章 澡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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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雪回出了医院,肩上背着挎包,蹬起脚踏车来一骑一响的,人到半路想起洋狗的晚饭还没着落,临时又折回街口买了半只鸡架。碧油油的大荷叶上兜着没放盐的脆骨,晃悠悠地吊在车龙头上,瞧着十分醒目。

    凉风习习,孟雪回车子拐进旧民巷,衣角被吹得翩跹飞舞,前后两只车轮子在下坡路上滴溜溜地转过去,把身后的暮色压进了地上的车辙印。

    到了家门口,窝在廊下盹的洋狗听到车铃一响,颠着绒爪跑过来凑趣,两只耳朵欢天喜地地荡悠着,恨不得扇动成一对毛翅膀,扑棱棱地飞到孟雪回的怀里去。

    只是这股子亲热劲儿,还没维持三分钟就在美食面前败下阵来。洋狗紧巴巴地盯着孟雪回拎在手里的荷叶包,目光随着系在绳上转的热食,牵过来又荡过去,兴奋十足地在他的鞋头前面了个滚。

    孟雪回本意是想先把煤球炉子点起来再给它放食,待看到了洋狗的精明相后,无奈一正头上的鸭舌帽,这就回厨房给它劈鸡架去了。菜刀在案板上响了几响,只一会儿工夫,孟雪回就把狗食盆摆在了廊下。

    洋狗一面讨好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的脚脖子,一面被鸡架的香味勾得舌头直扇,好似馋发昏了一般,爪子一扑一扑地盖在食盆边沿。

    孟雪回被它的憨态逗乐了,无意间低头一看,发现毛崽的鼻子上沾着厚厚一层饼干屑。他心中纳闷,把洋狗抱起来瞧了瞧,发现毛崽除了四只爪子上擦着黑泥之外,身上并没有其他异样。

    孟雪回想,也许是今天下午家里没人的时候,东西自己从墙洞里跑出去觅的食。可是话回来,饼干在这片破地儿上算是稀罕东西,要拣了地上掉的吃,那也有些牵强。

    唯一能叫人信服的,就是有人特地给洋狗喂了食。想到这里,孟雪回低头看了一眼正在埋头大嚼的毛崽,暗自摇了摇头,感觉这几率是特别。

    不过,这些也都是事情,孟雪回弯腰扑了扑裤腿上的灰尘,懒得动用脑筋在这上面大作文章。他今天为着那两个不省事的闹腾人,把个心思拆拆分分的,一趟忙下来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散了架。

    与此同时,搁在煤球炉子上的热水壶开始沸腾尖叫,孟雪回急急忙忙地跑过去点,于蓄好热水之余支起木盆洗了个澡。待他痛痛快快地抹去一身汗尘后,皮肤已经被热水浸泡得微微发红。

    里屋里乒乒乓乓一顿拾掇,端出来的洗澡水哗啦啦地倒了一院子,孟雪回踩着湿地把搓衣板从水泥台子上拿过来,身上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布褂,开始坐在廊下洗衣服。

    这会子正值下班高峰期,时不时地有年轻的工薪族们,骑着脚踏车压过他家门前的水泥板,那铝制的饭盒装在挎包里,顶着勺子叮当响,像是带着某种殷切。

    也有下课的女学生结了伴一趟趟地从门口经过,她们的辫梢上一水儿绑着清香的栀子花,意图在暮春的尾巴上描绘出一幅早夏的风景。

    院子里,洋狗安静趴在孟雪回的脚边,侧朝天的那只耳朵一扇一扇的,像一片叶子在头上晃圈。

    孟雪回百无聊赖地坐在矮板凳上搓洗衣服,间或低头吹上两声口哨,心中十分安宁。不知不觉间,连记者自己都没发现,潜意识里他已经开始试着融入这个时代。

    “滴——”门外忽然响起一声汽车鸣笛,孟雪回抬起头,跟走进门里的来客目光对视,差点惊得下巴掉下来。秦慕白,这个上午刚被医生从急诊室里推出来的“伤患”,此刻居然拖着病体之躯光临陋室,这也太疯狂了这个。

    孟雪回坐在廊下使劲挤眼睛,是疑心自己看错了人,可洋狗显然比他更清醒,看到来人是个熟面孔的,立马撒欢儿奔向了秦慕白的皮鞋尖。从德国医院跑出来的当事人,老神在在地把毛崽抱到手上挠了两下爪子,目光掠过怀里不安分的活物,长久地落在孟雪回的脸上。

    “孟老师,我来了。”秦慕白弯了弯秀致的桃花眼,薄唇一扬,心里暗暗想,横竖这人只有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才最叫自己安心。

    孟雪回站在他的面前瞪大了眼睛,“可是秦先生你……”

    “医生允许我回来睡。”秦慕白把洋狗放到地上,开口断了他的话。

    “回来睡?”记者听完这话,眼睛瞪得更大了。

    “我想……”秦慕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喉头滚动了一下,正准备把话补充完整时,孟雪回心慌意乱地抬手掩住了他的嘴,“你等、等一下。”

    被手动禁声的影帝,无奈地舒展了一下眉头,看向面红耳赤的孟雪回,感到有些不明所以。

    孟雪回定了定神,从他的薄唇上移开了手心,睫毛微垂道,“秦先生,我想问你一件事。”

    “好,你问。”秦慕白被他解了话禁,双手插在西裤兜里点了点头。

    孟雪回抿了抿唇角,指甲掐进手掌心,好似下了莫大的决心一般,“你今天早上是不是故意装病骗我?”

    “是。”秦慕白犹豫了一瞬,坦然承认,他今天既然来了也是没想用心瞒。

    孟雪回猛地一抬头,目光之中除了被戏弄的不快,更多的是疑惑跟茫然。

    “如果你想听理由的话,我再开口解释。”秦慕白定定地看着他,话里话外都是一副尊重态度,叫孟雪回没有拒绝的理由。

    “因为我对孟老师……的院子太过钟意。”秦慕白话里了个弯,把孟雪回高悬着的一颗心给安稳接住,“这么着住上瘾了,所以还想在这里耍一回无赖。”

    “啊?”孟雪白的惊肃反应仍在他的意料之中。

    “孟老师问完了我,我也想问孟老师一句话。”秦慕白眉眼带了笑意,语气却认真得出奇,“如果我不开口讲,今天要来,孟老师答不答应?”

    孟雪回心里咯噔一响,明明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嘴上却不出半个不字,就好像被他一口叼住了似的,哪里还有半分力气去拒绝。

    “还有个不情之请。”秦慕白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皱巴巴的西装,笑得有些抱歉,“孟老师知不知道,这附近最顺路的一家澡堂子在哪里,我想找个地方好好洗个澡。”

    孟雪回挠了挠额头,在思考澡堂方位的间隙里,很快就把秦慕白作弄自己的事情,给利落抛到了脑后。

    旧民巷这地带,通用的大浴池是两分钱一洗,不限时间,但是卫生条件有限,人一多,跳进去跟锅里下饺子似的,洗洗涮涮,等走出来又出一身热汗。

    孟雪回站在龙凤洗浴的厅里,在标了锁号的木牌子里拨啊挑的,想要个体面点的私间儿给秦慕白好好安排上。粗糙的木牌子经过水汽的常年蒸熏,把描在表面的毛笔字糊得歪歪扭扭的,看起来很落旧。

    孟雪回东拣拣,西问问,不像花钱来洗澡的,倒像是带人过来卫生巡查的。老板娘被他问得不耐烦,随口拟了个一角钱的私间问他要不要。

    孟雪回低头想了想,很认真地回她道,“地方大不大是次要的,需得干净才行。”

    老板娘抠了抠指甲上的红蔻丹,顺手往算盘上一拨拉,笑得一脸意味深长,“房间有的,要给侬叫个洗脚-妹不啦?”

    孟雪回一听这话脸就红了,连忙冲她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们只是过来洗澡的。”

    老板娘知道孟雪回是正经人,嘴里出这话来,也只是故意要拿玩笑逗他。老板娘逗完了人,低头从抽屉里找出一串钥匙,数出其中一把交到孟雪回的手上,好生吩咐道,“侬两位拿了钥匙,直接往二楼的最里间走就好。满意是肯定满意的,上个月刚装修的西洋浴缸,要舍得花钱用它的,今朝还是头一回碰上的哦。”

    “倒为我们是沾了老板娘的福气。”孟雪回手里接过钥匙,很合时宜地把话跟了上去。

    老板娘嘴上的口红膏子涂得很鲜亮,一听这话笑得前仰后合,两只金耳环荡悠悠的,映得白牙亮堂,连掩都不带掩的。

    “孟先生不愧是手拿笔杆子的人才,人到外面好会话。”

    “哪里哪里,只是嘴皮子顺溜罢了。”孟雪回抬手正了正头上的鸭舌帽,受了这番趣,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恰巧,秦慕白这时候刚从储物柜里取了便服过来,眉梢一动,也不知怎么想的,偏从这话里琢磨出了情骂俏的意思。他抿了抿薄唇,走到柜台旁边伸手把门钥匙一拎,态度潦草地断了这场无意义的对谈,动手拉着记者往二楼的私间儿走。

    孟雪回这趟来浴室之前,是在家里洗过澡的,此番出门纯粹是为了“陪客”。寻常日子里,他要么自己在家烧水搓澡,要么带上木盆去大浴场挤地儿,很少跑到这头来光顾。一路穿行过来,看着走廊里的花木陈设,倒也乐得新鲜。

    进门之后,秦慕白粗略量了一下周遭环境,这里边虽然面积不大,倒也扫得干净,床铺看起来也是特地换的新的。他想了想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便把孟雪回给他找的换洗衣物整齐放在床畔,开始慢条斯理地站在过道里脱衣服。

    秦慕白不避嫌,孟雪回坐在藤椅上眼观鼻鼻观心,十根手指头齐齐平放在两边膝盖上,低头抠着裤子上的尼龙补丁,刻意回避了眼前的好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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