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采访
十月份,铁栏河监狱外的河道水流湍急,太阳光直射下来,大片绿叶簇拥在枝干之上,值班的狱警过来把门开,铁门把手被晒得火热,他缩了一下手,就看外头一辆车朝这边行驶而来。
他眯着眼看去,就见吉普车上坐着两人,车子在他面前缓缓停下,狱警询问,“有什么事吗?”
“我是新松报社的记者,是来采访幸新的,这是许可证。”
高迁降下车窗,把证件递给他,狱警低头看了眼,便还给了高迁,他的视线在乔桥身上顿了顿,“他是谁?”
“你好,我是一起跟过来拍摄的,我姓乔。”
乔桥罢,就要把证件递给他,狱警接过,低头看了看,乔桥越过高迁,簇在窗口,笑盈盈的看着他。
狱警干咳了一声,把证件还给他,“进去吧。”
车开到里面,过来接引的狱警让他们把车停到旁边的车库里,两人从车上下来,高迁轻声道了一句,“演技不错。”
乔桥哼笑了声,:“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高迁之前是新闻记者,因为厌倦了每天去采访的日子,就辞了职,回去写了。
他运气不错,第一本就大卖,后来,他们台就找他去做特约记者,这次的采访是真的,不过就是摄像师换了个人。
离开车库,他们被带了靠北的一栋楼里,乔桥看着周遭。
这个时候,艳阳正盛,放风的操场上空无一人,犯人都在房间里,整个监狱看着悄无声息空荡荡。
他和高迁在一个房间里等候着,立式空调对着乔桥吹着冷风,他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高迁侧头,“冷不冷,我去关掉?”
乔桥摇头,“不用了,也不是怎么冷。”
他没有那么柔弱,他只是紧张,紧张到身体细细颤抖,胃里灼烧,他用双臂环紧自己,高迁担忧的看着他,“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乔桥朝他摆摆手,就在这时,一直紧合着的门从外推了进来,乔桥抬起头,狱警走了进来,他的目光落在了后方。
幸新低垂着眼,他的手被铐在身前,头发剪得很短,轮廓分明的脸,看着比两年之后要瘦很多,乔桥盯着他的脸,目光像是在考据文物,一寸寸不愿遗漏丝毫细节。
他的心跳得飞快,甚至有些头晕,高迁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让他要镇定。
狱警把人带到屋内后,把幸新的两只手分别铐在桌面两端,乔桥看着幸新被划出勒痕的手腕,不仅皱眉。
幸新似乎也有些不适应,他动了动手臂,慢吞吞的坐下,狱警站在一侧,对他:“这是过来采访的记者。”
幸新听了,便抬起头,他的睫毛很长,此刻的眼神似乎比两年后的更为深沉暗淡,他看了一眼乔桥,乔桥与他四目相对,只是短短两秒接触,幸新收回视线。
乔桥握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他似乎是不知痛的。
只是简简单单一眼,他的三魂七魄便像丢了似的,他站着,双腿颤。
高迁让他去拿摄影机,乔桥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的跑过去,他把机器抗在肩膀上,深呼吸一口气,镜头对准着幸新,对焦,采访开始。
重回两年前,很多次,乔桥都在想,自己与幸新的重逢会是如何?
若不是高迁帮忙,以他的脑子,大概还是会和之前那样,触犯法律被捕进监,而不是像现在,他举着摄像机,通过镜头肆意地注视着幸新的脸,听着幸新讲述他自己的犯罪过程。
因为没有人肯相信他,为了能活下去,他的律师告诉他,不能再向法官他没有杀人这件事,而是要尽量的把自己的杀人动机陈述的让人动容一些,为此律师还联系了精神病院,企图用一份精神鉴定的报告让他逃过死亡。
而他也的确活了下来,数据上显示,他患有双相障碍,敏感抑郁焦躁,这是他杀人的理由。
来也可笑,因为不熟悉,幸新的陈述很生涩,一听就知道是照搬着念得。
高迁听不下去,断了他的话,他换了个稿子上没有的问题,“幸先生,能和我,你把你朋友留到最后一个杀的理由吗?”
幸新一顿,他抬起头,幽黑深邃的眼睛看着高迁,高迁朝他淡笑。
幸新当时是和朋友一块去安银村的,他那时候刚刚回国,对国内不熟悉,他们家在安银村有一个旅游项目,他爸让他去考察,他顺带叫上了他的朋友。
可谁会想到这个顺带,会让他朋友身中二十六刀。
审判庭的时候,朋友的父母也来了,往日里对他笑语相迎的长辈,当时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他明明没有杀人,却为了要活下去,编造这段莫须有的证词。
幸新看着高迁,看着他的笑,他动了动嘴唇,:“你懂个屁。”
没有人会懂他的,那些人,只会高高在上的审视他、仇恨着他、妄图找到他的软肋,让他死。
他不愿再话,采访变得难以进行下去,高迁微微沉吟,然后道:“那我们问个轻松一些的问题。”
他看了眼乔桥,继续道:“你谈过几次恋爱?”
这个问题的确很轻松,但也非常不合时宜,乔桥茫然的看向他,高迁就:“这我不记下来,就是想问问。”
乔桥把目光重新放在幸新身上,聚精会神,有些好奇。
幸新皱皱眉,他想了想,“五六个吧?谁还记得。”
房间里,爆出一声怒喝,“五六个!!!”
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师猛地拔高嗓子,撇过头,一张漂亮到艳丽的脸扑扑的红着,脸上浮着两簇怒气,直勾勾瞪着幸新。
幸新被他的目光看得一愣,沉默片刻,他噗嗤一笑,脸上是难得的轻松光景,他往后靠了靠,他歪着脑袋瞧着乔桥:“的确是很轻松的问题。”
彼时的幸新,刚刚进监狱,被所有人抛弃,无人可信。
这位失去光环,从云端跌落的大少爷变得暴力阴沉。
而此刻,是他这段时间内,第一次展眉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