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前前世④
作者有话要:
今天三更。
惊蛰做主, 不顾城内其他人的劝阻,为碧和徐子方举办了盛大的婚礼。
虽然徐子方是个来历不明的中原商人,但还算颇有财力, 又长得一表人才,为人谦和有礼,和甜美娇俏的碧站在一起,怎么看, 都是一对无双璧人。徐子方的父母亲尚在长安,赶不及过来参加婚礼, 因而一切都由惊蛰这个做“大哥”的包办, 不论聘礼嫁妆,还是嫁衣酒宴, 都准备得极为奢华。
成亲那日, 惊蛰大宴皓月城,还酌情减免了行商税,一时被传颂为佳话。
婚礼时,一身红衣的徐子方, 牵着一身红衣的碧, 向惊蛰跪拜、叩谢。
送入洞房。
看着床榻上那大红的喜被,徐子方心底轻轻一颤, 喃喃道:“好红。”
一轮皓月当空,在天底下, 洒下无边清辉。
惊蛰举着酒杯,望着月亮, 有些恍惚地想,啊,这大漠的月亮,和两百年前长安城里的相比,也没什么不同,长安城是牢笼,皓月城是牢笼,人生,这世间,仿佛到处都是牢笼,仿佛他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
……徐子方和碧。他露出一个惨然的笑。
身后佩环叮当轻响,惊蛰茫然回头,便见碧散着一头长发,穿着大红寝衣,悄然站在身后。惊蛰诧异,用眼神问:“怎么在这儿?”
碧跑过来,扑在惊蛰怀里,娇声道:“大哥,我害怕。”
惊蛰安抚地拍着碧的背,比划着问:“该怎么做,老嬷嬷教你了么?”
碧羞涩地把脸埋在惊蛰怀里,点点头,轻声道:“但我还是怕,碧今晚,要和大哥一起睡。”
惊蛰无声轻叹,静静抱着怀里不安的少女。
直到夜深,怀里一片安静,传来匀细的呼吸,他才抱着碧起身,穿过幽深的院落,送到了徐子方暂住的幻月殿。
殿内一派大红,徐子方穿着大红寝衣,正坐在窗下独饮,听到脚步声,诧异地回头,便瞧见一身墨衣的惊蛰抱着熟睡的碧进来。徐子方站起身,默不作声瞧着惊蛰。惊蛰却不看徐子方,径自走到床边,轻手轻脚放下碧,替碧盖好被子便要走,却是碧拉住了他,呓语道:“大哥,别走。”
惊蛰一阵心酸,疼爱地摸了摸碧的头发。碧这才轻哼一声,彻底睡了过去,放开了手。
惊蛰从床前起身,避开地面散落的衣物,朝殿外走去。
徐子方跟上来,轻笑道:“碧和大哥真是兄妹情深,连这种时候,都嚷嚷着要和大哥一起睡。”
惊蛰脚步略一顿,却也没停多久,正要踏出殿门,徐子方忽而伸手拉住了他。
温热的手指,落在惊蛰略有些凉的腕间。
“……”惊蛰浑身一僵,震惊地回头。
徐子方也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他仿佛是不由自主地便伸出了手,两人四目相对,都是一脸惊愕。但徐子方很快回神,他松了手,眉头凝起,沉声问:“城主大人,这到底怎么回事?”
惊蛰转开目光,不再看徐子方,仍旧要走。
徐子方快步走到他面前,盯着惊蛰问,“你明知道我的身份,明知道我要害你,为何还要把碧嫁给我?”他看着惊蛰在月光下苍白的脸,迟疑地问,“为何要这么做?你这么珍惜碧,不怕我伤害她么?”
惊蛰垂下眼眸,避开徐子方的注视,张了张嘴,用嘶哑的嗓音艰难道:“你……好……好……待…………碧,我……保……护……你……的……父……母,你……们……以……后……留……在……皓……月……城,不……要……回……长……安。”
徐子方神情震惊,涩声问:“你都知道了?!”
惊蛰略一点头,绕过徐子方,快步离开。走出院子前,他才回头看了一眼,徐子方仍旧站在殿外的月光下。
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他这一世,不过仍旧是一场磨心蚀骨的梦幻泡影罢了。
一只黑色的凤尾蝶,忽而穿过月光,落在惊蛰肩头。
他有些恍惚地伸手碰了碰。
蝴蝶便抖了抖纤细而柔美的翅膀,向前方飞去。
惊蛰下意识想跟过去,头里却传来剧烈的疼痛,四肢百脉仿佛都被一股冰凉撅住,浑身动弹不得,他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律王殿下。”
“子昀。”
“函儿。”
“刘公子。”
……
仿佛有无数种声音在耳边轻唤,无数的记忆纷乱的在脑海里交错浮现,遮天蔽日的惨白,风雨中飞扬的白幡,灵堂里沉重的棺椁,清冷巷子上空炸响的雷声,熙熙攘攘的金陵城,夜色,七夕的烟花,金鱼,水里有好多金鱼,杭逸,好多金鱼……
叶繁,杭逸……
徐子方,碧。
惊蛰满头大汗地惊醒,看着轻纱的帐子顶,呆怔了好一会儿,才被身边的啜泣声拉回了神思。碧发髻高挽,穿着一身湖青色的裙裳,坐在床边,紧紧抓着惊蛰的手,看见惊蛰醒来,才敢大哭出声:“大哥你怎么了?你怎么突然晕倒了,你别吓我,我好害怕……”
惊蛰呆呆看了碧一会儿,又看见碧身后的徐子方。
头,疼。
叶繁,我头疼。
徐子方见惊蛰看着他,凝眉上前,沉声问:“大哥,有什么吩咐么?”
惊蛰神色一清,慢吞吞看向满脸泪痕的碧,然后伸出手指,替碧擦了擦泪,露出一个笑,艰难道:“我……没……事。”
碧却抱着惊蛰,哭得更厉害。
惊蛰怅然听着,疲倦地闭上眼。
*
“中毒?”徐子方眼神微微一跳。
大夫心翼翼道,“的确是中毒,城主大人的血色比常人暗一些,虽不是什么剧毒,一时半会儿不要命,但时间久了,却也十分危险。”
“中毒多久了?能查出是什么毒么?”徐子方又问。
“半年左右,但是什么毒,还要再查查。”大夫着。
徐子方还要再问,见碧红肿着眼睛走出殿门,便收了声,让大夫退了下去。碧哑声问,“徐郎,大夫怎么?”
“大哥近来没休息好,因而神思有些恍惚,不心晕倒了。”
“都怪我,总是惹他生气,可我没想着要把他气病的……”碧哽咽道。徐子方把碧抱在怀里,温声道:“不怪你,大哥会好的。”
又两日,惊蛰下了病榻,仿佛恢复如常。碧终于松了口气,脸上有了一丝笑容,用过晚饭,徐子方看着碧清瘦了一圈的脸,温柔道:“今晚早些睡,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碧答应着,红着脸,凑上前在徐子方唇上亲了一亲,才在侍女的陪伴下,有些慌乱地去了内殿。
徐子方走回书案前,取出夹在书中的信件,就着烛火点燃。火焰噌地窜起,几下便烧成了灰烬。他沉吟片刻,重新提起笔,另写了一封。
写完后,刚收进书中夹好,碧已沐浴完毕,湿着头发来到他身边,他笑着将她抱在怀里,亲了亲头发,柔声问:“睡么?”
碧通红着脸,软软地应了声。
*
徐子方收到自长安的回信,看完后,就着烛火点燃,烧尽。
回到寝殿,见碧睡得正沉,就披上外衣,走出了幻月殿。
……若不是长安方面下的毒,难道是这皓月城里,有人觊觎城主的位子,所以想要置这位惊蛰城主于死地?也的确是,近年来,中原诸国乱战不止,民不聊生,反倒是沙漠中这座联通西域的富庶城邦,更叫人眼红。若不是这样,长安城中那位,也不会费尽心机想得到这里。
然而,这几日,他仔细观察了惊蛰身边的人,也查了惊蛰的饮食起居,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和事。
不知不觉走进了星月后殿,夜已深,四下里静悄悄的。
按照惊蛰一贯的规矩,侍卫和侍女都被赶得远远的,因而徐子方进来时,没惊动任何人,也没受到任何拦阻,等徐子方回过神,便听到一阵铮铮泠泠的古琴声。
在皓月城,胡人和汉人多年混居,因而服饰、饮食、音乐,都有些异域化,徐子方初来时,还颇不习惯,近年待得久了,才算习以为常。当下听到这纯正古朴的琴声,心下微微诧异。不由循着琴声走过去,便看到了坐在窗下抚琴的惊蛰。
螭金香炉内,溢出袅袅的香烟,气味幽淡渺远。
惊蛰长发未束,穿着宽大的墨袍,正低头抚琴。
虽抚琴,可那神情看上去,又有些恍惚。
徐子方每次看到这位惊蛰城主,心中都有种怪异之感,却又不出来。再者,听碧,她和她大哥都没去过中原,这位惊蛰城主,怎么会弹中原的曲子?难道真如碧所言,她大哥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琴棋书画都无师自通?
迟疑间,惊蛰已看到了窗外的徐子方,指下一顿,琴声幽幽一震,片刻后,归于寂然。
既然被看到了,徐子方不得不上前行礼,但礼刚行了一半,惊蛰忽然伸手将他一拉,按在了榻上。古琴被踢下地,怆然震响。
惊蛰苍白的脸上,一片恍惚,低头难以置信地盯着徐子方,似乎惊喜地想什么,却哑然发不出声。
……叶繁,你来了。
徐子方被惊蛰的举动惊呆,想要挣脱坐起,却被惊蛰死死扣住动弹不得,他又惊又怒,正要话,已被惊蛰低头吻住。
古琴砸倒了香炉,香气四溢,浓郁了些。
徐子方被香气熏得心里一阵恍惚,只觉肩上一凉,紧接着是热切的亲吻,他看着身上一脸沉迷的男人,蓦地惊醒,一把抓住惊蛰解他衣衫的手,愤怒道:“大哥,你做什么!”
惊蛰心头轰然一震,惨白着脸,瞬间惊醒。
月光下,黑色凤尾蝶,扑着翅膀,一下子飞远了。
徐子方推开惊蛰,跳下榻,难以置信地看一眼榻上惊呆的人,气冲冲往外走。
惊蛰艰难道:“不……要……告………诉…………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