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98
书100
被大儿子拦下的谭墨余光瞥了眼沉默不语的父亲,察觉其并没太过生气, 而多半是沉思之状, 没好气的冲板板正正跪着的儿子哼了声,归坐也不再闹嚷。
书房中安静的出奇, 甚至连呼吸声都能听的见,正当谭璇感觉膝盖越来越痛时, 谭游幽幽开口道:“分宗乃族中顶天大事,不是办则能办的,此事容我细细思量,想个得算全法子, 再同族长商榷。”
缓了缓语气对跪地已有半时辰的孙子复又道:“放心奔你的前程去,祖父已经误你们一回, 在闭眼咽气前拼着这把老骨头,也要将前路阻碍帮你们清理掉,余后便靠你们自个造化了。”
谭璇清楚分宗对一个家族而言不是轻而易举可做到的,闻祖父话语真切,心中感动不已, 俯首磕头道:“孙儿不孝给祖父添麻烦了, 祖父您放心, 今后璇儿定会好好做官诚心为民,绝不败坏谭氏一族声名!”
二孙子以贪贿之罪获刑永远是家族史无法抹去的污点, 更是对自己平常教导族中子弟品行端正的一个讽刺。
此刻听孙子如此郑重恳切的承诺, 心底宽慰不少,言语不觉变得轻快, “别跪了,起来吧,舟车劳顿赶回平江好心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子,罚你跪着倒是我的不是了。”
之后祖孙三代一起共用晚膳,谭璇虽在京城做了六年京官,可牧一县之地比在翰林院和户部都要艰辛繁重。
麻雀虽五脏俱全,县令为一县军政长官,人简事繁,且每年还有朝廷政绩考核。
谭游怕孙子年轻气盛又没有地方从政经验,到任上难免摔跟头,期间叮嘱不少东西。
饭毕不久,仆婢禀告明锦带着十六来族学向谭游请安,谭游第一次见曾孙子,加之每每问话无不伶俐应答,喜不自禁怜爱非常。
“太翁的乖孙孙,过半年可要开蒙了。”谭游将十六揽在怀里,神情和悦慈爱。
听其这句话,夫妻两人心中立时警铃大作,明锦抿嘴扫了眼丈夫,恭顺笑着应道:“这孩子早慧,夫君在京都亲自为他开的蒙。路途中虽奔波,却不曾荒废,每日车中或客栈里诵两时辰三百千,因手骨还未长全,迟两年再描红练字。”
发现父亲有留下孙子的念想,谭墨内心来讲也不赞成两口子带孙子瞎折腾受罪,呆在平江不好吗?再县城的私塾哪里比得上平江府,不是耽误自己儿子的功课?
于是开口斥责道:“平江至闽府千里之远,路程艰辛奔波,寻常大人都受不住,更别植儿一孩子,你们真是胡闹!”
夫妻俩人被训斥的有口难辩,人家留下孩子有理有据,能狡辩不对吗?不能,一旦顶嘴分分钟被忿回去。
谭璇觑了眼乖巧依在谭游腿边的儿子,眨了眨眼。
“太翁,祖父,植儿受得住,一点都不难受,阿爹‘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孙儿一面诵书,一面走路,还要帮阿爹阿娘照看弟弟妹妹……阿爹到了大海边,他就让阿娘给植儿生个妹妹……”
那边曾祖孙俩聊的畅快,这厢明锦的俏颜却染上绯红,趁人不备,狠狠怒剜丈夫一眼,平日里都教了些孩子什么,一点都不靠谱。
同时间谭墨也颇为不满的瞪了儿子一眼,有辱斯文,好好一根读书苗子若他们再不接管过来,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呢。
咳咳不自在的谭璇示意儿子可以关上话匣子了,一句大实话已经同时招来媳妇和父亲的不满,指不定等会再爆出什么金句,儿子甭想带走了。
妻子孩子皆表明态度一家人相亲相爱呆在一处,作为一家之长不能不发话。
谭璇不敢去看品茶的谭墨,硬着头皮做好挨骂的准备道:“祖父,爹,您们所问题,儿子不是没想过,皆已做了万全应对之策。时下暑热已过,行程放慢些,无甚大碍。”
如此谭游哪还有不明白的,并不着恼,哈哈一笑:“瞧给你急的,祖父纵有心将植儿留下,也需你们两口子松口不是。罢了,趁他年岁还,跟着你们外头见识两三年,吃吃苦头,再回来攻书也不迟。”
发觉偎在身上的十六反应迟钝,低首一瞧才知道是困觉了,忙向明锦招手示意将孩子抱走,“时候不早了,你们明儿一早还要赶路,回去歇吧。途中心,行事别莽撞。”
“孙儿谨记祖父教导,不过您也要保重身子,自致士以来就不曾歇着,长此以往哪能受得住,族学事物交给其它人便是,您从旁盯着也一样。”
如今谭游近七十高龄,且突遭家族变故,精神必然经受了不的击,谭璇真担心老人家连累带气的落下什么病根,今晚自己又提出分宗之事,往后定然需费很大的心神去筹划这件事。
“爹,璇儿的正是儿子所想。您年事已高,该多多歇息才是,不只为了您自个的身子,璇儿他们在外心里也踏实。”
儿子前面几句谭游没听心里,可闻“璇儿在外心里踏实”触动了他,是啊,一旦自己有个什么事,孙子可不得守丧在家吗?于是颔首接受了父子的提议:“好,待族学寻到合适的夫子,我就放手不管了。”
而后几人又了一番话,直到被谭游催促离开,谭璇才心情复杂的跟着父亲走出族学。
虽最挂心之事得到祖父允准,可谭璇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熟悉的人或物什都变得陌生,如今与祖父分别也分外难受。
“哎吆,连族学都变了,没想到咱们这竹院倒跟旧时一个模样,娘还给咱留着呢。十六在娘房里睡下了?”
从族学回来,时辰已晚,田氏唠叨几句,便将孙子抱走一起睡,埋怨他们不愿意将孙子留在老家,怎么着也得让老两口跟多年未见的孙儿呆一晚。
“嗯,祖父那里转手交给张嫂便睡着了。阿璇,书肆一事,大嫂有意想接下,我不妥,娘没言语。明日抽空你跟娘言明利害,她肯定听儿子的。”
明锦猜想婆婆之所以没表态,大概因纸坊买卖受谭氏子弟获罪被波及,盈利情况不好,否则不会有如此盘算。
“大嫂想接下?”这定是不可的,且不大家如今杯弓蛇影,倘若被阿晔文瑄他们知道,不知如何想自己的呢。
遂点头同意明锦嘱咐的事,决定明儿一早跟老娘明一下。察觉明锦神色不太对头,笑着从身后揽其纤腰,“娘听儿子的。可儿子还不是得听娘子的。好了,明儿咱们一早离开,难听的话听听就算了,甭放在心上。”
料想这里面有大嫂秦氏在里面添油加醋,才将明理好脾性的明锦惹恼火,最后谭璇动嘴带动手哄了好大一会,才将人给哄高兴。
离别最让人伤感,在与田府众人一一道别后,一家三口继续南下着行程。
去往闽府途中多高山俊峰,幸亏有常年跑江湖的李金等人随行,避免走许多弯路,花费三月之久,一路顺遂地抵达目的地,其中艰辛颠簸自是不提。
谭璇先是到清河县隶属的清河郡城办了相关手续,才赶往清河县城。
清河县地处闽府最东南位置,辖区面积几乎有一半为山脉且临海。
时下已至腊月,正逢年关。大街巷充斥着过节的气氛,处处显现本地民俗。
可能因近几年朝廷对闽地大力扶持政策性倾斜,街道之景并不寒酸,一派热闹喧嚣的氛围。
京都百姓未至腊月已把棉袄皮草捂在身上,而此刻清河的百姓衣衫里面不过加了层夹衣薄袄。
一行人的阵势在平江府不起眼,可自入了清河县城,回头率几乎百分百,百姓无不议论里面坐着的人什么来头,比他们县城里最有钱的财主排场还大。
十六被谭璇严禁下车玩闹,只好不甘不愿推开壁窗,手搭在窗楞上看稀奇似的东张西望。
“阿爹,他们在看儿子,还冲儿子笑,还跟着咱们车子。”
尽管一路折腾,皮实很多,肤色也黑了一个号,可与长年经日光照晒的闽地人相比,十六在他们眼中简直像是灶王爷坐下的童子,白白嫩嫩长得又俊,很宜招人喜欢。
“好玩吧,今后咱们机会多着呢。”谭璇现在可不敢再问儿子想不想舅舅们,外祖母的傻问题了,否则又不知得哄多久。
车队缓缓穿过略窄的官道,约一柱□□夫便到了清河县县衙。
谭璇整理好仪容,怀揣任职的官凭,对明锦道:“你和十六在车中先呆一会,待我支会衙役再带你们去县衙后院。”
县衙门前值守的衙役们远远已瞅见城中百姓拥着一溜车马朝他们这里赶来。
当人车停在百步远的位置时,立刻想起县丞马大人几日前交代的事情,拔腿跑去署衙禀告。
在谭璇向衙役明自己乃新上任的县令时,县丞马志才携主簿等一众属官匆匆忙忙出衙迎接。
马志才先是接过谭璇递过来的敕牒与身份文书,匆匆扫了眼,同郡里下发的公文对得上,交还于对方,忙躬身行礼道:
“下官马志才拜见县令大人!”
“下官刘华拜见县令大人!”
……
同他一起的其它官员也都纷纷致礼。
谭璇笑的分外亲和,忙上前托起县丞,“大家不必拘礼,谭某初来乍到,今后还得仰仗各位协助。”下面又是一片直呼:不敢。
不用谭璇亲自交代,那些衙役早已态度恭敬的引明锦等人去往县衙后院,即县太爷日常所居之所。
才刚来第一天不可能立即上任处理公务,谭璇在县衙里同县丞主簿等下属官员简单做了公务上的交涉,便回到了县衙后院。
虽为县衙后院,却并不相连通,院子宽阔,可无甚装饰之物,不过很是干净,连青砖缝隙里的杂草也被人清理过。
谭璇猜想应是县丞知自己近日要来上任,命人清理扫的,脑中不觉回忆马志才从头到尾待人接物的情景,简直滴水不漏。
如果是位好的,那就是自己的大造化,若是表里不一心机深沉的伪君子,可是件令人头痛之事。
“那院子空着也是浪费,房中布置妥当后,你遣人将土翻翻,把咱们带过来的菜籽散上去。这里天暖和,估摸不到一旬就能长出青菜来。”
谭璇瞅见挨着围墙的一片长方形土地没铺青砖,方想起他们带的有各种北地菜籽,便吩咐正指挥仆役搬抬箱笼的山竹。
那是为大家突然来到陌生之地,怕饮食不习惯备下的。山竹应诺后继续忙碌手头之事。
明锦怕大家忙碌归置物什,看不住淘气乱动的儿子,嘱咐他必须跟自己呆在一起。
当十六看到消失好大一会终于出现的阿爹时,怏怏不乐脸上瞬间神采飞扬,“阿爹,咱们什么时候去看大海,抓海鱼?”
“等你将千字文一字不落背完咱们就去。”谭璇见房中上至明锦下至嬷嬷丫鬟各自忙碌,没空搭理他们,捏捏十六的脸蛋,便将他带了出来,省得给大人捣乱。
“阿爹每次话都不算数,上上回《三字经》,儿子会了您又《百家姓》,哼,现在又《千字文》!”十六叉腰冷眉横忿自家老爹。
“这次真算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子记性太好了,怨不得他啊。
“儿子要找阿娘做见证……”
谭璇:“……”
……
东西归置大半天,食了晚饭,匆匆洗涑便各自歇下。
“奔波半年,终于能安安稳稳躺下睡个安稳觉了。这几个月辛苦你和十六了,赶紧快将掉下去的肉补回来。”
回首,谭璇都不敢去想自己穿越大半个华朝,交通不便利的日子真的太可怕,抱着明显清减的媳妇,谭璇心疼道。
“以往读过不少地理志,曾想着有朝一日能亲身经历才好,此行虽辛苦,却是难得。”明锦倦笑着摇摇头,自己真的挺庆幸能将华朝从北往南走上一遭。
“那是咱们万分幸运罢了,没染病,没遇到山匪……不然啊……”
“有阿璇在……”
……
歇息半日,谭璇正式开始作为一县父母官政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