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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杭见田文瑄失魂落魄的难受模样,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忙上前安慰。
“定是那道算术题没做出来, 才没上榜!真是该死,我怎么那抱粗心让雨给漂进来呢, 不然……”
表妹还在家中等着自己高中进士迎娶她,这样名落孙山回去, 岂不是对他失望透顶,还有家中亲人的殷切期盼,此时田文瑄悔得直想抽自己两耳刮子。
抬头看到厅中众人关切的神色,克制住失望难过的情绪, 勉强的笑了笑,冲谭杭点点“好啊, 不过可得加把劲,不然到时表叔将你远远的甩在后面。表哥,恭喜高中会元,殿试再得头名,就是□□了!”
不想因自己一人的缘故, 把府中原本天大喜事给搅黄, 注视着眸子透出喜悦, 意气风发的谭璇,真心恭喜道。
“嗯, 承你吉言!”会试前虽然谭璇幻想过考中会元, 但也仅是偷偷的想想,心中并无多大把握, 惊才绝艳的举子不胜枚举,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可现在不同了,当然想要中状元的,状元多风光啊,三年才出一个,不想当状元的举人,不是好举人。
少顷功夫,满脸喜意的田府管家脚下生风地前来禀告:“夫人,公子,报喜的官差来啦!”
“快备上赏钱!”
…………
“侍郎大人府上今年有仨老爷中榜呢。大公子一考中,可是父子一门三进士啊,啧啧……不得了……”
“不只如此,田大人的亲外甥高中头名!瞧着年岁不大,十几岁的模样……“
“头名?!真真厉害,头名可不就是状元嘛,状元公是哪一个,我瞅着几个生得可都不赖,俊得很!”
“出来啦,出来啦!”
…………
谭璇随着刘氏一起出了府门,只见院门口围着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见他们出来后,突然安静了瞬间,接着又喧嚣起来。
报录的衙役扯着响亮的长音,当着众人面依次报出谭璇三人的榜单名次,态度恭谨满脸堆笑的连声着恭喜,在刘氏上前欢喜的了句客气话后,接过管家递上来的红封,才喜气洋洋的离开。
“田夫人,府上大喜!”
“您外甥看起来不过十几岁吧,真是神童啊!”
“多谢各位,璇儿如今还不是状元呢,过了殿试才晓得!”
…………
虽然对这种热闹的恭贺场景谭璇早已经有预料,在平江府也应对的游刃有余。
可面对北地百姓直率外露的热情,竟有些招架不住。害得田伯又撒了一箩筐喜钱,刘氏的口干舌燥,热情的群众才渐渐散去。
晚上下了衙,田昀和推下一应同僚们的邀约,早早的回到府中。长子考中贡元,外甥又中了头名,虽然侄子落榜有些可惜,可那份遗憾丝毫压不住心中的欣慰喜悦。
脚还未踏进客厅,已忍不住出声夸奖起外甥:“哈哈……不错,志远兄今日可没少夸赞璇儿!”
完,感慨外甥考运好,不然换个其它部门的官员做主考官,或许就不是案首了,这次会试中可出了不少璧坐玑驰的好诗,流入坊间,引起了不的轰动,甚至在风月场所中被做成曲调广为传唱。
“舅父,可是户部左侍郎李骥李大人?”会试开考的前几日,朝廷已把主副考官名册公布出来,因副考官不只一位,同考官更是多达十几人,举子们没那么多精力应付,主要关注的是主考官,所以谭璇对李骥还是清楚的。
“不错,就是你的座师李骥,此次你能中会元,便是由他拍板决议的。”接过丫鬟呈上来的茶水,田昀和含笑抿了口,顿了顿又道:“以后见了,也不必太过恭谨,自然点就好。”
“是,外甥记下了。”明白官场里面的水深,谭璇连忙应诺。
嘱咐完外甥,田昀和瞥了眼端端正正坐在下首低头不话,神色郁郁的侄子,故意咳了咳,慈笑着:
“落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文瑄身子不适,还能咬牙坚持考完全场已是难得。这次有不少举子像你一样栽在第一场的算术上,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多向你表哥请教把短板补上来便是。”
“伯父教导的是,侄儿学识不如人,落榜也没甚可怨。”怪只怪自己平时仗着资质好吊儿郎当,压根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落榜的一日,果然不好受。
之后田昀和又鼓励一番长子和王林。
殿试时间在四月六日,田昀和责令三人在此期间留在府中好好温书做策论,尤其是田文启,会试中排名较为靠后,努努力,看在殿试中能不能前进几个名次,尽量摆脱同进士的命运。
“公子,这是舅夫人交待的,让您喝下。”洗涑完,山竹端上来半碗黑黢黢的药汁进来,谭璇扫了眼点点头,一口气喝了下去,汤药中加了山茱萸和覆盆子,有缩尿功效,以防殿试过程中上厕所,给皇帝留下不好的印象。这是之前田昀和父子告知他们的。
殿试只有一日时间,在皇宫中的保和殿举行,由皇帝出题,只考策文,相较于贡院中的恶劣环境,谭璇觉得殿试还是比较轻松的。
三人整理好衣冠,相互检视一番没有不妥后,一起乘着马车往皇宫而去。
怕去迟,他们出发的早到了皇城外,朱漆宫门尚未开,天将将放亮,两侧列着身穿盔甲手持长戟的羽林卫。
宫门前已站着不少应试的贡士,谭璇随便一扫,竟然有俩认识的,一个院友顾襄,另一位是县试有过一面之缘的李晋。
更巧的是会试前两名竟然均是平江府的举子,而顾襄排在第二,为亚元。
京都报的狗仔队不知从哪里挖来的消息,把两人院试乡试会试的爱恨情仇写的曲折离奇跌宕起伏,简直是相爱相杀虐恋情深的戏码,广大读者们嗷嗷叫的等着殿试的结果,赌坊更是为两人专门设的有彀局。
“好巧,谭兄!”在谭璇正准备装作看不见顾襄时,而对方已主动出了声。
“呵呵……巧,顾兄真是好文采,拜读了顾兄的诗作,真是自愧不如。”
会试榜单贴出,同时会附有优秀举子的试题答案,诗赋更是由礼部印成诗集册,读了那些出彩的诗词,谭璇真心的佩服出口成章的文人,庆幸当今科考中诗赋题占比不重。
听了怪不是滋味的话,顾襄特意盯着谭璇瞅了两眼,觉得不像是在挖苦自己,遂颔颔首,回了句:“谭兄太过谦了。”
作为会元,自然自带光芒成为其它人关注对象,不一会,谭璇身旁就聚了一圈人,主动找话题与其攀谈起来,相对于清傲的顾襄,他们更愿意与温和风趣的谭璇交道。
随着宫门外人越集越多,厚重的宫门终于缓缓开,进场时间到了。
绝大部分贡士是第一次进入皇宫,紧张的大气不敢出,在这种气氛下,原本想偷偷瞄一眼的谭璇,也不由按捺住好奇心,微垂眼帘,规规矩矩的挎着考篮走着。
在一列宦官的引导下踩着青石宫道,绕过一座座巍峨的宫殿,终与来到庄严肃穆场地宽广的保和殿。
殿里殿外皆有皇家亲卫御林军把守,殿试期间由他们负责看着应考的贡士,即便如厕也要跟在身后,大家多是普通的书生,哪见过这等阵仗,别存有做弊得心思,不影响正常发挥已烧高香了。
正式开考前,为表示对他们的看重,皇帝特意来保和殿一次,劝勉了几句才去上朝,众士子心情如何激越自不必。
因谭璇是会元,排在第一排的首位,离御林军没两步远,为怕影响自己发挥,不断暗示自己他们只是会呼吸的木头人,不用太在意。
没等多久,试卷便发了下来,先检查试卷,再看了看题目要求,才填写卷头。
扫了眼侍卫的黑靴,深呼吸几口气,开始读题目,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唯恐有闻。”
读完后,知道这是有关孔子的弟子对老师的教导内容如何正确理解后才去实践的问题。
边研磨,边开动脑筋想皇上出此策的用意,费了近一柱香的功夫提炼出了重点,这是要求他们阐述“闻”与“行”。
看似非常容易,可里面却含有辩证的观点,若把握不准,很容易犯了统治者的忌讳。
在草稿的过程中,又回想着田昀和与田文舸告诉他的一些信息,添添减减,终于把策文写好,看了看更漏,离午时尚有大半个时辰。
嘘了口气,把笔搁置砚台,准备缓缓再做誊写,却不想余光猛然扫到皇帝竟再御座上坐着,心脏顿时快速的咚咚跳起来,他老人家什么时候进来的,自己竟然丝毫不知晓。
那方才是不是看到自己删删减减,草纸凌乱,认为文思不怎么泉涌,印象大折扣啊,印象不好,状元岂不是和自己无缘了,立时思绪如脱缰的野马奔腾不休。
意识到走神走的太久,赶紧刹住车,暗自警告自己这是在殿试,若不好好誊写,别状元,等着直接被黜落吧。
冷静下来,趁着离午饭尚有点时间,开始认认真真的誊写文稿:闻有难以言传者,无不可以行,励也盖由文章而推之……
待衙役送来午饭时,谭璇再抬头朝御座上看去,皇帝已不见人影,没有人盯着,心里轻松多了。
下午申时他已把草稿誊写完毕,前前后后检查了几遍,觉得再坐下去没什么意义,便提前交了卷。
试卷被宦官祢封好拿走时,谭璇才起身,此刻才发现有些位置已空,挨着他的顾襄也交卷走人。
殿试考完,心里彻底轻松下来,无论如何考中进士是板上钉钉,状元什么的先不想了,同样由太监引着原路返回,出了皇宫。
“公子,您出来啦,大表公子和王公子还没出来呢。”山竹见自家公子出来的比较早,暗自欣喜,信心十足的猜测公子定是能中状元的。
“嗯,在车上等着他们吧,约莫很快出来的。”不是自己自恋,殿中应该有不少人在等着他交卷。
想想如果第一名的还未写完,必定有人会疑惑自己是不是想的太简单,不然会元怎会没交卷呢,原算交卷的也会止了动作,再检查一遍。
果然如其所想,刚出来不久,陆陆续续的有士子走出。
宫门外有士兵,不能大声喧哗,相互道别后,各自上了马车。
“阿璇是不是太累了?”见谭璇面色不怎么样,以为是整一天都在写策论,太过劳累。
“无事。想着殿试都已结束,置办院落的事还未有着落,有些犯愁”其实谭璇还在纠结上午皇帝来时,自己答题太过专注没发现之事,不过不好当着两人的面出来。
“倒不用着急,离殿试结果出来尚有几日,到时让田伯帮忙物色。”田文启笑了笑,以为表弟真是为房子的事情犯愁。
谭璇嗯了声,眼看回平江的日期临近,离明府的近的几条大街都寻过了,找不到合适的,实在不行,就挨着田府,有田文启兄弟俩人的妻子在,到时明锦也不孤单,何况东礼大街都是宦官人家,不定明锦更适应。
回到田府,像会试一样,三人把策论默写下来,让田昀和父子品评。
“表哥,伯父都你的策文做的好,怎还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难不成你还不愿意中状元?”三人默写完后,田昀和看过夸赞一番,并让他们互相交流,田文瑄觉得表哥不应该这个表情啊。
“唉,怎么你们都以为我能中状元?我觉得泡汤了。算了,不想了,明日陪我一起物色府院吧,回平江之前得把此事给定下来。”
结果未出之前想太多也无用,人心果然不知足,当初来京都前自己只想着能中进士就很满足了,现在却为能不能中状元失去平常心,乱了心智。
“废话,我们当然最希望你能高中状元,可考不中也没什么,本来殿试变数就挺大,全在万岁爷的一念之间。”
田文瑄白了眼有些患得患失的谭璇,见他心情不佳,忙缓和话语道:“表哥你人俊学识好,再坏也不至于在二甲外。”
“恩,是我乱了思绪。放心吧,没事了。”心中突然想通,谭璇面上绽起笑容。
一直忙于会试殿试,如今春天马上要结束了,自己还未好好逛逛京都,准备这几日好好放松下,边找房边观景。
正当谭璇为终于寻得一处宅院,解决掉心头大事时,皇宫的御书房中,皇帝批阅完奏章,想着明儿便是杏榜发榜日,便下令让贴身仕官通知读卷官把最优的前二十名试卷呈过来,他要亲自审阅一遍。
四月十二,应考的一众贡士再次早早的来到皇宫,因为殿试发榜是在这一日。
站在排头原本已调整好状态的谭璇心情再次紧张起来,感慨自己还是俗人啊。
而此时太和殿中却因状元的人选有了不同的意见。
“诸位爱卿,可遴选出一甲前三新科进士?出来听听。”金銮殿上,读卷官将殿试前十份试卷当着朝臣的面读完后,元庆帝龙颜怡悦,扫视着下面的臣子,最后在太子的面上顿了顿,朗声问道。
“启禀陛下,十份佳作皆是优中选优,若非要论优劣,臣推会试亚元顾襄,京都许子灏,湘府李庆远。”作为读卷官的户部右侍郎刘良率先站出荐道。
昨晚十份名单呈到御书房,皇上可是很满意他们选出来前十位试卷的。
田昀和听闻他举荐的是平江府的顾襄,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要知道为平衡各府,若顾襄位列一甲前三,那外甥岂不是只能在二甲之列,可此时自己只能干着急,却发不得言。
话音刚落,会试主考官李骥立马出列反对道:“陛下,臣倒不赞同刘大人的提议,平江府顾襄诗赋虽做的出彩,可会元谭璇于朝廷而言将来更是不可多得的栋材,文章句句皆可推敲,言之有物,于算术一道更是天赋惊人。”
会元是自己亲定的,李骥当然不能无动于衷伸着脸被旁人,何况还是仕途上的对手。
其它大臣见户部的两位侍郎竟然先争论了起来,暗笑看过戏后,也纷纷站出来发表自己的意见。
“太子可有中意人选?”待众臣争议过后,元庆帝神色不明的瞥了眼下面的一众臣子,视线转移到沉默不语观场子的太子身上时,突然出声问道。
自己的意见当然与刘良相同,太子暗道,顾襄和徐子灏身后的势力或明或暗皆是支持自己的。可如若这般,父皇更会忌惮于他,于是恭谨的回道:“众贡士均是朝廷选□□的栋梁之才,儿臣一时难以决定,还请父皇定夺!”
皇帝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颔颔首,视线再次回到御案的试卷上,思量半响,道:“湘府李庆远点为状元,闽府胡杨为榜眼,听会元谭璇年岁不但文章锦绣,于绘画也颇为出类拔萃,可点为探花!”
作者有话要:
殿试题选自《科举史话》光绪十六年会试题by张叙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