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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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二嫂子, 一大早不卖您的包子, 唱起戏来了?”这年轻男子扫一眼胖大婶,眉眼含笑问。胖大婶被这男子一看,脸上一阵飞红,虽然年纪一大把了, 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可她转眼瞧见长安来的悟空,便蹙起不细的眉毛, 快速把事儿给了一遍。

    流楚闻言先是点头, 后来眉毛扬起,再后来便若有所思地瞧着悟空:“你来自长安?”

    那胖大婶替悟空应了声,流楚又瞄一眼那马车, 幽幽道:“你你家公子比我家王爷长得美?”

    他面上有笑, 眼中却不屑, 分明不信。

    “是又如何!”悟空一阵恼怒。

    “你又没见过我家王爷。”流楚白了悟空一眼,模样俏丽迷人,懒洋洋道。

    “你也没见过我家公子!”悟空毫不服软。

    “那你让他下马车来。”胖大婶眼疾口快地插了句。

    悟空一滞。流楚妙目盯着悟空, 却是不置可否,过了片刻, 他抬步来到马车旁, 轻笑一句:“车里这位来自长安的‘俏公子’, 事已至此,你还不下车来走两步么?”

    马车内一片沉寂,銮铃想破头, 也想不到会在这儿遇到流楚。等了片刻,流楚笑容愈盛,抬手便要去帘子:“如此,在下得罪了。”

    悟空杵在那儿不知该如何是好,周围的人却都屏住了气息,不错眼地盯着那马车。

    “不得放肆!”一声温润如春水的轻斥,仿佛从天而降,化开了无边沉闷,吸引了所有人的神魂。流楚手一顿,登时垂在身侧,一本正经起来。

    悟空寻声望去,便见人众外远远立着一个人,一袭白衣如雪,衣袂随风轻轻飘舞,而他眼神温湛淡宁,唇角有一丝淡淡的微笑,一丝熏风,一缕淡云,一泓碧水,一方美玉——美得不出话来,有金玉珠宝的高贵,有芷兰香草的淡雅,也有雪一般的洁白,让人不能亵渎一般,只能远远望着,匍匐着,崇拜之,仰慕之,爱戴之。

    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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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爷!”周围人齐齐一声呼唤,不过却也都不惊讶,也无人跪地施礼。煦王手中牵着一匹白马缓缓走近,他神情温润地望着那些望着他的人:“既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们自当热情欢迎,如何能够置气为难?”

    他话一出口,所有人便都惭愧地垂下脸,流楚颇为不服,却也不敢出声。煦王松了马缰,又来到马车前,歉意道:“在下李珩,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公子莫放在心上。若公子不嫌弃,在下愿亲自接待公子,一尽地主之谊。”

    车里无人出声,煦王面上也不着急,仍是耐心等待。

    煦王这话罢,其他人愈发惭愧,不等他开口,便都不做声散去了。悟空听此人便是“江南王”,愕然张大眼,他闻名了一路,此刻相见,果真,果真百闻不如一见啊!

    “怎么,我们王爷和你家公子比,孰美?”流楚见悟空呆住,便压低了声音逼问。煦王闻言,淡淡扫了流楚一眼,流楚蓦然垂下脸,眼神却瞄着悟空。

    悟空略顿了一顿,没好气道:“自然是有的一比,不过孰胜孰败还需斟酌。”

    “……”流楚斜长的美目一瞪,瞪着悟空。煦王已道:“咱们还有事,该走了。”又朝那马车中人:“若有需要在下帮忙之处,公子可去王府。告辞。”

    他罢复牵起白马往城门口走去,流楚撇嘴跟上。

    听煦王告辞,銮铃在马车中才舒出一口气……她拼命要躲着他,却不妨他竟在这里。

    悟空立即也跳上马车,正要驾车离开,那胖大婶忽而赶上来,把那包好的包子和四文钱往悟空手里一塞,歉意道:“兄弟,是大姐不好,你路上辛苦了,拿着吃吧。”

    悟空先一怔,下一刻便把包子和钱拿回来,高兴道:“谢谢大姐,大姐真是好人。”

    却听车内銮铃轻轻道:“包子留下,钱还给人家。”

    悟空方把铜钱收回钱袋,闻言面上一红,他习惯了贪便宜,当下忙把铜钱还给胖大婶:“大姐是好人,把钱收下吧,要不我家公子该生气了。”

    那胖大婶闻言一笑,又瞧一眼那马车,却也不为难,便只拿了三文钱离开,仍把那一文钱还给悟空。这么一折腾,热腾腾的包子早已冷了,知道悟空早饿了,銮铃又道:“咱们且找个地方歇歇,也等一等木媌。”

    她话虽这么,心里还是有些焦急,原本她以为煦王和梅妃都在那煦王府里,所以让木媌替她去见他们,而煦王见了木媌,应该不会为难。谁想他却在这里!

    悟空高兴地答应,马车骨碌碌便在街上不紧不慢地行驶,走了一段,悟空方从纸袋里拿出一只冷包子在嘴边啃,刚咬了一口,便听得前方一阵急速的马蹄声,惊破了一城的安谧清闲。

    马蹄声处,一匹快马疾驰而至,眨眼来到眼前。悟空把包子一抛,忙去拉马缰,想急刹车。他这么一拉,那马长嘶一声,扬起前蹄着响鼻,登时把悟空甩了出去。

    快马上的青衫人一跃而起,堪堪把悟空接住。而那快马和马车相撞,拉车的马受惊,疯了一般拉着銮铃在大街上东突西跑,一路撞翻街边上无数叫卖的摊位。整洁的街上一时惊叫逃窜,人们四处逃逸,一片狼籍。

    正此时,一道冷光从空中闪过,一柄快剑快狠精准地刺入马脖子,鲜血四溅!那马仰天长嘶一声,生生顿住疯乱的去势!那马一停,车厢里却蓦地抛出一个纤窈的身影,把那身影抛入高高的天空!

    街上奔逃的人看得呆住,都傻傻仰着脸,望着那被抛入高空的素淡身影。

    銮铃也呆住了,她仿佛离天空越来越近,湛碧的蓝,洁白的云,近在眼前,她不停地靠近,一直到了最高点,她身子蓦然下坠,下坠,耳边是呼呼地风声,发丝胡乱飞,遮住她的一些视线,她离天空越来越远。

    那种下坠的感觉,整颗心都飞离,她不陌生。也无力反抗。她慢慢闭上了眼。

    “公子!”那是悟空凄厉地叫唤,还夹杂有哭音,还有围看人的惊呼声。

    銮铃整个人放松,寂静等待落地那一刻,粉骨碎身,或是血肉迸溅?

    也就在銮铃放弃的这一刹,她周身一暖,下坠的速度也一缓,冥冥中,像是有人把她托住了一般。

    她诧异地睁开眼,不妨看入一双温湛如清风明月般的眼眸,温润的眸光,温暖而忧伤。她彻底呆住。

    煦王也怔然望着她,直到两人翩然落地。这秀雅的江南城,零乱惊慌的街,高远安谧的天空,山间有一丝风。风吹动两人洁白素雅的衣裳,吹动銮铃长长的发辫,吹动所有人的惊愕。

    这样出人意料的不期而遇。她没料到,他,也没有。

    直到煦王把銮铃定定瞧了许久,眸光落在她脖子,看到那里有一道嫣红的血痕,銮铃胳膊上的衣裳也被划破,露出纤白的手臂,头发只扎了条辫子,一番折腾后也散的八九不离十,在清澈慌乱的山风里飞飞扬扬。

    銮铃随着煦王的视线,也把她自己从上到下瞧了一通,一身伤口和灰尘,和他的俊雅飘逸相比,她实在是太狼狈。原本被吓得惨白的脸上扯出一个笑,銮铃淡淡:“你……不是走了吗?”

    煦王眉峰一凝,銮铃已把他环在她腰间的手拿开,她蓦然退开一步,忽而向不远处此刻已然倒地身亡的那匹马走去。那马脖子上插着一柄宝剑,血流了一地。

    銮铃腿上也磕碰了些,一走路便疼得钻心。

    她缓缓在马身旁跪下,抬手去抚那马被血染红的鬃毛。这马跟着她从长安,到潼关,到风陵渡,到洛阳,到嵩山,来到江南,来到扬州,来到云城。终结在云城。

    銮铃素白的手指被湿热粘稠的马血染红,她又去摸那柄冷剑,那剑是银白色,冰冷透出霜雪一般的光芒,剑身上有素简优雅的花纹,被她的手抚过,那剑身,那花纹被血侵染,红得有了几分凄艳。

    “是你的剑?”銮铃出声问。煦王没有答话。銮铃一笑,她就知道,他看似温润,该出手时却从不优柔。

    以手撑地,銮铃正要站起身,身子一轻,已被煦王横抱在怀里。那悟空见銮铃没事,正喜笑颜开地含泪奔上前,正要叫銮铃一声,此刻被煦王的动作吓得呆住。

    围看人们的一颗颗心还未来得及放下,下巴便又掉了一地,继而唏嘘惊呼此起彼伏,带来一阵又一阵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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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浴更衣,包扎伤口,一切都由不得銮铃做主。銮铃开始还反抗煦王把她带回他在云城的宅子,可反抗无效之后,她便一直沉默了,直到现在——

    銮铃坐在一间上上等的房子里,房内光线敞亮,陈设高贵奢华,窗前挂着洁白的轻纱帐子,帐子在山风中轻轻飘扬,不住送来不远处溪涧坠落的潺潺水声。

    窗下铺着白底淡紫色兰花的长绒地毯,地毯上放着檀木的矮几,銮铃衣发随意散落,很不情愿地坐在那儿。

    因为那矮几上放了一碗热腾腾的中药。

    煦王便端然坐在矮几的另一侧。銮铃深吸口气:“就是在那车厢里磕碰了几下,皮外伤,不用往内里服药吧?”

    “连这点儿勇气都没有?”煦王眸光掠过桌上那一碗味道的确不如何的汤药,微含了温淡笑意,落在銮铃苍白的脸上,异常坚定。

    “……”銮铃双手捧起碗,仰头皱眉喝着。

    煦王便凝神望着她,温润而淡静,便如窗外的流水一般,没有惊愕,也没有狂喜。便如他们经常相见。便如面前这个女子不是他苦苦等待了那样久,苦苦思念了那样久的那个人。便如——他不出话了,只能含笑望着她。

    把药碗往桌上重重一搁,又灌下一盏煦王备下的甜汤,銮铃嘴里好受了些,也一时没话。煦王见她喝完药,便把脸转向一侧,含笑望着窗前的轻纱。

    不妨沉默片刻。

    “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怎么会在这儿?”

    两人同时问出口。相视,又同时一怔。

    “你不是该在煦王府吗?”

    “你不是被母亲请到王府里么?”

    两人同时又问。

    气氛有点儿不对。可能两人太久不见,都有点儿紧张。銮铃秀眉一蹙,抢先回答:“木媌替我去了煦王府,不知现在出来了没有。”

    煦王“唔”了声,却也没问銮铃为何让木媌替她去,等銮铃完了,他才缓缓道:“我这里有些事,所以萧悟替我先回了王府。”

    “替你先去了王府?你原本不在那里住?”銮铃千料万料,真没料到煦王是不住在那煦王府里的。

    “母亲喜欢扬州,我喜欢云城,所以我一般都是住在云城别院。”煦王温声解释,“昨日听母亲见了那龙子玉,把你叫到府里话——萧悟早上命人来传信,母亲不肯放人,所以我正要赶过去,却不想在这里遇到你。”

    “不放人?!”銮铃差点从地上弹起。

    煦王修长的手指去端桌上的茶,白玉的茶盏,映着他白润的手指,光芒飘忽。他一时没话。

    銮铃却又琢磨出什么,盯着他问:“你知道我……没死?你知道我在江南?”

    “知道一些。”煦王低头喝茶,含糊地应了句。銮铃一怔,却也没刨根究底,只道:“今日多谢你救了我,你……请你跑一趟,把木媌放出来吧。”

    “……倒也不必谢,便是寻常人,我也会救的。”煦王温温一笑,站起身:“我这就回王府去看看。”

    銮铃也不愿去想他这些话里的意思到底是赌气还是真的放开了,她辜负他,这是一定的,必须的,命中注定的,毫不迟疑的。

    她也随着站起身。煦王轻道:“你别去了。”

    “我不是跟你去王府。”銮铃略一迟疑,还是直接道:“我要离开这儿,我……不想留在这儿。”

    煦王温温的笑容一凝,随即化作阳光下一丝淡芒。“先住在这儿吧,下午把木媌接回来,你们一起离开。”他罢,再不回头,一径儿出了内殿,消失在那一片光影里。

    作者有话要: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只影向谁去。

    呵呵,此情节烂俗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