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第一百八十八章
紫宸殿是大唐内朝, 平日除了重要朝臣, 一概不得擅入。玄宗却在一旁的偏殿接见安庆宗和“荣义郡主”,于安家,无疑又是一场莫大的荣耀。玄宗坐在软榻上,见李墨兮神情略怔, 不由道:“若不愿见他们,你便回去。”
李墨兮摇头:“臣陪皇上。”
不等玄宗欣慰而笑,殿门口已出现了一对年轻男女。男的魁伟高壮, 女的纤柔如水, 玄宗面含了慈祥的微笑望着他们,可他们越走越近,玄宗面上的笑容便僵住。
安庆宗看起来颇为慌张, 一眼不敢看李墨兮, 直直朝玄宗跪下, 埋头道:“微臣感激天恩,携荣义拜见吾皇万岁,万岁, 万万岁!”
萧裛琖眸光似嗔似怨地望了李墨兮一眼,便柔柔弱弱无声随着安庆宗跪了, 却是一语不发。
玄宗盯着萧裛琖, 眸光一片惊疑, 不过他面上笑容随即化开,又一脸慈和:“平身,赐座。”
安庆宗感觉李墨兮目光冷如霜雪, 身上一颤,他忙地向玄宗磕头,一脸毫无知情,看起来比他父亲还要憨厚一般:“微臣惶恐。”
果如萧裛琖所料,玄宗草草问了他们几句,便发他们离开。他们的身影甫一消失,玄宗面上笑容陡然换成惊怒,他目光如电落在李墨兮身上:“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与方才的关怀慈和全然不同。
李墨兮微低了头,坦言道:“我换了他的新娘。”
玄宗的手重重拍在桌上,瞪着李墨兮:“换了他的新娘!亏你的出口!”
高力士惊了一跳,忙地伏身跪下,殿中的内侍远远近近登时跪倒一片。
李墨兮站在玄宗身前,凝眉不语。
玄宗气得手脚发抖,大口喘着气:“你太让朕失望了!”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高力士跪步上前,汗涔涔地劝道:“王爷不是不懂事的人,他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皇上不妨听他他这样做的缘由。”
“懂事?他何时懂过事?!”玄宗冷哼一声:“若不出个理由来,朕绝不放过你!”
高力士回头见李墨兮仍杵在那儿,不由着急道:“王爷还不快跪下,向皇上把话清楚。”
李墨兮仍笔直地站在那儿,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他缓了缓,冷静出声:“我换了他的新娘,与宁王无关。”
他话音未落,玄宗毫不顾情面,抬手便把桌上的茶盏朝李墨兮砸了去。李墨兮躲也不躲,茶盏正在他腿上,弹开,哐啷落地,茶沫子,茶水湿答答淋了一片。
“!”玄宗怒吼。他已然多年未曾这样愤怒过。
李墨兮直愣愣站在那儿,不肯开口。
高力士急得抓耳挠腮,几乎要哭出声请求,李墨兮瞧不见一般,便是不肯跪,也不肯开口。
“不?!”玄宗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整个紫宸殿都在发抖,高力士抽口冷气,深埋了头,再也不敢出声。
“好!好!”玄宗死死盯着李墨兮,眼中由怒火化为沉寂,最后化为绝望:“你仗着朕的宠爱,屡次骗朕,胆子愈来愈大……你真以为这天下就是你的了么!”
李墨兮唇角抿紧,脊背绷得僵硬,无声听着玄宗渐渐冷如冰封,却又无限绝望的话语。
“朕,这次绝不姑息,定要将你查办!”玄宗缓缓沉沉罢,抬手一挥:“来人,将都夏王囚禁在他的王府内,没有朕的旨意,再不许出来!”
高力士闻言脸色惨白,他扑上来跪在玄宗脚边,惊惶道:“皇上,万万不可,皇上忘了庆王殿下——”他话未完,玄宗已一脚把他踢到一旁,指着李墨兮,厉声问:“朕再问你,到底为何换了他的新娘?”
李墨兮没有话,嘴角忽而浮起一丝奇异的笑容,舒了口气一般,又像是命中注定……庆王,被囚禁终生的庆王,像是轨迹重演,原来他们父子的命运,都是这般。
笑罢,李墨兮抬眸淡静地望了一眼玄宗,这已然语态苍苍的老人,他心内酸涩翻滚,忽而跪下,朝玄宗磕了头:“臣谢皇上多年来的养育之恩。皇上保重。”
罢,李墨兮站起身,径自朝殿外走去。
高力士老眼中满是泪,望着李墨兮走远。玄宗身上一晃,几乎坐不稳。
“皇上为何要为墨儿梳头?”
“因为朕想为你梳头。”
“那墨儿长大了,也想为皇上梳头。”
“等你长大,朕怕已老了,你会嫌弃朕。”
“墨儿会长大,可皇上不会老。”
“哈哈……”
他被眼前那憨声稚嫩的娃娃逗得开怀大笑。
……
那一年李墨兮七岁,正是天真可爱的年纪。
……
回忆袭上心头,玄宗眼中沉痛翻滚。高力士见状,开口欲为李墨兮求情,玄宗已抬手把他拦住。
玄宗微闭了眼,遮住一腔情绪:“朕主意已定,他太自以为是,这性子也未必能做个好皇帝。替朕把忠王叫来。”
高力士心中一震,踟蹰不肯传旨,直到玄宗不耐地又了一遍,才踉跄离开。
都夏王突然被禁,震惊了朝野。原本都夏王每日都在紫宸殿中陪玄宗处理政务,朝中诸人已纷纷倒向他,揣测玄宗必是认定了他为继承大统的人。然,果真是伴君如伴虎,不过一夜之间,天地全变。
不仅如此,圣意难测,第二日玄宗已下旨,册封忠王李玙为太子,更名李亨。
长安城一时间内风云变幻,到底是何缘故,也无人清楚。有人斗胆替都夏王求情,被玄宗喝骂而回,如是再三,长安城的朝堂便一片沉默,无人敢再提起曾经被玄宗重视了近二十年的都夏王。
又逾几日,玄宗听从忠王的建议,罢河东节度使韩休珉为左羽林大将军,以安禄山代之。自此,平卢,范阳,河东节度使都由安禄山一人担任,安禄山遂成为实力雄厚的异姓藩王,足以与煦王一较高下。
不论外面闹翻了天,都夏王府的日子却平静如水。诸人暗自揣测李墨兮的心情,可李墨兮面上平静,举手投足和寻常无异,仿佛任何事都没有发生,甚至他眉宇间仿佛卸下重担一般,有了难得一见的轻松。
惯常教李蕙射箭读书,惯常哄李蕙吃饭,惯常替李蕙梳头穿衣,惯常立在窗前出神,惯常窝在书房。这两日他常常独自在书房带着,在书案前画画。
一笔一笔,一幅一幅,极细致认真,忘了喝茶,忘了吃饭,画好之后,他便默然望着那画上人,嘴角有了微笑。
他搁笔,抬手去抚那画上人的脸颊,神往之。
“王爷。”房外轻唤了声。李墨兮笑容轻敛,淡淡道:“进来。”门从外面推开,当先进来的是一袭夜行衣的木媔,她左颊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疤,把一张美丽的脸给撕裂,加上她此时一脸的怒气,让她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
她身后是风冽。
李墨兮瞧了她一眼,不动声色问:“你穿成这样是要去做什么?”
“求王爷让奴婢出府,去杀了那不知好歹的女人!”木媔在李墨兮脚步跪下,愤怒道。
“皇上命任何人不得出府。你这般是违抗圣旨,念你初犯,本王不追究了。不可有下次。”
木媔不服,李墨兮已盯着她,冷冷道:“不要再给本王添麻烦。”
“……”木媔眼中含泪,愤愤起身离去。风冽这才上前一步:“宁王来了。”
李墨兮微有惊讶,将书案上的画轴合上,方徐步往前院走去。
当日玄宗下旨赐婚,宁王面上虽同意了,心中却颇不愿,他虽不缺儿女,却也不愿他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胡人——胡人粗野,心性无常,荣义少不得要受苦。后来听了李墨兮关于调换新娘的事,他思量许久,觉得并无不妥,便点头同意。一者,李墨兮向来颇得玄宗信任。二者,两人议定,计谋万无一失。
唯一的失策,便是李墨兮没想到萧裛琖出尔反尔,不肯安心做她的“安夫人”。
此事自然也牵连到宁王,玄宗对宁王也做了惩处,但宁王在朝堂中素来无所作为,便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在意。
正思忖着,一路进了大殿,殿内温然而立的正是宁王。宁王依旧是寻常那副温厚的笑容,带着长者的慈和,举手投足不出的闲淡舒逸,除了早年曾当太子,宁王便名副其实做了一辈子的“闲王”。
李墨兮心中暗赞,寿王倒是承袭了他一身的风姿。却不防宁王瞧见李墨兮这般淡定的神情,已笑赞了句:“皇上气得快疯了,你倒沉得住气。”
李墨兮微笑了笑,忽然颇有感触:“能如王爷这般自在一生,其实也是人间难得的美事。”
宁王哈哈一笑,自有几分王者风采,他笑罢,才若有所指道:“本王向来不管朝中事,此番却劝你一句,向皇上认个错,皇上便不会计较了。”
李墨兮微笑不语,不欲多言此事。
宁王见李墨兮不肯服软,不由轻叹:“像极了当年的靖德太子,也难怪皇上会又怒又痛。”
“王爷深夜前来,不会只为了此事?”李墨兮岔开了话题。按辈分讲,李墨兮该尊称宁王一声爷爷。但因玄宗从未替李墨兮正身,平日又很难和宁王交道,所以他便只称宁王一声“王爷”。
宁王神情有了几分郑重,他朝大殿深处的暗影里瞧了一眼,那屏风后登时走出两人来。当先一人走路缓慢,腿上受过伤,有些簸。随后那人却是一身宽大的藏青衣袍,行踪飘忽,在灯影里看去,有些诡异。
那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大殿内寂静的灯火,慢慢走近,面容先是模糊,然后渐渐清晰。
李墨兮眼睛张大,盯着这两人不出话。
“人已带到,本王告辞。”宁王略一笑,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消失在夜色中。朝中的事,早已与他无关,他亦漠不关心。只要天下大安,谁当皇帝,他都无所谓。此番插手,不过是看在花飞卿的面子上。
“李……鸿!”他命人找了许久,却无论如何找不到的李鸿!李墨兮终于呼出一口气,呼出一个名字来!
跟在李鸿身后的却是琴魔慕灵风。
作者有话要: 不知这里头还有没有考研的姐妹,成绩快出来了吧?
呵呵,希望大家考得都好!
亲们要觉得此文实在……难以忍受,就弃文吧,呵呵,或者等完结了再来看,米事的,偶心态已经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