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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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见过心理医生之后, 伍长童感觉眼睛和心理时好时坏。有时候能区分出不同人的眼睛鼻子, 有时候是抽象山水画, 有时候又像在看恐怖片。

    视觉被谁设置成了随机模式, 好不容易训练出的“听声辨人”技巧间或失灵,生活竟比得病时还要艰难。

    但好歹朝着好的方向前进, 伍长童就当自己在玩游戏了。

    而另一方面,那个音乐剧如火如荼, 除了定时定点的常规演出之外, 偶尔还能接到商演。

    商演, 那可是商演诶!明他们不光值那一份表演钱,还有了点儿名气, 能镇场子抬逼格了。

    每一个场子的设备情况各不相同, 伍长童得跟着跑,因地制宜换技术,倒还挺自得其乐。

    一时之间, 她都快忘了栗雨青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也似乎很久没有见到“幻觉”了, 这明心理医生姐姐的开解卓有成效, 伍长童恨不得有空就去聊聊天。

    不定脸盲症就这么治好了。

    反正不是生理毛病就是心理毛病, 既然吃药动手术治不好,去找心理医生,也算对症下药。

    这天,剧组要到某个剧院演出。伍长童管舞台,提前到了。正在检查场地和设备时, 导演学妹问她:“你真的不算出国吗?”

    伍长童欲哭无泪,道:“我在我爸身边随心所欲,我家不倒我才不出国。深造有什么好玩的,不如吃喝玩乐,躺着追星。”

    伍长童游手好闲惯了,不追星了也没有大志向,以前拿来应付狐朋狗友的台词脱口而出,完就觉得不对劲,眼皮子猛地跳了一下,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缓缓升起。

    导演学妹转身意有所指地盯着她,问:“追星?追谁?你不是认不清脸吗?”

    伍长童想起这人身上挂着的“栗雨青粉丝”标签,心里叫苦不迭——叫你乱话!

    她摊摊手,道:“追关君呗,她当年那选秀,我可是一期不落看下来的。起来,我还为她撕过逼。”

    导演学妹张了张嘴,还想什么,却被横插进来的另一个声音断了。关君听上去笑眯眯的,:“追我?谁要追我?”

    伍长童连忙道:“你快去试话筒,再出上回那岔子,我可不管了。”

    关君深深地看了这两人一眼,还是念念不舍地走了。

    导演学妹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伍长童却在心里想:这不对。

    无论是眼皮跳,还是心底那股不详的预感,都不是因为面前这个人、或者她们正在谈论的话题。

    可是,哪里不对呢?

    伍长童作势要走,导演学妹还是喊了她一声:“伍长童。”

    除开见第一面时自报家门,导演学妹还从未这样正式地叫过伍长童的名字。伍长童转身看她,见导演学妹终于下定决心,道:“你是素素吗?”

    伍长童觉得好笑,忍不住在心里编台词:你要问“青青我是素素哇”的蠢素素,还是“我不是素素哇”的假素素?

    伍长童笑了一下,:“我不是啊。”

    完再也不管导演学妹表情,自顾自地走了。

    栗雨青的粉丝都猴精,早晚都会知道的。导演学妹看着挺冷静,也不知道会不会出其不意地具有脑残属性。

    追星的脑残是薛定谔的脑残,不到诋毁/伤害偶像的时候,永远不知道一个人“爱”得程度有多深。

    伍长童转身就看见了关君,便道:“试好麦了?”

    关君脸上带着点儿担忧,道:“女主角现在还没到。”

    伍长童眼皮又是一跳,却平心静气道:“再等等。”

    表演场地距离各自的家远近不一,到了后头剧组也就不先集合了。女主角自己车来,现在本应该到了,却还不见人影,连个消息也没有。

    “我接着给她电话。”关君点了点头,抓着手机转身走向僻静处。伍长童看着关君的背影,想一句话,却觉得不合时宜。

    你自己化的妆吗,好像比选秀时好看。

    整个剧组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开场前十五分钟,没有等来女主角的身影,倒等来了一通来自医院的电话。导演学妹接起电话之后脸色就变了,两分钟后,她满面愁容地转身,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来的路上出车祸了,现在正在医院里抢救……”

    众人大惊:“那怎么办?!”

    “观众都快到齐了,还有十五分钟就上场了……”

    “她伤得重不重,带足钱了吗?”

    “需要我们通知谁吗?”

    “我们签了合同,演出砸了要赔钱的……”

    ……

    各种各样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同窗情谊与商业性质相互碰撞,大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先考虑哪一头。

    “安静!”导演学妹高喊一声,所有杂音就都沉下去了。毕竟是总导演,这点儿气场还是有的。

    “我待会给辅导员电话,让她去医院看看情况。这边演出还得继续,好在合同上没指明演员,我们临阵换人也行。”导演学妹顿了顿,看向剧组里准备的临时演员,道:“女主角的戏,你能演吗?”

    自从上次关君麦克风失声事件之后,栗雨青教了她几个法子,其中就是先备好几个万金油演员,甚至每个幕后都接了几个角色,以防不测。现在不测来了,可所有人都迟疑摇头,:“这……配角还行,主角的话,词没背熟,默契也不够,很大概率会搞砸。”

    身在剧组,没一个人怕事,大家都希望音乐剧和演出能好好的。都这么,就是真的不行了。

    导演学妹思索了一下,看向伍长童,问:“童童,这个场,你能救吗?”

    伍长童也爱莫能助:“上次救关君是凑巧,再我还要看着设备,全场肯定不行。”

    如果女主角的戏份也是随便一个人都能顶的,那娱乐圈也就不会拼死拼活撕番位了。

    后台一片沉默,有人提议:“要么……我们明情况,赔钱算了?大家凑一凑,应该没问题的。”

    伍长童第一个反对:“钱不是问题,可我们不能对不起观众。怎么都要演下去。”她又发现导演学妹一直在瞟自己,表情沉重,充满疑虑,便主动道:“导演,你有什么想法吗?都现在这时候了,出来大家商量一下,不定可行。”

    导演学妹咬了咬嘴唇,:“也许……我知道一个人可以救场。”

    导演学妹的眼神如有实质地落在伍长童身上,里头填充了愧疚、害怕、担忧等诸多情绪,像一锅煮到最后泛着苦味的火锅。伍长童一愣,又发现关君也看着自己,一瞬间想明白了。

    她沉默一会儿,耸了耸肩:“能救场就行。”

    导演学妹捂着手机了个电话,没一会儿有个人掀开后台的帘子走了进来。那人的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梭巡了一圈,经过伍长童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瞬间,又自然地挪开了。

    伍长童想:用不着装,一个两个惊呼的声音都快掀翻后台了,我还能不知道你是栗雨青?

    栗雨青飞快地化妆换衣服,没有一点儿多余的寒暄和动作,也没一句话。她工作的气场一开,就把那些想要套近乎要签名的人都给镇住了,大家井井有条地忙碌起来。

    伍长童盯着栗雨青看,导演学妹正弯着腰同她贴耳话。伍长童不合时宜地想:这两人是什么时候暗度陈仓搞在一起的?

    还没想出个子丑寅卯,伍长童就吐槽起自己来了:这是谁写的台词,跟自己是正房捉奸一样。

    肩膀上突然出现了一双手,关君低声:“出去再检查检查设备吧。”

    伍长童笑了一下,却:“今天来的观众有福了,栗雨青空降演女主,也不知道有没有狗仔来拍。”

    关君叹了口气,:“反正你脸盲,就当她是别人好了。声音……用麦克风会失真的,也不用担心。”

    关君这一口气愁苦得跟老妈子一样,仿佛伍长童下一秒就要拎起板凳去砸人了。

    但伍长童心里清楚,她跟栗雨青之间没有多少遗留的爱,自然也没有那么大的恨。

    伍长童反叹了一口气,:“我以前见她真人,大多是在活动现场,本来就隔着话筒。”

    失真了也认得出来,甚至,“更”认得出来。

    “这……”

    “来救场就救呗,反正没给天价出场费。”伍长童扭头对关君笑了一下,:“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卸妆之后、重新上妆之前,我认清她的脸了。”

    未施粉黛的,没有任何滤镜的,真正的样子。没印象中那么美,却还是鹤立鸡群。

    关君眼睛猛地瞪大,伍长童:“挺好看的,只是我不喜欢她这款了。”

    在伍长童与栗雨青接触的快十年里,她要么天花乱坠地夸,要么往死里黑,很少公平公正地评价对方。

    现在客观主观齐上阵,没带什么情绪,显得十分真实。

    栗雨青其实不错,只是跟自己审美不和,故而敬谢不敏。

    关君也没想到伍长童见到栗雨青之后,既没有旧情复燃地扑上去,也没有不共戴天地起来,所以有些吃惊。短暂的怔忪之后,关君嬉皮笑脸道:“那你喜欢我这款么?”

    关君凑得太近,伍长童便捏着关君的鼻子将对方推远了十厘米,佯皱眉头道:“还好你鼻子没整,我再搞出个事故,导演就真的没办法救场了。”

    栗雨青正仰着脸,大家紧锣密鼓地在她脸上化妆。她脸庞不动,眼神飘向一边,恰好将两人嬉笑闹的动作收入眼中,心里顿时灰暗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