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半个月, 伍长童都在跟Mary一起探访市内的酒吧和餐厅, 期间产生的消费当然是AA制的。

    伍长童看着账单, 一边庆幸Mary并不是那种占学生便宜的老师, 一边又觉得银.行.卡仿佛轻了不少。贵重贵重，当一张卡没那么贵的时候, 它也就没那么重了。

    这半个月来，伍长童连周末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也被迫取消了和栗雨青一周一次的散漫逛街活动。栗雨青乖巧地并不抗议, 甚至还懂事地嘱咐她：“注意安全。”

    伍长童总觉得有些异样, 但具体是哪儿又不出来。

    莫非是生过一次病之后，栗雨青又长大了几岁？

    某一天晚上下大雨, Maryy带着伍长童去了一家店之后, 就再也没有办法进行交通上的转移，于是提早放了假。伍长童艰难地回到家中，发现栗雨青正在看电视。

    电视上播放着最近很火的儿童动画片, 受众群体的年龄大约在六岁左右。伍长童埋在心里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决——啊，栗雨青六岁了么。

    她回来得早, 栗雨青开心道：“今天回来得好早！”

    伍长童指着窗外的电闪雷鸣, 遗憾道：“天气太差, 没法继续了。不过今天去的那家店有招牌甜点，他们特别好吃，孩子都喜欢，所以我给你带回来了，你试试看？”

    栗雨青接过盒子, 嘟着嘴巴：“我才不是孩子。”

    伍长童：“不是孩子，那是什么？”

    栗雨青歪着头想了想，开包装吃了一口，突然露出特别欣喜的表情：“我是孩子！”

    伍长童看她因为一份甜点就出尔反尔，不禁莞尔一笑。每个孩都渴望证明自己已经是大人了，但在感兴趣的东西面前，永远会露出童真的一面。

    伍长童：“大人也可以吃啊。”

    栗雨青表情变得有些纠结，过了一会儿，她不舍地将甜点递给伍长童，：“好吧，那给你尝一口……两口。”

    她以为伍长童在找她讨吃的呢。

    伍长童完完全全没有想到栗雨青会有这样的反应，她其实对这份甜点并没有兴趣，但她对“栗雨青亲手喂的甜点”很有兴趣，因此张开嘴地咬了一口。

    非常非常的一口，导致栗雨青这个护食的家伙还主动了一句：“你再吃一口吧！可好吃啦！”

    伍长童摇了摇头，：“那你今天要跟我一块儿睡吗？”

    栗雨青生病住院之后，两人就没有怎么同床过了。住医院的时候是单人床，出院之后伍长童又开始了艰苦的搬砖生活，不知道为何，两人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分床睡了。

    现在伍长童问起这句话，甚至还有一点儿怀念。

    栗雨青又歪了歪头，问：“可以吗？”

    伍长童好奇道：“以前你还偷偷跑到我的房间里呢，现在更熟悉了，为什么反而要征求我的同意了呢？”

    栗雨青：“我以前跟你不熟吗？”

    这句话似乎别有意味，伍长童愣了一下，：“我‘更’嘛。”

    栗雨青“哦”了一声，低下头：“那我一个人睡。”

    这一刻，伍长童突然在栗雨青身上察觉了一丝不太和谐的气息……就好像她同时呈现出了孩童和少女两种气质。这两种气质奇妙地融合在一块儿，让伍长童突然摸不准栗雨青是怎么想的了。

    她好像很在意“熟不熟”，但又似乎着重强调了“以前”这个词。

    以前……哪个以前？

    伍长童心里琢磨着事儿呢，嘴上却脱口而出，道：“为什么？”

    “你希望我快点长大，所以我想当一个大人。”栗雨青这么回答。

    伍长童愣了愣。

    什么意思？自己什么时候希望栗雨青快点长大了？

    等等，对栗雨青而言，“长大”是什么？

    所以这阵子以来的妥协、退让和乖巧，都是因为栗雨青认为自己希望她懂事么？

    同意让自己跟Mary夜间踩点；亮灯等待自己回家；顺从地先回房间睡觉；以及决定自己一个人睡。

    对于现在的栗雨青来，做到这些一定特别困难吧。她本就是没有安全感的孩儿，现在想要试着独立，也只是为了满足别人——伍长童的期待。

    她一个人在医院里的时候、她坐在客厅里枯等的时候、她强迫自己睡着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很难过呢？

    但不必如此……我希望你能够畅快地表达自己的感受，不需要顾及包括我在内的任何人的态度。

    想当孩，那就当孩；想当大人，那就当大人。

    我希望你自由。

    伍长童：“我没有这么希望过，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可以跟我，如果我接受不了，我会拒绝你。但你不要自己拒绝自己，好吗？”

    伍长童神色颇有些严肃，因为在她心里，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自从到英国以来，自己处处宠着栗雨青，竟然还是让她觉得不安么，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栗雨青固执地摇了摇头，：“你不喜欢我，我知道的。你就是想让我长大。”

    你喜欢会给你写歌的那一个，可我什么都不会。你还嫌弃我钢琴弹得难听。

    伍长童尽可能心平气和道：“是因为我最近太忙了，没有跟你一块儿睡么？青青别这样，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我也会把我的想法告诉你。”她接着栗雨青的话茬：“你什么样都好，我愿意等。”

    这句话一出，栗雨青却突然炸了。她揪着伍长童最后一句话，大声道：“你就是不喜欢我！你跟我在一起，就是在等我长大！”

    丢下这一句话之后，栗雨青突然转身跑进了房间。

    伍长童一脸懵逼，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莫名其妙地抬脚走到栗雨青的房间门口。她抬手敲门，道：“青青，你开门。”

    栗雨青不应声。

    伍长童去拧门把手，随后更加惊诧地发现——栗雨青竟然把门给锁了！

    锁门！栗雨青竟敢锁门！这是青春期到了么！

    伍长童突然觉得很疲惫，她捂住眼睛，求饶似的道：“青青你开门，就当是我求你了，你今晚跟我一块儿睡，好不好？”

    在读懂女人心方面，伍长童颇有些直男的风范。她到现在还认为两人之间的矛盾源自于“是否在同一个房间里睡觉”，而根本不知道敏感的栗雨青已经从她的只言片语里察觉到了“过去”的存在，并且因此拒绝跟过去和解。

    伍长童又：“还是你不喜欢我了？”

    这话得落寞极了，带着栗雨青每次撒娇的□□。此话一出，栗雨青的房门立刻犹犹豫豫地开了。

    由此可见，久病成医。

    栗雨青只将门开了的一条缝，她提防地从那条缝里向外望，她自己也觉得很委屈，几乎是哭着：“是你先不喜欢我的！”

    伍长童：“我没有！”

    栗雨青：“你有！”

    伍长童继续：“证据呢！你要是拿不出来，就明你不喜欢我了！”

    栗雨青：“……”

    栗雨青被伍长童这撒泼一般不要脸的逻辑给震惊了，类似吵架的境地里，人总是容易气血上头，就连栗雨青也不意外。她在原地踌躇一会儿，终于决定把这件事情的先后顺序掰扯清楚。她将门拉开了些，：“你好不会扔下我的，结果你还是一个人去学校了……你也不给我买钢琴……你还把我对你的话告诉Jack了，你都知道！”

    所以，还是钢琴的事情么？

    “你生病了，所以我才不让你跟我一块儿去学校的，现在你病好了，明天跟我一起去学校好吗？”然后在栗雨青回答一起，伍长童飞快地补了一句：“就当我求求你了，我真的特别希望你跟我一起去学校！”

    栗雨青既不情愿又沾沾自喜，嫌弃道：“好——吧——”

    “钢琴太贵了，我没有钱。我可以把钱包给你看，你看，里面一百块都没有！”伍长童哭穷哭得真挚又坦然，哄骗未经世事的孩子也不害臊。

    栗雨青十分体贴：“哦……”

    渐入佳境，伍长童继续辩驳道：“我告诉Jack，是因为我希望你的病快点儿好……”

    如果刚刚都快把栗雨青忽悠消气了，那么这一句话又点燃了□□桶。栗雨青尖叫道：“我的病不能这么早好！不然你就不要我了！”

    伍长童愣了愣，觉得似曾相识。然后她想起来，在机场里，栗雨青就是这么的。

    -童童，我现在生病啦，我不能一个人生活啦。

    -童童，我生病了，你会照顾我吗？

    伍长童这时候才弄清楚根源在哪里。栗雨青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依然没有消失，她害怕病好之后自己就不要她了，所以她拒绝长大，拒绝医生，拒绝如实回答Jack的问题。

    可另一方面，她又天然地清楚伍长童的期待。她既想满足，又不敢满足，所以今天才会因为“孩子和大人”、“是否一起睡”而争吵起来。

    栗雨青自己想出来的折中方法是当一个懂事的孩子，可伍长童既希望她自由，又希望痊愈。

    读懂这一点，伍长童突然鼻子一酸。栗雨青一直这样，她似乎总是带着莫名其妙的压力在生活，哪怕重来一次也是如此。

    伍长童笑着：“如果你这么以为，那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长大。我就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为什么自己要揠苗助长呢？就这样慢慢地生活，不也很好吗？

    伍长童这么想着，正想给栗雨青一个拥抱，突然眼前一花，膝盖一软，摔倒在地上。

    这阵子她真的太累了，刚刚又跟栗雨青沟通得精疲力竭，全靠执念撑着。现在想通了关窍，身体干脆罢工了。

    这一摔吓坏了栗雨青，她蹲下来摇晃伍长童的身体，却发现于事无补。

    “童童，童童，你怎么啦？童童，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别死好不好……呜呜呜……”

    偌大的房子里，除了栗雨青和伍长童以外空无一人。栗雨青面对这种情况手足无措，竟然平白学会了冷静。她一边掉眼泪，一边熟练地摸出伍长童的手机，给她认识的唯一男性了一个电话。

    栗雨青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准确做出这一系列行为。就好像是有别人在操控她的身体一样。

    电话接通，Jack问：“Kid，怎么了？”

    栗雨青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冷静：“Kid在家里晕倒了，地址是xxxx。请你帮帮我。”

    Jack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栗？是你吗？你在以什么身份跟我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