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芙蕖盈盈 第二十三章 流萤渡高阁
就在少年行至军营时,一位故乡长辈风尘仆仆地赶来,告诉他的母亲在看到他的书信后,追赶了一路。
因为当年丈夫去世后哭得凄切,再加上大儿子的死,更是得了眼疾。
行至江岸处,不慎失足,溺水而死。
不见尸体,唯有一封书信。
少年心中大恸,感到天旋地转,双颤颤抖抖地打开那封书信,正是他之前留给母亲的那封。
只不过下面多出了一句话,“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字迹娟秀,显然就是母亲所写。
正因爱子心切,才在打骂孩子后对他的一意孤行表示妥协,才无奈写出这摧折心肝的违心话。
最后何世安没有参军,守在母亲溺亡的江边三天三夜,错过了参军,错过了科举,也错过了母亲的一番良苦用心。
从此以后,世间再无何世安,只有何为一介穷教书先生而已。
世界开始崩塌,一人一鼠从中回过神来,大口喘息。
许颖逸久久不语,没想到平时不苟言笑的何先生竟有如此一段心结。
指摩挲那块牌匾,心中百般滋味难消。
许颖逸从怀中掏出那块白将军赠予的“国泰民安”的刻章,对它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月漾书斋外,岚烟消散殆尽,意象全无,天地重新归于平静。
天日新开,笼罩大地,斑驳碎影摇摇曳曳。
洗雷崖,剑目英眉的中年人重新隐去身形,南门浦也无趣地坐在地上,烧制他的烤鸡儿。
学堂,一袭青衫的何先生持经书,缓缓而读,台下的门生朗口诵读。
仿佛就是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危楼高坐心渐凉。
许颖逸趴在案牍上览阅之前在家乡从没看过的游记,看得正不亦乐乎。
才明白天下到底有多大,又有多少趣事,又不知道几辈子可以走完。
纸上京城长安有宝刀,有美人,有雕梁画栋,衣香鬓影,也有祥云瑞霭,仙乐缭绕。
鼠笑笑躺在他的脚边,露出肚皮睡得很踏实。
许颖逸轻合书页,熄灭了案上的一盏油灯。
然后倚在窗户下,安然休憩。
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
阁楼外,花草间。一只只萤火虫抖擞着轻盈的翅膀飞向阁楼,透过窗户,沐浴着月光,在许颖逸额头间翩翩起舞。
一点微光从许颖逸眉心处亮起,然后空气氤氲,天地灵气如鲸吸般汇聚头顶,像是一道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无尽悬河瀑布,滚滚浇在他的额头上,若醍醐灌顶。
许颖逸体内一道经络若隐若现,泛着微弱的光芒,谓之“开灵”。
自古术修开灵借天力,无一不是在长辈的引导下劈开灵渠,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练气士。而想许颖逸这般广吸天地灵气,汇聚成河,强行贯通灵渠的,世间罕有。
周围流萤扑飞,在灵气瀑布中转悠了一圈,萤辉熠熠,便满足地飞下楼去。
鼠笑笑身上也毛发微张,浸润着许颖逸引来的灵气,但一
人一鼠却对此毫无察觉。
翌日清晨,许颖逸拍了拍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心想道是不是何先生把他给忘在山里了,也不来给他送饭吃。
鼠笑笑到还好,毕竟有墨灵玉傍身,吃喝不愁。
“许兄!”一道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是从阁楼外传来的。
许颖逸大喜,连忙坐起身来,撑开窗棂,向下观望去。
楼下花草丛中,一个稚嫩的孩子牵着一头毛驴在下面等着,驴脖子上挂的是饭盒。
“席禧!”许颖逸挥挥,高兴地大喊道。
没错,来人正是席禧,真是意想不到。
“许兄,何先生吩咐我来给你送饭来了,你把绳子扔下来啊。”
许颖逸慌忙地从阁楼里翻出一根麻绳,向楼下抛去,席禧将饭盒放在竹篓中,然后系在绳头上。
许颖逸就慢慢地往上拉。
席禧疑惑道:“许兄,之前我听辰离你上山去拜宗修行了,怎么会一个人待在这里啊?”
“一言难尽啊!”许颖逸迫不及待地打开饭盒,总共三层。
上面一层是西红柿鸡蛋汤,中间是葱香辣子鸡和干煸肉片,最下面一层则是三个雪白的大馒头。
许颖逸心中感动涕零,何先生待自己还是不错的。
拾起筷子夹了一块辣子鸡丁放入口中,然后咬了一口馒头,滋味简直不要太爽。
许颖逸口中含糊道:“席禧,这是王大妈做的吧?”
还是原来的味道。
席禧在下面无聊地摘狗尾巴草,听到他这句话后点了点头。
“可是我没有银豆子了啊?”
“何先生替你付过了!”
过了一会儿,许颖逸将碗筷放在提篮盒中,然后续了下去。
“以后常来啊!”许颖逸叮嘱道。
席禧笑道:“知道的,许兄,不会饿着你的。”
许颖逸这才放下心来,看着席禧骑着从农家借来的毛驴渐行渐远。
接近一年过去了,许颖逸双眼无神,他在这空无一人的阁楼一待就是一年,何时才能熬出个头啊!
不过鼠笑笑不同,虽是被封了修为,但并不会丧失它的种族天赋,顺着楼壁就可以下去,去山间野那么一阵子。
期间都一直是席禧为他送饭,许颖逸曾一脸郁闷地问他是不是伙伴们都把他给忘记了,席禧给出的答案很简单。
秦乐语又犯了浑,被家族长辈带回了族中教训,至今还没有回来。
而辰离则是在许颖逸走后的一个月偷偷溜上山去,结果差点被出洞觅食的大熊给吃了去,幸好何先生神通广大把他给救了出来,然后也给禁足了。
至于当时大熊为什么没有立即把辰离给一口吞了,何先生解释大熊是一巴掌把辰离拍晕后,把他拖到了洞里,准备当冬眠的食物,没有立即下口,怕杀了就不新鲜了。
孩们都认为这是何先生故意编出来的故事,目的就是让他们知道山间野兽也和人一样是有灵性的,恐怖的很,不要轻易一个人偷偷摸摸上山。
但和辰
离关系好的人都知道,这个故事是真的,因为是辰离醒后一脸憨笑地告诉他们的,还洋洋自得声称先生很看重他,极为护短,把那只拖人的熊给胖揍了一顿,揍得鼻青脸肿,众人听后也是极为无语。
许颖逸很佩服他的胆子,敢一个人偷偷地爬上云雾弥漫的山头,也是够胆了。
好像他们这一届学生,真得很难带,让先生操碎了心。
许颖逸将中的书懒洋洋地放在书架上,然后又重新拾起一节梯子架在书架上,却翻一些没有看过的书,结果寥寥无几。
这一年下来,许颖逸读过的书不可谓不多,但凡是能看得下去的,都是读过的。
不止如此,聊斋志异这本书让他给翻了三遍。里面的古灵精怪的奇异故事让他看得是如痴如醉,废寝忘食。
据这本书是一位落第的先生广听天下故事,最后自己汇总而成的。
老先生一辈子不仕不举,在家门口摆了个凉茶摊子,供南来北往的行人歇脚用,作为回报行人则要讲途中经历或听闻的异事讲给他听。
就这么着,行客们灌了一肚子的茶水,老先生也灌了一肚子的故事。
许颖逸曾一度羡慕这样的悠闲日子,想着等自己老后,就在家乡莲花镇镇外的芙蕖桥头,摆个茶摊,听听天下异事,必要时为那些各自心怀鬼胎的痴男痴女们牵个红线也是可以的,就是不知道月下老人会不会气愤他抢了他的生意,无法司其职。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也算是修行天才了,万一一不心证了长生了呢,那就不会老了吧,天下何其广大,听别人道听途的故事还不如自己亲自去看个遍。
想到这许颖逸又有些愁闷,如果有一天天下鬼怪离奇之事都被自己看净了怎么办,那人生岂不是寂寞如雪?
还有这书中写的鬼怪离奇、怪力乱神,不过是人间的另一张脸罢了,许颖逸是都不会相信的,不相信人心会有这么复杂险恶。
像莲花镇的李一哥、外出经商回来常会给他带糖葫芦的郝爷等等,还有如今的何先生对他都是很好啊。
许颖逸两只腿钩在梯子上,然后倒挂金钩般地在半空中闲来摇晃,口中嘟囔道:“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都是骗孩的。”
“还有人信口雌黄,惟书有色,艳于西子;惟文有华,秀于百卉。这人都是反着。”
“咔嚓!”一声响起,旁边的窗纸被人拿石子给砸了个通透。
许颖逸看见了立马从梯子上来了个空翻跳了下来,他倒要看看是哪个倒霉孩子这么欠收拾,这山间多刮风下雨的,如今把挡风御雨的窗纸给他一石头弄了个窟窿,是不是找他不痛快。
而且石头正好砸在旁边呼呼大睡的鼠笑笑肚皮上,一下子给惊醒了,正愤怒地唧唧叫着呢。
许颖逸拿出指在窗户上比了比,我滴个娘来,这窟窿有三指这么大,要人老命啊?
把窗棂往上一推,伸头下去,空无一人,许颖逸郁闷地挠了挠头,难不成是书中写的鬼怪在找他麻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