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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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晚,顾襄清楚地知道她在梦境中。

    她的视线变低,似乎只比办公桌高一点。随着距离的拉近,她听见了若有若无的铃铛声。

    风吹来,吊兰的叶子舒展着,她的视线往上,看见了窗户那儿挂着的风铃。

    风里的阳光星星点点,像学校门口的店里卖的亮粉,攥起一撮,撒在了吊兰旁的那株月季盆栽中。

    顾襄倏地睁眼,胸口剧烈起伏。

    她从床上坐起,去捞柜子上的手机,点开高劲发来的那张照片。

    上面没风铃,也没月季。

    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她梦见的,是她曾经亲眼见过的?

    她梦见的,究竟是什么……

    顾襄看向房间窗外。

    天才蒙蒙亮,有一缕阳光躲在灰色的云层中。

    它很快就能破光而出。

    这一个梦,让她的心情足够好了。

    ***

    文凤仪起得很早,老年人无法久睡。她怕吵醒佟灿灿,所以动作放得很轻。

    没多久,她见顾襄也从卧室里出来了,特意看了一眼时间,声:“六点都没到,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顾襄摇摇头,想了想,又用嘴:“睡不着。”

    文凤仪明显感觉到她的情绪比前几日要好。

    “那你早饭要吃什么,我给你做。家里有馄饨和面条,还有韭菜盒子。”

    “馄饨,”顾襄又加一句,“谢谢。”

    “诶。”文凤仪笑着走进厨房。

    佟灿灿还躺在沙发上着呼噜,顾襄已经一口气吃掉了半碗馄饨。

    她近期吃得很少,除了来这里的第一顿午饭。

    这半年她瘦了快十斤。

    文凤仪给她添着炒面,喜色有些控制不住,“多吃点,把炒面也吃了,我油放得不多,不会腻的。”

    顾襄回应:“嗯。”

    她把馄饨吃得干干净净,吃完才问出想了很久的问题,“我时候,有没有在爷爷的办公室拍过照片?”

    文凤仪笑容渐渐淡下,犹豫片刻,才道:“当年我跟你妈妈发生过一些不愉快,她带着你离开之前,把所有的照片都烧了。”

    一烧烧掉了几十年,所有的回忆都没了。

    后来的日子里,也不再需要留念什么,所以这个家里没有一本相簿。

    顾襄早已从母亲口中听过此事,她不过想试一试。

    她看向门边柜子上,摆放的那张遗照,遗照上的老人慈眉善目,这也许是这个家里唯一的一张照片。

    顾襄夹起一筷子炒面,放进了文凤仪的碗里。

    文凤仪愣怔了一下。

    顾襄瞥开视线,又抬高下巴。她从座位上站起来,:“我吃饱了,你慢用。”

    文凤仪突然有些舍不得吃掉这口炒面。

    快七点的时候,门外传来古怪的敲门声,顾襄穿戴整齐,正算待会儿出门,听见声音,她走去把门开了。

    有一个东西……

    顾襄低头,看着这只跟她膝盖差不多高的家伙。他仰着脑袋,衣领上挂着一条擦口水的手帕,手上抓着一个能摇出“哗啦啦”声音的玩具。

    佟灿灿睡眼惺忪地走过来一把将家伙抱起,没刷牙的嘴巴往他脸上亲,家伙哼哼唧唧地想躲开。

    对门里一个中年女人招着手,压低声音,“快回来吃早饭,你上班快迟到了!”

    “哦。”佟灿灿抱着家伙走了。

    文奶奶本来想留她在这儿吃的,没留住。她随口向顾襄解释,“那是灿灿的弟弟,叫善善,不到两岁,还不太会话。”

    姐弟俩年龄差距有些大……

    ***

    顾襄今天上午准备去文晖学,学里有一栋楼是朱柏东大富豪当年赞助建造的,她要去帮褚琴女士拿资料。

    同文凤仪过招呼,她就出了门。

    很巧,电梯门一开,里面有一个高劲。

    高劲朝她点头示意,顾襄没回应,她走进电梯站定,目不斜视地看着轿厢门。

    区电梯没有医院的光亮,轿厢门上看不见人影。

    上班上学早高峰,每层都要停,两人渐渐被挤到角落。

    高劲瞄了几眼她的头顶。

    她只到他下巴处,发质光亮,后脑勺圆润,脑门也挺好看。

    是个高智商的头型。

    他收回心思,从袋子里拿出一本崭新的相簿。

    “咳……”他清了下嗓子,,“这里是瑞华医院改建前的照片,时间有点久,也不知道是不是你需要的。”

    顾襄在几秒后才接过来。

    高劲合唇笑笑。过了会儿,提醒:“对了,这些照片都是绝版,没有留底,希望你能好好保护。”

    顾襄对他的印象并不好,他和那个中年男人的两次对话她都恰好听到。

    不是什么好话。

    顾襄拿着相簿,垂眸片刻,开口:“谢谢,我用完会尽快还你。”

    这是她对他的第一句话……

    高劲单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笑着:“不用客气,希望你能用得上。”

    ***

    高劲走进办公室,换好衣服,先喝了一口鲜榨豆浆,再开姑妈替他包的早饭。

    同办公室的徐医生走进来,看了他两眼:“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

    “这都能看出来?”

    徐医生:“你这个笑面虎,平常最喜欢假模假样,今天难得不假,怎么看不出来。”

    高劲点了下他:“你是第一个这么我的人,我这人记仇。”

    “呵……”徐医生笑了笑,又,“你啊,现在先多开心会儿,待会儿你就笑不出来了。”

    “怎么了?”高劲吃着早饭,问。

    徐医生朝门口看了眼:“23床的张老先生昨天凌一点多没了,他儿子在病房里找遗嘱呢,非他爸能花钱住进我们中心,私底下肯定还藏着值钱的东西,照顾他的护士肯定知道,闹了一晚上了,还有的闹。”

    高劲若无其事道:“他这个因果关系有点牵强。”

    徐医生:“我猜他是不是被人教唆的?我之前看着就怪,整整一个月他只来过两回,一回头一天,一回前天,他爸成天偷偷掉眼泪。昨天他居然陪着他爸一整天,这前天才刚来过,他有那么孝顺?”

    高劲一本正经地:“君子不论人是非,我们只需要做好本职工作。”

    ***

    区附近就有公交站,顾襄走到站台那儿,看了一会儿,她闭了下眼睛,随后拦下一辆出租车。

    她在车上开了那本相簿,翻到第一页,她的心脏就突得跳了一下。

    这才是真正的老瑞华医院。灰旧的外墙,白底黑字的牌子。

    这是九十年代建造的医院该有的样子。

    她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熟悉,有一点点……

    顾襄摸着这张照片。

    到达文晖学,顾襄先在校门口的店里逛了一圈。没见到她潜意识里的亮粉。

    问了店员,店员也没听过十年前有这种亮闪闪的粉末玩具。

    顾襄没再纠结,她约了副校长拿资料。

    走在校园里,她看着橘红色的教学楼、新建的体育馆,听着副校长温和的话语。

    “以前的教学楼是天蓝色的,用久了外墙脱落的比较厉害,所以几年前翻新了一下,橘红色更象征着朝气蓬勃。这座体育馆是朱柏东先生在五年前捐建的……对了,听褚作家你学就是在这里读的,你应该是02届或者03届吧?你当初在哪个班级?”

    时光真是善变,明明可以走很远,却原来尽头到的这样快,停就停,重来就重来。

    翻新就翻新。

    顾襄想。

    中午的时候,顾襄又去了一趟瑞华医院,向于主任拿缺少的一点资料。

    拿完资料出来,快走到电梯口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突然拦住了她。

    “姐你好,耽误你两分钟。”中年人气色很差,还有浓重的黑眼圈。他笑意吟吟地:“我是张明的儿子,就是昨天下午关爱日,你帮忙写遗嘱的那位老人,他就是我父亲张明。我昨天看到是你帮他写得遗嘱吧?”

    顾襄没吭声,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中年男人:“是这样的,昨晚我父亲走得很突然,什么话都没留下,我这心里实在太不好受了。我想知道,我父亲昨天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顾襄:“有。”

    中年男人喜上眉梢:“他了什么?”

    顾襄:“他让你自尊、自爱、自立。”

    中年男人:“……”

    他脸色突变,十几个时下来他已经耐性耗尽,之前有多大的希望,现在就有多大的失望。他万万没想到老爷子的银行卡里只有九十九元,提款机里连张整数都取不出来。

    “不可能!姑娘,你做人不能这么不老实啊,他几年前还买过金条,肯定被他藏在哪里了,他是不是跟你了藏金条的地方?!”

    顾襄莫名其妙:“他的是让你自尊、自爱、自立。”

    中年男人要疯,他一把抓住顾襄。

    顾襄太瘦,对方手劲极大,她疼得倒抽一口气,用力想挣开。

    对方抓得更加紧:“你跟我实话我就让你走,你年纪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老实,你爸妈怎么教你的,还有没有家教!”

    顾襄用脚去踹他,“放开!”

    纠缠间,她的包掉到了上,相簿从里面滑了出来,被踩了无数个脚印。

    医护人员听见动静,匆匆赶来,刚好看见顾襄去咬对方的手,对方一个狠劲,把她一撂。

    “砰——”

    她被甩在了垃圾桶边,后脑狠狠被砸了一下。

    高劲风驰电掣一般冲来,还是迟了一步,他蹲下把人扶住:“你怎么样?”

    顾襄后脑疼,有些晕,见到一群白衣,她想——

    见鬼,什么体面都没了!

    高劲看她两眼迷茫,果断将人横抱起,冲进最近的一间病房。

    白衣之一的佟灿灿咬着一根果丹皮,看着表哥利索又热情的动作有些回不过神,余光瞄见“罪犯”溜脚,她一喊:“抓住他——”

    ***

    顾襄个子不矮,重量却极轻,轻得有些夸张。

    高劲没来得及诧异。他把人放到病床上,粗略的检查了一下。

    “哪里痛?”

    “后脑。”

    “晕不晕?”

    “有点。”

    “这是几?”

    顾襄看着对方在她面前伸出的两根指头。

    他还托着她的后脑勺,离得有些近。她看见镜片上的几粒毛絮,高挺的鼻梁,细腻的毛孔。

    还闻到了漱口水的清香。

    顾襄一把拍开面前的手指,:“帮我报警,还有,我要照ct。手拿开。”

    高劲一愣,马上又笑了。

    他有些意外。

    手拿开前,他又感受了一下她的后脑勺,没伤口没变形。他问:“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没有摔伤吗?”

    “我没事。”顾襄理了理头发,端坐好,又,“对了,你的照片可能弄坏了。”

    高劲弯起两边嘴角,“那怎么办,这些是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