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张照片之后，她问：“有2007年之前拍摄的照片吗？”

    高劲找了找，指着她手边的一张，“这张就是2007年1月5号拍的，这里是青东市的标志性建筑之一，你见过吗？”

    顾襄仔细看，又用心去翻查记忆。

    标志性建筑是国内的著名旅游景点，她是知道的。她甚至能出这个景点的相关历史。但在她的脑海中，这里就等于香港迪士尼，她知道，但她没去过。

    可她在青东市出生长大，怎么可能没去过这里的标志性建筑？

    顾襄摇头，然后：“我想多看一点文晖学、锦阳公园在2007年以前的照片，如果有地铁一号线的照片，我也想看。”

    2007年之前，她还在念学。高劲领会到了什么，他没有多，替她专挑青东市2007年之前的照片。

    顾襄有点惊讶他的收藏量，他几乎就像佟灿灿所，把整个老青东市都拍进去了。

    他甚至还能记起他拍摄这张照片时发生的故事。

    顾襄很想把2007年前的照片带回去细看，她犹豫了一会儿，踟蹰着开口：“我能不能，跟你借这些照片？”

    她第一次得那么心，高劲诧异，忽而又想到她的“黑历史”，心里不由发笑。

    难怪她愿意上他家来看照片，因为她担心他会有所顾忌。

    她真是……体贴、礼貌，又懂事。

    高劲不动声色地把地上的果盘托起来，递到她面前，温和道：“你可能忽视了我的话，我过我会帮助你。”

    “……谢谢。”顾襄拿起叉子，戳了一个草莓吃。

    她心情放松，吃了几口，她问高劲：“你为什么会拍这么多青东市的照片？”

    高劲：“我父母都是摄影师，我刚念初中的时候，有一回整理书房，把所有的幼儿园和学课本都理了出来，算当废品卖了。”他问顾襄，“你读书时候的课本还在吗？”

    顾襄点头，又摇头：“初中以后的都在，之前的基本没了。”她问：“那你卖了？”

    “唔。”高劲点头，笑着，“卖了之后，我父母第一次惩罚我，他们让我跑了三十圈操场，我最后只完成了二十二圈。我当时很生气，我认为这是我的东西，我有权处置，何况只是几本旧书。”

    “但他们跟我，这些都是回忆和历史。当时十四岁的我也许体会不到‘回忆’是什么，但是四十岁以后的我，一定会跟‘回忆’作伴。那些幼稚的课本上有我三岁到十三岁的所有记录，假如把人的一生分为‘少、中、老’三个阶段，我的中年和老年生活一定会活在空虚当中。”

    顾襄似乎很喜欢听他这些，她连水果都不吃了，乖乖地盘腿坐着，眼神专注地看着他，听他讲。

    高劲不由自主地叉起一颗草莓给她，她了声“谢谢”，然后口口地吃着。

    高劲心底柔软，也许是因为回忆起了那些已经逝去的岁月。

    他在顾襄专注的眼神下继续讲述：“后来，我十四岁生日的时候他们送了一部胶卷相机给我，让我走一走这座城市，再把这座城市拍下来。他们所有的‘存在’都会逐渐‘遗失’，尝试记录一下‘存在’，让‘存在’书写进‘历史’，也许将来我们会少点遗憾。”

    “你父母真好。”顾襄。

    “现在想起来他们确实很好，当年我可不这么认为。”高劲笑笑，“他们现在在国外到处拍照，有机会的话，给你看他们拍的照片。”

    “好。”顾襄点头。

    两人继续翻看着地板上的照片。

    高劲声音低沉，语调温和舒适，一张照片就像在讲一个故事，她无法看清的日期在她脑海中渐渐变得立体起来。

    顾襄微微抬眼，视线触及对方的下巴，还没看仔细，就被突兀的手机铃声断了。

    是焦的电话，她接起来。

    高劲不妨碍她，他拿起果盘，去厨房续水果。又想给顾襄倒杯喝的，他拿出茶叶和苏水，冲顾襄指了指。

    顾襄点了一下，高劲举起：“苏水？”

    “嗯。”

    电话那头的焦突然问：“你家有男人？”

    顾襄：“不是，我在别人家。”

    “你三更半夜在一个男人家里？”

    焦在酒店。

    他刚洗过澡，下|身围了一条浴巾。身上水渍还没擦干，水珠顺着健硕的肌肉往下滑。

    他拿下嘴里的香烟，弹了弹烟灰，皱着眉：“我现在过来接你，出来喝杯咖啡。”

    “现在？”顾襄定睛朝墙壁上的挂钟看去。

    高劲注意到了，替她报时：“11点03分。”

    顾襄对着电话：“11点多了，太晚了，明天吧。”

    焦又听见了男人的声音，他把烟一掐，扯开浴巾，光着身踢开行李箱盖子，拎出衣服：“明天我很忙。我有事跟你，你现在在哪？”

    顾襄：“就在区里。”

    焦：“区？”

    顾襄：“嗯，在我邻居家。”

    焦沉默了一下，绷着脸颊肌肉：“你准备一下，我现在过来接你。”

    顾襄收起手机，跟高劲道别。

    屋内没杂音，刚才高劲已经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他把苏水递给顾襄，问：“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有点事。”顾襄接过水，“今晚谢谢你，扰了。”

    “没事，不用客气。”高劲送她出门口，“要不要跟你奶奶个招呼？如果回来的太晚，她可能会担心。”

    “我上来的时候她已经睡了，会吵醒她。”

    高劲微笑，目送她进电梯。

    焦开着白色商务车，到得很快。顾襄已经喝完了瓶装的苏水，把瓶子扔进垃圾箱，她上了车。

    时间太晚，营业的咖啡店不多，焦找到一家，一楼有个女歌手在弹唱民谣，他带着顾襄上到二楼。

    二楼阳台有座位，能听到楼下清幽的歌声，也不会被人扰。焦叫了两杯饮料，又点了一份果盘。

    夜里吹风有些凉，顾襄把头发挽到耳后，想快点谈完。“这么晚，你有什么事？”

    “知道晚，还大半夜待在邻居家里？”焦像是随口带出一句。

    他拿出支票，推到她面前：“给你送钱来了，上次的采访辛苦了，这是广告费，明天自己去银行兑了。”

    顾襄看了眼支票，没有动。

    焦刚反应过来，替她报数字：“是三万。”

    顾襄不是第一次收广告费，她过去参加比赛，公司都会赞助，获奖后公司会给她一笔奖金，她贴在培训班的海报也收取了广告费。

    顾襄也不推辞，把支票收进钱包。

    焦喝了一口饮料，问她：“你跟你那邻居认识很久了？怎么这么晚还在别人家里？”

    顾襄：“不知道。”

    “不知道？”

    “他我们之前认识。”

    “……”焦放下饮料，“怎么回事？”

    顾襄把事情简化成三言两语，焦听完，冷笑：“你信他早就认识你了？”

    顾襄没答。

    “他把你当傻子耍呢，故事都不编一个，空手套白狼啊！”

    顾襄：“你讲话太难听。”

    “我忠言逆耳，你别信他的，他铁定是骗你。”

    “他骗我有什么好处？”

    “男人最会花言巧语，他为什么这么乐于助人？我不信当代还有活雷锋。”焦想撬开她的脑袋，“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你跟他才认识几天，他就把你骗家里去了，下次就把你骗进房……”

    他看着顾襄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咽下了后半句话，调整出笑容，逗她：“平常挺聪明，这回倒犯起傻了。你涉世未深，别接近陌生人。你忙了这么久都没进展，不如跟我回去，就去培训班工作。”

    顾襄手指滑着杯子，：“我会分辨什么人，什么样，不用教。”

    “那你分辨一下，我是什么人，什么样。”

    顾襄：“你是好人，但擅长坑蒙拐骗。”

    焦往她脑袋敲了一记：“东西，以后你还是别话了，再过二十年我迟早被你气得爆血管。”

    顾襄躲了下，理了理头发，端正坐姿正色道：“我的事情我自己清楚，你不用担心。”

    手机突然来电，她看了眼来电显示，奇怪地接起：“喂？”

    “还没有回来吗？”

    “没有。”

    “唔……我刚想起来，你要带照片回去，刚才你没拿。”高劲。

    “啊……”顾襄想起来了，“我明天来拿，可以吗？”

    “行，我先替你理好。已经十二点多了，你注意安全。”

    “嗯，谢谢。”

    焦听见了话筒里的声音，挑着水果：“又是那个邻居？”

    “对。”

    焦问：“找你有事？”

    “我刚才出来的急，忘记拿照片了。”顾襄，“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送我回去吧，我困了。”

    人长大了，主意也越来越大了。

    焦叫人买单，看着她起身先走，他目光沉沉。

    顾襄确实困了。

    她这半年习惯早睡早起，很久没有过了夜里十二点还出门在外。

    车里轻微的颠簸让她昏昏欲睡，她阖上眼睛，嘟囔：“到了叫我。”

    焦侧头看了她一眼，笑着：“好。”

    到了区门口，车子进不去。焦后退，把车靠边停，想叫她起，刚要张嘴，又停住了。

    她每次坐车都犯困，这个习惯看来是改不了了。

    焦摇摇头，烟瘾犯了，想摸支烟。他忍住了，枕着后脑靠坐着，自言自语：“也不怕别人把你卖了。”

    过了会儿，他又笑了笑，侧过身，支着脸颊看她，“唉……”

    他叹口气，伸出手，慢慢拂过她的头发，一下一下，笑容渐渐淡下来。

    有些日子没见，是瘦了不少，以前她的脸还有点肉嘟嘟的，这下完全成了清秀佳人。

    他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

    座椅微震，铃声骤响。

    焦顿了顿，恢复坐姿。

    顾襄找到手机，半睁着眼睛接起电话：“喂？”声音还是刚睡醒时的沙哑。

    “……不好意思，我错了。”

    “……高劲？”

    “对，我本来想给同事的，之前刚跟你过电话，不心就按到第一个上去了。”

    “哦……没事。”

    “你回来了吗？”

    顾襄朝窗外望去：“回来了。”

    “那不扰你了，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顾襄了一个的哈欠，解开安全带：“我走了。”

    “唔……”焦捏了下方向盘，随即松开，陪她一道下车。

    叮嘱了她几句，他目送她走进区里。然后抬起头，看向二幢。

    已经过了十二点半，只有十二楼的某个房间还亮着昏暗的灯。

    窗口有道人影，距离太远，面容模糊。

    ***

    直到顾襄走进大门，高劲才收回视线，一抬眼，就看见抱着手臂，仰头站在区门口的高个子男人。

    他似乎盯着这里，路灯下神色晦暗不明。

    高劲心情不是很好，希望不会失眠。

    他明天还要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