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回房, 顾襄从包里拿出手机, 这才看见白天有好几通未接来电。她正要回拨, 听见文奶奶在外面敲门，放下手机，她走去把门开。

    文凤仪托着食盘, 上头放着一杯热牛奶和切好的水果, “要睡了吗？”

    “还没有。”

    “待会儿睡觉前喝杯牛奶，你来了这么久, 我都忘记给你买牛奶了, 这是在楼下店里买的，明天我给你去订新鲜的，好不好？”

    顾襄并没有每天喝牛奶的习惯, 但她近期要调养身体，多喝点牛奶没有坏处。

    “你等一下。”顾襄接走托盘, 放到桌上，从钱包里拿出两百块钱。

    “这里够一个月的份吗？”她问。

    文凤仪把钱推回去，“你之前已经给过伙食费, 不用了。”

    “要的。”顾襄。

    文凤仪蜷起她的手，“香香, 我是你的奶奶, 我们不要算得这么清楚, 好不好？”

    顾襄迟疑，慢慢收回手，“谢谢。”

    重新关上门, 顾襄看了会儿牛奶，又用手摸了摸。

    还是温的。她拿起喝了一口，想起之前要回的电话，她翻出通话记录，拨了过去。

    “顾襄。”

    “你找我有事吗？”

    “没什么事……”郭千本，“就是……对了，你妈妈今天我电话问你身体了。”

    顾襄蹙眉：“我身体很好，她没必要拐弯抹角。”

    郭千本笑：“褚阿姨是关心你，怕你有事不实话。”

    顾襄回忆：“我撒过什么谎吗？”

    郭千本：“……”

    顾襄的脑回路偶尔是与众不同的，郭千本已经习惯，他转移话题，“那个，听你今天跟那位高医生一起出去了？”

    “嗯。”顾襄大致跟他了几句。

    郭千本听完，：“巧是巧了点，难怪老总不放心。”

    顾襄已经喝完牛奶，肚子饱了，吃不进水果，“之前那几个月他连电话都少，这次才来这里几天，又开始管着我。男人是有更年期吗？”

    “呃……”郭千本磕磕碰碰，“可能，男人每个月也会有那么几天。”

    背后这样老总，他还是头一次，心里很虚。

    顾襄心里顺了点，“我这也不是他坏话。”

    “是。”

    她强调，“我知道他也是为我好。”

    郭千本笑了，知道她在别扭。

    她不喜欢焦忞太过干涉她，但日积月累，这种干涉已经成了习惯，她像是叛逆期的孩子，嫌家人管太多，但又知道不能辜负家人的关心。

    郭千本挂掉电话，眉头渐渐蹙起。他想起顾襄的话，“之前那几个月他连电话都少”，又想到焦忞今天叮嘱他别告诉褚阿姨他在这里的事。

    他觉得有点奇怪。

    ***

    高劲回家后也先洗了个澡，洗完出来，他翻了翻相册。琢磨片刻，他给姑妈去电话，晚饭不下去吃了，拿上车钥匙，他又出了门。

    他的摄影师父母住在青东市的另一个区，距医院车程不到一时。

    路上没堵车，七点就到了。

    这一片都是老排屋，算上地下室，房子三百多平。屋后的花园栽着葡萄架和各种水果时蔬，他父母在国外的日子，专门请人理照料，如今花园依旧生机盎然。

    高劲先去园子里转了一圈，摘了两颗番茄尝尝。回屋上到二楼，那是他的卧室。

    他搬家时没有把所有的东西都带走，自然留了一部分相片和胶卷在这里。

    找完自己房间，他又去了父亲专用的暗房，翻出了他从前储存在这里的黑白胶卷。

    胶卷入显影罐，放定影液，上机。

    高劲在黑暗中摸索，一步一步，慢条斯理地进行着。

    返程的时候，已经很晚，路上车流更加少。

    等着红灯，高劲在车里伸了一个懒腰，瞥见路边装饰的甜美又温馨的蛋糕店，他想了想，过了红绿灯后，把车掉头。

    到了区，他上了十一楼，在电梯门口顿了顿。

    这样太突兀失礼了。他转了方向，拨通佟灿灿的电话。

    佟灿灿半眯着眼睛开门，高劲问：“已经睡了？”

    “没啊。”佟灿灿死气沉沉，“善善不睡觉，让我陪他搭积木。”

    高劲笑着把手上的蛋糕盒还有番茄递给她，“蛋糕是路上买的，番茄是去排屋摘的。”

    “你回舅舅舅妈那里啦？”

    “嗯，有点事。”

    佟灿灿接过来，马上就要拆蛋糕，高劲提醒：“晚上别吃太多。”

    “隔夜就不好吃了。”

    “那就跟别人一块儿吃。”

    “我爸妈又不喜欢吃蛋糕。”

    “还有其他人可以分享。”高劲，“你得试着学会分享。”

    等高劲上楼，佟灿灿提着蛋糕盒，嘀咕：“又怪里怪气的。”

    低头看自己腿边，弟正在扒塑料袋拿番茄。

    佟灿灿看看蛋糕盒，又看看他，蹲下来：“那我们分享一下？”

    善善点点头。

    佟灿灿惊奇：“你懂哦，分享？”

    善善流着口水又点头。

    天啦，弟跟孙女一样是天才！佟灿灿激动。

    ***

    2003年，4月。

    青东市开通本市的第一条地铁，地铁一号线车身全长120米，宽3米，高3.8米，最高时速80公里每时。起步价2元，6至16公里3元……

    她听着前面的阿姨着话，话里的数字一个个跳进她的脑海。边上的老爷爷看着稀奇，但听不清楚，他问她：“朋友，那个记者在什么？”

    她仰头回答：“120、3.8、8、6、3……”

    老爷爷：“啊？”

    “地铁一号线车身全长120米，宽3米，高3.8米，最高时速80公里每时……”

    她一字不差，老爷爷向她道谢。

    她看着拥挤的人群，入口处扛着摄像机的叔叔、拿着话筒的阿姨，想了想，用力提了提书包，跟着人潮走了进去。

    好多人啊……

    眼前全是腿。

    她在班里个子最矮，坐第一排，到了这里，她几乎被人群淹没。

    早上她该喝牛奶的，喝牛奶才能长高。

    她学着大人的样子，买了一张地铁票，再跟着大人走下楼梯，站到了黄线后面。

    没有安检。

    车子到了，按线候车，先下后上。她挤不进，脚一扭，摔在了地上。

    “呜哇——呜哇——呜哇——”

    是救护车的声音。

    顾襄猛地睁开眼。

    意识还未清醒，她转了下头。

    昨晚睡前没关窗，天微亮，又有救护车出车了。她坐起来，回想着刚才的梦境。

    跟真的一样……

    她没有懒床，只坐了一会儿，就起来了。

    她算今天再去验一下血糖，跟文凤仪过招呼，她就出了门。

    空腹抽完血，她在医院大楼里徘徊了一会儿，拿出手机听了下时间。

    离午休还早……

    她犹豫半天，还是走去了住院部。

    她没有进大楼，在花园里找了张椅子坐下，期间又听了两回报时，算着离医生午休还有多少时间。

    她不想扰别人工作，可她又有些等不及。

    看着花园里的景色转移注意力，她听见有人轻唤：“姑娘。”

    她仍旧看着草丛里的花。

    “姑娘，那个天才姑娘。”

    顾襄循声找了找。

    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笑着招了招手：“姑娘，你记不记得我？我们之前在安宁疗护中心见过。”

    顾襄听过护士对她的称呼，她姓欧阳。

    顾襄点头：“你好。”

    欧阳老太太身边伴着两个八|九岁的孩，还有两个成年人。她让他们推她过去，对顾襄：“你好，姑娘。这是我的儿子和媳妇，这是我的孙子孙女。”

    欧阳老太太六十出头，前不久她想学数独，家里孩子以为她对益智类的东西感兴趣，今天买了一堆益智玩具过来。

    她被两个家伙缠得头疼，不想在辈面前丢面子，看见顾襄，这才灵机一动。

    她对顾襄：“我家这两个的突然喜欢玩这个……这个……”

    顾襄扫了眼她腿上摆着的东西，：“汉诺塔、九连环、勾股拼图。”

    欧阳老太太惊喜：“你全都知道呀，你有没有时间，要不要玩一玩？”

    两个孩周一不上学，被父母带来医院，顾襄有点奇怪，但也不会问别人的家事。

    她见几双眼睛都盯着她，伸出手，把东西拿了过来。

    汉诺塔有三根柱子，第一根柱子上有八个从到大的圈圈，把圈圈按照同样的从到大的顺序移到另一个柱子上，每次只能移一个圈，大圈不能在圈上方。

    是游戏，其实是计算。八级汉诺塔，有点难度。

    顾襄一下一个动作，一下一个动作，几双眼睛盯着她的手，转眼间八个圈顺利转移，她又拿起了九连环。

    欧阳老太太问：“这个，这个是怎么玩的呀？”

    顾襄：“汉诺塔是递归，九连环是进退，其实可以有公式帮助完成……”

    她边边拆，还没拆解完最后一步，眼睛已经瞄向了勾股拼图。

    “……”

    几双眼睛互相对视，没人听得懂她在讲什么。

    ***

    高劲没在住院部，他来门诊大楼有点事，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碰到了丁子钊。

    丁子钊搭住他的肩膀：“姚奸还在手术室，等他做完这台手术，咱们一起吃午饭吧。”

    “再。”

    “今天下班有没有节目？”

    “下班才知道。”

    丁子钊不满：“你最近怎么特别忙。”

    “你来我们科室体验一下不就知道了。”

    “别！”丁子钊摆手，“你那活没前途。”

    高劲无所谓地笑笑。

    两人着话到了门诊大厅，正要出去，就被人叫住了。

    “高医生——”

    高劲回头，想了片刻：“周姐。”

    周姐拿着几个医院的塑料袋，笑着近前：“我还以为你不在这家医院了，是换科室了吗？”

    “我现在在安宁疗护中心，就在住院部十九楼。”

    周姐常年为父奔走医院，隐约听过安宁疗护，“哦，原来是这样。”

    高劲看了眼她手上的医药袋，周姐：“我父亲的癌症复发了，现在又住进了医院，医生他这次很难……”

    高劲安慰：“你父亲当初就很坚强，现在也应该报以希望。”

    “是的。”周姐感激，“谢谢。”

    道了别，丁子钊八卦地瞄着高劲，“挺漂亮。”

    高劲敲他：“你眼里有不漂亮的吗？”

    “我尊重女性，女性都是美丽的。”

    高劲好笑地摇摇头，懒得跟他多。

    两人不同方向，他回住院部。

    快到住院大楼的时候，他看见欧阳老太太和她的家人围在一起，中间隐约挡着一个人。

    凉鞋，七分裤，纤细的胳膊微微摆着。

    高劲心里一动，朝那走去，“欧阳阿姨……顾襄！”

    顾襄抬头，一笑，立刻站了起来：“高劲！”

    高劲突然觉得景色调了光，“刷”地一下，所有颜色变得艳丽。

    就像又来了一个春天。

    他跟着笑：“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验血糖。”顿了顿，“还有找你。”

    他心律忽然不齐。

    “高医生，姐姐还没教完！”

    高劲按捺住，低头问：“嗯？”

    两个孩不放人，姐姐在教他们做游戏。高劲听了会儿，：“汉诺塔……你们知道这个游戏是怎么发明出来的吗？”

    孩们摇头。

    高劲：“很久很久以前，外国有个神仙做了三个金刚柱，其中一根柱子上穿着六十四个黄金做的盘子，底下的盘子最大，上面的盘子最。”

    顾襄跟几人一起听他故事。

    她又坐了回去，双手放在膝盖上，高劲蹲着，见她喜欢听，得慢一些。

    “大神仙让神仙每天都要按照规则移动黄金盘子，神仙每次只能移动一只，而且大盘子不能在盘子上面。等全部移成功了，世界就会重新开始。枯萎的草重新变绿，花也都开了，不再有乌云，到处都是蓝天。”

    原本的传是，黄金圆盘移动成功后，世界众生将同归于尽。

    他把传改编成了美好的故事。

    孩和大人们都听懂了规则，向他道谢。等人走了，他坐到顾襄边上，“你在这里坐了很久？”

    “还好。”

    “找我的话，怎么不我电话？”

    “你应该在工作，我想中午再找你。”

    “……所以你算在这里坐到中午？”

    顾襄点头：“嗯，看情况。”

    高劲：“……”

    他心里软软的，温声问：“是有什么事？”

    顾襄问：“2003年的时候，坐地铁要过安检吗？”

    高劲：“那个时候，还没出现这个硬性规定。”

    顾襄抿着唇，嘴角上扬。

    她这样的表情，有些得意，又像是等着人问她。高劲没法不顺着她。

    “为什么问这个？”

    “地铁一号线试运营的第一天，我也去坐了。”顾襄这次得很肯定。

    也许是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但她在梦境里，还听见了地铁的外观数据，还意识到了自己没有过安检。

    她一醒来就想找高劲，告诉他这些。

    她忍得很辛苦。

    “所以，你记起来了？”高劲跟她一样开心。

    顾襄点头：“一点点，只有一点点。”

    高劲：“既然你能想起这一点点放学的经过，不如我们再去文晖学走一走，也许能帮你记起更多。”

    “我之前已经去过几回了，没想起什么。”

    高劲：“我陪你再去一次。”

    “那里你熟吗？”

    “很熟。”

    “嗯？”

    “我从文晖学毕业的时候，你应该刚念学。”

    顾襄应下，“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今天五点半下班，下班就能走。”

    “晚上学开门吗？”

    “我顺便去那里找人，有点事要办。放心，能进得去。”

    两人约好五点四十分在区门口等。

    到了时间，顾襄准时等在那儿，高劲开车出来，让她上车。

    文晖学离这里不是太远，到那里时天还没黑。

    学校门岗不让陌生人随便进，高劲了一通电话，片刻就有一个女人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顾襄站在车边，望着面前这个身穿连衣裙的女人。

    看着二十多岁，长发又黑又直，瓜子脸，身材很好，看起来很清纯。

    高劲给她们介绍：“这是阮维恩，她是这里的老师。这是顾襄。”

    阮维恩和气地跟顾襄招呼：“你好。”

    “……你好。”顾襄回应。

    阮维恩跟保安过招呼，带着两人往里走。高劲跟她着话：“还有事要麻烦你，跟我的一个病人有关。”

    “有什么事，你尽管。”

    “我有一位女病人，姓欧阳，她想找她的学同学，你家在教育部门有关系，能不能帮个忙？”

    阮维恩道：“可以，回头你把详细情况跟我一下。”着，她欲言又止，“我也有点事……“

    高劲看了看她，转头对顾襄道：“你在这边等一下好吗？”

    “嗯。”

    高劲跟阮维恩走到边上。

    “阮老师最近身体怎么样？”高劲问。

    “我就是想跟你这个。”阮维恩道，“爸爸出来后，这一年的情况都不太好，身体是在那里面养坏了，可以调养，但是他的心情……”

    通往教学楼的道路很宽敞，两边各有花坛。

    顾襄望着对面悄悄话的两人，听不见他们在什么。

    她低下头，无聊地用鞋尖戳着地面。她今天穿的是露指凉鞋，指甲没涂甲油。

    花坛边有蚊子，叮上了她的脚，她躲了下，蚊子锲而不舍地又来。

    那两人还没聊完，顾襄觑了一眼，只是分神了这一下，脚趾突然一疼，她马上缩了下指头。

    一只肥胖的黑蚊子逃走了。

    她四处看风景，又等了一会儿，聊天终于结束。

    高劲朝她走来，还在跟身边的人话。“你有没有驱蚊水？”

    “我只有风油精。”

    “借我一下。”

    “给，别还了。我先走了，不扰你们。”

    高劲接过，走到顾襄面前，“是不是被蚊子咬了？擦擦。”

    顾襄：“……”

    作者有话要：　　昨天那章，那个“抱”，你们都忘记了开头高医生横抱起香香的事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