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皇宫内, 陆非镜独自一人裹着长长的厚披风,她刚解了炎毒。身体还不大好。
有些茧的中指一直在古籍里的一行字上,轻轻摩着。阳光照进藏书阁,她已经立在原处很久了。
一束光跳跃在书上, 清晰地映出书上的字。对着“无解移毒”四个字看了很久, 陆非镜才想起今日阿寻和玉无伤要来看她。她将这本古籍心翼翼地放回书架上,走出藏书阁时, 阳光明媚。
陆非镜目光一直向着右侧的御书房, 她恍惚中还能听见高仪淮咳嗽的声音,心中那份心思又动了几下。
她迈步向御书房走去, 刚出御书房出来的太监总管陈无溪看了她几眼。陆非镜走进, 果然见着高仪淮咳嗽不止。
“皇上,今日阿寻要来看我, 你要见一见么?”陆非镜轻声问道,见高仪淮抬起了头,她才后知后觉要行礼。
金huangse的袍子衬得高仪淮的脸色越发白皙, 他中毒渐深。连着模样也虚弱憔悴了很多,眼睛有些深陷,鼻梁愈发高挺。
高仪淮看着手中手巾,浸染了一片血迹。刚想着开口,却又想咳嗽。他苦笑着摇摇头,良久后才出了话,“不必了。”
陆非镜低垂着头,有些僵硬地行礼退出御书房。刚走出没几步, 身后就传来一声细细柔柔的声音。
“陆姑娘。”
陈无溪脸皮生得白嫩,他已经等在门外很久了。他出生前,娘亲就梦见他被放在木盆里,被溪流冲走。生下他后,后怕得紧,就取名无溪。
宫中有眼力劲的人都明白,眼前的陆非镜虽是宫女,却能自由出去藏书阁。还时常不向皇上行礼,定是不简单。
“陈公公。”陆非镜站住了,回头望他。
陈无溪脸上满是愁绪,“姑娘可知,皇上生的是什么病?药也不肯吃,太医也不让宣。实在令人忧心地紧。”
陆非镜的目光穿过陈无溪,似有些出神。
陈无溪赶忙又喊了她几句。陆非镜还是未收回目光,她却开了口,“放心吧,皇上会病愈的。”
她想,想再过一会儿,见过京都歌舞升平繁花似锦的春日,见过了阿寻大婚,再走。
纪如寻和玉无伤下了马车,守着规矩在宫中慢慢走着。冬日虽晴,但白雪依旧是盖在了琉璃瓦上,盖在了红漆大木上。宫中,也无什么景色看。
玉无伤如今一开口就是一股子包子味,要去见陆非镜怎么可以这般无礼。没有顾上什么脸面,在这处亭子等候时,宫女送来什么茶水糕点,他都拼了命地往下咽,边吃边带着怒气地望着纪如寻。
在纪如寻眼中,玉无伤凶狠的目光就跟花猫的发怒一样。她并不理会,只是敲了敲石桌。“无伤,镜子也将你找来为了什么?”
玉无伤哼哼几声,面上有几分喜意,“自然是想我了。”
纪如寻只得拿出随身带的匕首,“啪”地放在石桌上。
“她,她来了信,要我为她带些固心丹。”玉无伤只得如实道,他自然不怕纪如寻伤他,不过李歌有的是办法对付他。
纪如寻心中全是疑惑,苦智大师过,彻底解了炎毒后,周身功力都会去一大半。镜子解了毒,该是没剩什么内力,但她在宫中也用不上武功。为何要固心丹?
她没思索太久。陆非镜就一人慢慢走来了亭中,亭子原是建在莲池边上,寒冬日里,却没几个人。玉无伤赶忙又灌了口冷茶水,去去包子味,又摸了几爪头发。
陆非镜不过十六岁,她浑身带毒过了十六年。纵使如此,纪如寻很少见她如此忧心的模样,纪如寻上前拉着她坐下。
纪如寻皱着眉问道,“怎么眉头挤成这样,是炎毒解毒出什么事了么?”
陆非镜淡淡笑了,她一手放在纪如寻手上,“习了多年的内力,一下去了大半。很是心疼。”
玉无伤忙出声道:“我,我带了固心丹,两大瓶!”完,很快从怀中摸出了两瓶固心丹。然后一眼期待地看着陆非镜,一副等着人夸的乖巧模样。
陆非镜笑着接过,“原来还绑了玉公子,现在玉公子能不计前嫌,我实在感激不尽。”
玉无伤傻傻地摸了摸头,眼睛直望着石桌,着“事一桩。你要两箩筐我也给你送来。”
知道陆非镜无事后,纪如寻便放下心来。三人笑了一会儿,一个太监面相焦急地跑了过来,他弯身在陆非镜耳边了几句话。
陆非镜便急着起身与纪如寻告别,是自己在宫中认识的人出了事,赶着过去帮忙。纪如寻和玉无伤也想去,都被她挡了回来。
纪如寻二人看着陆非镜慌忙跑走的身影,都皱起了眉头。镜子,一定是瞒了她什么事。
陆非镜赶忙跑回,为高仪淮熬了些止疼压毒的药。她端着药跑向高仪淮寝殿,一路上都很是沉得住气,外人只当她是为高仪淮送吃食的。
她走进寝殿时,看见高仪淮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眼泪终是落了下来。高仪淮每日都靠着喝压制毒性的药,上早朝批阅折子。现在他身子有些撑不住了,躺在床上微微隆起的身体,更显出他的消瘦虚弱。
她轻轻跪在高仪淮床边,端起刚刚熬好的药,唤道:“皇上,喝药了。”
高仪淮慢慢睁开眼睛,漂亮的凤眼里初入了光芒。他却有些茫然地看着头顶明黄的床帐,“你,见着寻儿了?”
高仪淮慢慢转过头,看着跪在床边的陆非镜。声音低哑地问道,没有伸手接过陆非镜手中的药。
眼中很黯淡,没了往昔温润清和的影子。只是黯淡。
陆非镜将药放在一旁,忙擦去脸上的泪。回道:“见着了,她很好。”
高仪淮想了想如今在他面前,话语很少的寻儿。侧躺着身子继续问道,“她近日,爱些什么?”
“,国丧快过,她家中二姐要嫁,她也要嫁。就剩她三哥一个没着落的,现在整日被国公夫人问着喜欢什么样的女子。”陆非镜声回答道,她其实从未想过会与阿寻谈论这些。曾经,她们常的,是如何杀人最省力。
高仪淮撑起身子,拿了放在一旁的药。皱着眉灌了下去,将一只空的药碗放回原处。他看着寝殿大门,眼神有些落寞。
一个月,很快就过了。
纪如玥大婚的那日,京都有了春日花锦的意味。
纪如寻看着她上了花轿,被抬出了卫国公府。一路红妆送进了沈府。沈佩夏坐在高大壮实的马儿上,笑得春风得意。
宾客尽欢,酒香扑鼻。
夜中沈府的一座假山后,纪如寻紧紧握着拳,李歌从身后拥着她,一副醉了酒要耍二流子的模样。纪如寻有些咬牙切齿,“李歌,我才不信你喝醉了。”
李歌闷笑了几声,他借着星辰银辉,看得见纪如寻耳垂上的红晕。他在耳边轻轻道,“只剩六日了,阿寻。”
“放开我,李歌,待会有人来了。”纪如寻今夜的宴上都被纪铮看着,滴酒未沾,此时五感清明。她还能听见丫鬟笑着话走过前方的声音。
李歌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揉搓了几下纪如寻发红的耳垂,颇为无赖道:“不放,我都多日未曾见你了。”纪如寻这几日都被纪如玥抓去了当苦力,虽从未做过女工,但她手上功夫极好,学得极快。因此好几日没有偷溜出门,见李歌。
“亲我一口,我就放了你。”他咧开嘴,道。
纪如寻这几日来都听着二姐在她耳边念叨,千万不能惯着男子,不然他什么都得了就会另寻新欢。
她伸出手来,往李歌腰间的肉上掐了一把。很认真地答道:“不亲。”
李歌皱眉,他家娘子怎得变凶悍了。他想着还未成亲就被纪如玥治得服服帖帖的朋友,沈佩夏。莫不是他家娘子被带坏了?
李歌松开纪如寻腰肢,趁着纪如寻回过头看他,气鼓鼓睁大了眼睛时,低头轻轻咬了一口她嫣红的唇肉。
然后,笑嘻嘻地抬头望着她。
“怎么就来咬人了?”纪如寻问他。
李歌微微弯身,毫不掩饰眼中的得意和欢喜。他带了几分凶狠,腹中静语,过几日还要吃了你呢。
纪如寻大婚的那日,她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人,一时间有些认不出来。白面红唇,本就有些惨白的脸还被盖上了几层粉。
她不觉好看,只觉得像鬼。
纪如寻轻声求一旁的卫国公夫人,“娘亲,能否让我站起来,跳几下抖下脸上的粉?”
正为纪如寻梳头的喜娘,笑出了声,“纪四姐要嫁人了,怎么话还如此孩儿般好玩。哪个姑娘出嫁都是这模样,新郎官看了才欢喜。”
“可脸上的粉都可以搓碗面出来了。”纪如寻不禁声嘟囔。
一个穿的很是喜庆的丫鬟进了屋,对着卫国公夫人道:“夫人,宫里来人了。”
话音落下不久,陈无溪身后跟着一溜的宫女,来到了屋外,段清璇忙迎上去。
陈无溪喊着话,一件件珍品被宫女送了上来。件件不凡,都是难求之物。陈无溪看着双眼还有些迷茫的纪如寻。笑着道,“皇上有句话让奴才给纪四姐,愿纪四姐一生安好。”
纪如寻起身谢恩,她看着陈无溪走出房门。心下疑虑更深,她很久没见过高仪淮了,连带着镜子也像是有事瞒她。宫中到底有何事?
她看着摆在案上的一枚玉叶,剔透的玉做成了金黄的银杏叶。让她想起以前,高仪淮曾带她去看深秋的银杏。她被困周府,是高仪淮和李歌一同救了她,可此事后,她也从未去谢过高仪淮,也不知高仪淮为她做了什么。
纪如寻沉默了一会儿,派人将这些贵重的贺礼都收捡好。
话包一身粉红装扮,跑进了屋内。“姐姐,晋王殿下也送了礼来!”
纪如寻皱眉,“晋王殿下的礼,早就送来了。”卫国公嫁女,与他一同死守青城的高仪殊早就送了礼来,还入了库房。
话包忙将手中的一个盒子递给纪如寻。“是外面的一个叫炎心的侍卫送来的,特地了是晋王给姐你的。”
纪如寻将看起来很是平常的木盒开,里面竟是一对青玉扳指,一旁还有一只黑玉扳指和一张纸。
“云游求医,骁骑营交与你。”
纪如寻拿起那枚黑玉扳指,是常被高仪殊待在手中。
她抬起头,问道:“那个叫炎心的侍卫了如今晋王何处么?”
“是,今日会听着姐的喜乐出京,云游山川求治腿疾的神医。”话包有些磕磕巴巴地完,她不甚明白晋王殿下与姐有何关系。
纪如寻点点头,她看着那枚黑玉扳指。想起高仪殊,真是一贯地精明,不给高仪乐不给李歌,却偏偏给了她。
“时辰到了,时辰到了!”一旁算着时辰的丫鬟嬷嬷满脸喜意地喊道。
纪如寻被盖上了盖头,有些清瘦的身子等着十来斤的头冠。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再次不用动弹时,她已经神志不清,唯一知道的就是肚子很饿。
很饿,“咕噜咕噜”,肚子有些受不住地叫起来。
纪如寻自己扯下来盖头,将十几斤的凤冠取了下来。中间扯下了几根头发,她疼得龇牙咧嘴。
她环顾了李歌的房间,跟之前的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处处都是喜庆的红色,跟李歌常年穿的红不同。
是大婚大喜的红。
看了几眼,最令她欢喜的还是案桌上的一盘糕点。
一口梅花糕还未入口,就有酒气传来,门被推开。
“娘子。”
身后传来男子带些醉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