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挨过了七日, 她们终于放过她了, 放过她的原因不是觉得她一个都快要结婚的人了, 每天还要被逼着写太可怜了, 而是……沈老太太又给她找先生了！

    沈婉刚一听这一消息, 吓得两腿一软, 差点没摔下去。

    “女……女先生？”

    哪怕过去这么久，她都没能从之前那位女先生的阴影中走出来呢，一个怎么伺候都伺候不好, 不管她做什么都是错的的女先生真的是太可怕了。

    祖母眯着眼，笑道：“是李家大公子介绍的。”

    李元封？

    沈婉的心稍稍定了下来，他这人做事一向靠谱。

    老太太提到这位女先生也是十二分的满意：“他妹妹去年出嫁之前就是这位女先生手把手教导的，是位女秀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女工更是了得, 才华更不比寻常男儿低, 你如今也是要出嫁的人了, 是该收收性子，好好的跟着先生学学，还有你那礼仪……”

    老太太着的时候眼角微微下垂, 伸出手来在她的脑门上轻轻的拍了一下：“旁人不晓得，我还不清楚, 你到现在连个荷包都不会绣, 你再不好好学, 嫁衣怎么办？这别的也就算了, 难不成你自己的嫁衣，你还要旁人帮你绣？”

    老太太这话是给她提个醒，让她用心学习，哪知道，沈婉却是眼前一亮，期期艾艾的看着她：“原来可以让别人帮忙绣啊？”

    老太太：“……”

    老太太几乎是吼出声来：“不可以！”

    “嫁衣一定要亲自绣，婚后才能和和美美。”

    沈婉声嘟囔道：“那怎么不让男人绣的？男人绣的话婚后更加和和美美。”

    老太太：“你刚才什么？”

    沈婉立即乖巧状：“我，我一定会好好绣的！”

    为了方便，特意将女先生的住所安排在了沈婉的院子里头，沈婉回去的时候巧已经带人在收拾西厢房了。

    沈婉瞧着她们搬进来的文房四宝并一堆书稿，连连乍舌，这还真是一位先生啊，平日里都看这么多书的吗？

    “先生呢？”

    她四处瞧了瞧，没见人影，抓着巧就询问道，怎知，巧却用手指了指屋檐。

    沈婉顺着她的手指看了过去，屋檐上停着两只鸟，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其中一只还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所以这是几个意思？

    先生变成了鸟了吗？

    “先生刚才过来，交代我们把东西都搬进去，随后她就从这里飞走了。”巧抱着一篓书卷，让秋香送进去，自己则走到了沈婉的身边，道：“没想到，这还是一个会功夫的女先生。”

    竟然还会武功？

    这么神奇的吗？

    “祖母知道这件事情吗？”她突然很想知道。

    “应当是不清楚的。”巧道：“实话，我都未曾瞧清楚她的模样，她人就已经走了。”

    沈婉觉得稀奇，这女子出嫁之前要学礼仪，学管家，学女工，学女诫，起来是有很多，但是归根结底还是要学女诫，学习什么叫做相夫教子，什么叫以夫为纲，她都已经做好了接下来要受折磨的准备了，这位女先生就算不是如先前的女先生那般古板刻薄的，但是墨守陈规也是要的，她都能想象到这女先生会是什么样子，怎么这位还会功夫呢？

    一早就听到消息的沈燕偷偷摸摸的溜到了门口，算看她的好戏的，怎知，好戏没能看到，却看到了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沈婉。

    沈燕四处看了看，“咦，不是有女先生吗？人呢？”

    沈婉对着她招了招手。

    沈燕才不上她的当呢，她又悄咪咪的四处观看了一番，确定那位女先生真的不在这里的时候，才蹦蹦跳跳的就跑了过来，明明自己好奇的要死，还假惺惺的：“哎呀，姐姐怎么有空坐这里了呢？”

    沈燕是什么人？

    她屁股一抬，沈婉就知道她是要放什么屁。

    “哎呀，妹妹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呢？”沈婉眯着眼笑道：“是不是求学心切，也想要跟着先生学习啊？”

    沈燕吓得整个人往后一缩。

    太可怕了，她就知道沈婉其人，最是阴险！

    沈燕刚要话，身后，传来了温和轻柔的声音：“你也要跟着学啊？”

    沈燕的身子僵硬住了。

    沈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收敛起笑容：“先生好。”

    沈燕缓缓的转过身去，在她的身后，一个相貌清秀绝丽的女子抱着书本而立，她身姿高挑苗条，面上化着精致的妆容，一身浅黄色的衣裳，看上去大大方方的，不落俗，但也不会抢了谁的风头，发间一根玉簪衬托的她气质清冷淡漠。

    好一个满是书生气息的姑娘！

    沈婉看到她的时候突然就能理解了祖母喜欢她的原因，这端庄大方，满是书卷气息的样子，就是祖母希望她成为的模样啊！

    “怪不得人风水宝地，这沈家的姑娘，倒真是一个比一个灵气。”来人淡淡一笑，垂眸看着沈燕，声音也是温柔的不像话：“你若是想要一同学习……”

    话还未完呢，“不——”沈燕发出一声尖叫。

    女先生微微一怔，眨了眨眼，有些不解的看着她，似乎是不能理解这姑娘怎么会突然这样。

    “先生是姐姐的先生，妹妹怎么能跟姐姐抢呢！我还有事，我先走一步！”沈燕几乎是拔腿就跑，溜的比兔子还快，什么好戏不好洗的，再好看的戏，也比不上自己的命重要啊。

    沈婉噗嗤一声笑了出声：“这个怂货！”

    “你什么？”女先生转过身来，一双犀利的眸子落在了她的身上，沈婉赶紧低垂着头，“先生好，先生里面请。”

    女先生淡淡的嗯了一声，跟在沈婉身后往前走着，路过的丫鬟们全都投来了好奇的视线。这好看的姑娘她们天天见，自家的姐就是这天底下难得的美人，可是这么年轻又这么好看的女先生，她们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这以前老太太也不是没有给姐找过先生，但是那些基本上都是能当她们娘亲的人了，哪像面前的这位啊，这也太年轻了吧。

    沈婉没有因为对方年轻漂亮就掉以轻心，她心翼翼地陪在她的身后，一直到将其送到了房间内，巧送上来了茶水，沈婉亲自端着茶水送了过去。

    女先生果然出身不凡，她就是那样淡淡的坐在上头，只不过是伸手接过茶杯的举动，却能给人以赏心悦目感，一举一动皆是风情，不别人，就是沈婉看了都心生叹惜：这么好看的姑娘怎么就来当女先生了呢？

    女先生喝完了茶，就让她将所有的丫鬟们全都喊过来。

    沈婉依言。

    她院子里的丫鬟并不多，伺候在里屋的是一个一等丫鬟和三个二等丫鬟，守在外院的有八个，加起来也不过是十二人。

    女先生看着温婉，却没想到是一个狠角色，将所有人喊过来了之后却不言语，而是转过头去开始询问沈婉的功课，看过多少书，习了多少字，事无巨细，都一一过问，重要的譬如女诫，甚至还让沈婉当场背了一段给她听。

    看着是忘记了丫鬟们还在这里，其实是想要树立威信，给下人们一个下马威。

    先生有她自己的意图，沈婉心里清楚，也就没有挑明。

    果然……

    女先生问好了之后才转过身来，“起来吧。”

    “姐仁慈，平日里对你们多有宽恕，但如今我来了，这里的规矩便要改改了。”女先生着的时候啪的一声把茶杯重重的砸在了桌上，下人们吓得一个激灵。

    女先生冷声：“从今日起，没有我和姐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院子，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这屋子，不得自作主张，不得随意探主子的事情，不得背后乱嚼主子的舌根，不得编排是非，不得掐架斗殴，不得偷鸡摸狗，若有违令者，杖责三十，赶出府去都算是轻的！”

    巧下意识的看向沈婉，没人话，女先生一声冷喝：“听明白了吗？”

    众人吓得一抖，却还是没有人话。

    沈婉淡声：“先生问你们话呢，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这才点头应道：“听明白了。”

    女先生有些惊叹的看了沈婉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刚才过来的时候瞧着丫鬟们做事散漫，肆意量着她们，还以为她不会治理下人呢，却没想到，她们对她倒是忠心耿耿。

    女先生的面色柔和了几分。

    沈婉恭敬道：“先生还有何教诲？”

    “暂且这么多。”女先生点了点头，“你们先下去吧。”

    等到众人都离开了之后，就只剩下了巧和秋香还守候在一旁。

    女先生瞥了她们二人一眼，沈婉知道她是心有顾忌，便道：“她们二人皆是我的心腹，先生有话大可直言。”

    女先生一掀裙摆，半跪了下来。

    沈婉的身体反应比心理反应还要快，嗖的一下子就窜到了一旁，“先生这是在做什么？”

    巧和秋香一人一边，拦在了沈婉的跟前，两个人皆是警惕的看着女先生。

    “属下柳烟，参见王妃。”柳烟半跪在地上，恭敬道。

    柳烟？

    沈婉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可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巧也歪着头努力的回想着，突然，她“啊”了一声，在沈婉的耳边提醒道：“殿下先前的，若是姐想吃什么，就和柳烟姑娘，姐你忘啦？”

    原来是殿下的人？

    沈婉也没有着急让她起来，她安静的站在她跟前，低垂着眼，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柳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亏自己来之前还觉得这姑娘没什么能耐。

    看人家这给下马威的样子，可丝毫不比自己差啊。

    沈婉问道：“你过来之前，殿下是如何交待的？”

    “殿下，从今以后，王妃便是属下的主子，让属下唯王妃的命是从。”

    沈婉拒绝道：“我尚未嫁入王府，先生唤我一声姐便好。”

    柳烟：“是，姐。”

    沈婉挑着眉看她，“那你可是心甘情愿过来的？”

    柳烟却是沉默了一下，才道：“属下愿意。”

    的是自愿，但是刚才那片刻的沉默已经明了问题。沈婉有些无奈的扶额，这是殿下的人，又是这么好看的姑娘，不管是待在殿下身边，伺候着他的起居，还是出去帮着殿下做事情，怎么看都比待在她这个闺中女子身边要强得多。

    这莫名其妙就换了主人，莫名其妙的要过来伺候一个陌生人，别是柳烟了，换成是谁，都没办法接受的，人家不能接受也在情理当中。

    人家不乐意伺候她，她也不想强求，可就这样把人家发回去，殿下那边，柳烟怕是没办法交代了，若是因此让这姑娘受了责罚，就是她的过错了。沈婉还在想着怎么妥善的安置她，就听到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属下不敢欺瞒王妃，属下在来之前，乃是月华楼中挂了牌的姑娘，艺名烟柳。”

    沈婉都没能听懂：“月华楼？”

    柳烟：“就是青.楼啦。”

    沈婉：“？？？”

    柳烟抿着嘴偷笑了一声，她此刻半跪在地上，头微微的低着，眼角却往上抬着，看着沈婉的时候，通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媚.态，哪里还有刚才的清冷模样：“王妃若是有兴趣，属下可以带着你去我们楼里玩玩。”

    她嘴里这样着，眼角却一直盯着沈婉，时刻注意着她的表情。

    沈婉尚未嫁入王府，她这一声声的王妃已经是给足了敬意，若是准王妃露出了嫌弃之意，她虽是下人，也是有自己的脾气的，大可不必留在这里看人脸色，可若是她……

    柳烟还未想完，就见眼前漂亮的姑娘眼神亮了：“青楼？是我想的那个青楼吗？”

    柳烟不知道她这话何意，嗯了一声，还没话呢，沈婉就已经拉着她的手起身，激动的探了起来：“你真是楼里的姑娘啊？那你岂不是特别的厉害？是不是琴棋书画样样都精？对了你们有老鸨吗？她会不会为难你们啊？不过你是殿下的人的话，她应该不会欺负你吧……”

    沈婉嘴叭叭的就了一大堆，巧都听不下去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姐这可是要出嫁的人啊！她是要跟着女先生学习礼仪知识的，这殿下送来一个青.楼.女.子算是怎么回事？巧气的脸都发青了：殿下这是几个意思啊？

    他这是看低姐呢还是要姐跟着这些烟花之地的姑娘学习？

    姐也是，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拎不清啊？

    柳烟呆了呆，眼前的姑娘脸上的激动不似作假，她是真的很好奇？并且对她的身份没有半点嫌弃之意？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柳烟面上的笑容真诚了几分，她也就耐心的回答道：“多谢王妃赞誉。属下真是楼里的姑娘，倒也没有多厉害，只是略同才艺罢了。至于楼里的妈妈，她待人和善，从未为难过我们的，这一点，王妃放心好了。”

    其实她这话就真的是谦虚了。

    青楼与妓院是不同的，妓院的女子多为.娼.妓，卖身不卖艺，乃是男子们寻.欢.作.乐的场所，而青楼里里的艺妓，却是卖艺不卖身，她们的要求可就高了，不仅仅是要有才华，琴棋书画，舞蹈戏曲样样精通不，甚至有些还要熟读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以便与往来的贵公子们交谈闲聊的时候能上几句话。

    到青楼的规矩和到妓院也是不同的，去妓.院，有银子便可以了，但是到青楼，可不是光有银子就能发的，楼里诸如柳岩这样身份高的姑娘，外人若是想要见她一面，首先得吟诗作赋，再送上大礼，若是姑娘看上了，应允了才得以相见，便是见到了也只能话，谈论诗词歌赋，更多的却是不能做的，柳烟才华横溢，又混迹月华楼多年，每日花重金求见她一面的公子哥更是多的数不胜数，这些年来为殿下探得多少有用的消息，是精心栽培出来的好苗子。也是因为她为人机灵，又善于察言观色，武功高强，办事利索，殿下才让人将她送了过来。

    柳烟跪着重重的给沈婉磕了三个响头，这才道：“属下与楼里的姑娘们朝夕相处，早就有了感情，若是王妃能允许属下每月去楼里看看她们，属下愿意以王妃马首是瞻！”

    这一点的要求，沈婉怎么可能不同意，她拉着柳烟了一会儿话，就道：“这虽是我自己家中，但人多口杂，难免走漏了风声，有外人在时，我还是要恭敬的唤您一声先生。”

    柳烟有意要试探试探她，便道：“王妃不会嫌弃我的身份？”

    “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殿下既然送你过来，必然有他的用意。”沈婉从来就不是以身份取人的人，青楼女子出身是低微，但是很多时候她们也是身不由己，只要这人人品端正，行得端坐得直，没有伤害过他人，那她是做什么的并不重要。更何况，眼前的姑娘既然是殿下送来的，若是她猜的不错的话，她应该是殿下埋在青楼里，帮着他刺探消息的卧底。

    沈婉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敬师礼：　“只要先生不嫌弃我愚昧便好。”

    怎知，柳烟却是神秘一笑：“我呀，也只能教教姐女工和刺绣，这别的啊，自有人教，属下可不敢逾越。”

    沈婉一脸懵逼：“自有人教？还有另外一个先生？”

    柳烟却不肯多言，只道：“日后见到他了，姐自然就明白了。”

    ***

    十一月的京城已露寒意，这一年的大雪来的格外的突然。

    入睡之前都还没有任何征兆，等到天亮被吵醒的时候，沈婉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听到巧激动的声音传了过来：“姐快起来，外头下雪了。”

    这声刚落下呢，秋香那激动的近乎破音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姐——”

    “姐快起来——”

    “殿下带着人过来了，这会儿已经到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