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香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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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舍老四像是生怕别个不知道他有方便面似的,把包装袋拉扯得哗啦响,把方便面捏碎的时候也十分卖力。

    看我这——

    南洋食品厂的!

    正儿八经的进口货!

    然而,等曲红卫他们那边泡面加牛肉酱的香味飘出来后,他差点没想起来里还攥着一袋方便面渣呢。

    真香!

    甭管曲红卫的宿舍格局如何变化,反正是影响不到江城老家这边。整个生产队现在除了个别有差事的,都投入到了火热的春耕劳作之中。

    像曲宁这么大点儿的孩子也没几个闲着的,上学、放学的路上可以捡粪,这个交到队里后算工分的,要是不在乎这么一个半个工分的,就只让娃娃们放学后到地边上挖挖荠菜、揪揪马勺苋。

    春天啊,是个好季节!天气由寒转暖,厚厚实实的棉裤袄终于可以再次压箱底了,这茬衣服换下来,身上松快不少呢。现在田间地头山野,到处都是嫩绿浅绿和深绿,特别清新。

    当然,最让人欢喜的一点还是跟吃有关——到了春天,新新鲜鲜的绿叶菜可以敞开了吃,没剩多少存粮的人家更可以松口气,甭管怎么着,饿是饿不着他们的。

    曲宁对荠菜的偏爱那是明晃晃的,每天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背上篮筐,拿着铲子,跟姐姐们一块踅摸荠菜去。她的运气那真是没话,地方都是随便挑的,可她总能挖到最嫩最好的荠菜。

    就跟就跟荠菜上赶着碰瓷似的。

    荠菜可以清炒、凉拌或是做汤,都好吃。不过要曲宁,还是得搭着肉吃才最美,尤其是荠菜猪肉馅儿的饺子。

    旁人家不怎么包饺子主要是嫌麻烦,得剁馅,得拌馅,得和面,还得擀皮,然后得包,得煮,要让一家十几口、二十几口人吃饱喝足,没两三个时搞不完。

    不过曲宁不怕,别看她人的,包起饺子来那是飞快,眨眼功夫就能挤出一个圆肚白胖的饺子来。不到一个钟头,她还有她奶就能包出六七盖帘。

    刚出锅的饺子白鼓鼓的,拿筷子夹的时候还有一点点滑,一口咬下去,面皮筋道,软韧适中,还有一丢丢汤汁润着舌尖,特鲜,倍儿美,肉馅那就更没话了,不干不腻,又香又鲜,把肚里的馋虫全勾起来了。

    不过就算曲宁家舍得,像这种吃法也不能经常搞。各家的肥猪都杀的差不多了,猪呢,才开始养肥膘,猪肉难买啊,一个礼拜能碰上一回都算不错了。

    没法子,曲宁只得换了目标,香椿芽,嗯,正是好吃的时候。

    只是村里的香椿树都高得很,想要摘枝子上的嫩芽芽,要么爬上树,要么自制个工具。工具其实好搞,就是把镰刀绑在长竹竿上头,只要高度够,到时候只要人举着瞄准就行。

    但显然,这不是曲宁能做的事儿,她倒是乐意试,可家里人也不干啊!她也就竹竿子的一半高,巴掌也不咋大,合起来的话才能把竹竿子圈住。俩被占住,头又得仰着不能注意地上,真要跌倒了,那就是大事啊!

    还好有南亭和罗泉在,他们俩一个负责指挥,一个负责动,默契得很。不过竹竿到底不是,不能指哪儿打哪儿,有时候来来回回挪都不一定能割想要的那簇香椿芽,而且这样仰着脑袋难受啊,一会儿脖子就酸了。

    很快,罗泉就撂挑子了。

    “这么着太耽误事儿,我还是爬到树上直接掰吧!”罗泉活动了活动胳膊腿,跃跃欲试。

    “不行!”曲宁立马摆出了长辈的威严,眉头一皱,脸一板,“不能上树,太危险了,万一——”

    “没,没万一。”罗泉赶紧拿干净的背捂住了曲宁的嘴,他这才叫以防万一呢。

    怎么有种被嫌弃了的感觉?

    曲宁眨巴了眨巴眼,心里隐隐有了这种感觉。

    南亭一巴掌把罗泉作怪的给拍掉了,“好好话,闹什么闹,你就是仗着乖宝姑姑脾气好”

    就是,就是!

    曲宁深以为然,脑袋瓜点啊点。南亭这话真是到她心坎里去了,不是她没长辈的气派,天生脾气好没办法。辈儿要闹,可不得宠着嘛。

    罗泉眼瞅着他乖宝姑姑的肉肉脸上摆出了疑似慈爱的表情,他真是憋不住了,眼泪都给笑出来了。不过他不是怕曲宁恼羞成怒嘛,就在口头上描补了描补,“哈哈哈,对,对。”

    哼!

    曲宁全看出来了。

    也了,劝也劝了,罗泉这孩子还是瞅了空猴到了树上。他确实挺灵活,抱着树干一窜两窜的,没多一会儿就爬到了第一个大分叉那儿。他还特意腾出只来,朝下头的曲宁还有南亭挥了挥,“你们看,没事儿,稳当着呢。”

    “诶,诶,心,扒好!”完,曲宁叹了口气。她还是个孩子啊,怎么就操开了老母亲的心?

    南亭生怕他玩脱了,再三叮嘱:“你就在这儿揪两把得了,够不着的就别使劲儿够,听到没?”

    罗泉是没勉强自个儿够远处,可他会沿着分叉爬,那上头的嫩叶多些。他其实挺瘦的,但树杈子也不粗啊,被这么一压,就开始上下颤悠。

    “别动,泉,先别动,等等,再往回爬。”曲宁蹬着短腿就冲着树杈底下去了,脑袋瓜仰得高高的,胳膊张着,像是随时准备接住罗泉似的。

    曲罗泉动,她就跟着动,可紧张了。

    “你把乖宝姑姑吓着了!”南亭是真生气了,他黑着脸的样子可比曲宁有气势多了,“下来!”

    “别怕,乖宝姑姑,我没——”罗泉这回没犟,他是准备往回爬来着,可他刚一动,这个树杈就发出了咔吧咔吧的声响。他眼瞅着开叉的地方裂了,身子好像也在往下沉。

    慌!那是真慌!

    曲宁也是灵一动,突然想起自个儿那重‘言灵’属性了,“啊——慢慢慢慢,下来!”

    还真管用!

    咔吧咔吧同主干断开的树杈子缓缓地缓缓地往下落,树梢都着了地,上头还没彻底分离,倒形成了个滑梯样儿。曲罗泉是一点没伤到,两脚稳稳当当地着了地,就是人有点恍惚。

    这,这样都行?!

    曲宁腿都软了,刚一迈步自己就摔了个屁股墩儿。她一骨碌爬了起来,连声问:“没事吧?没事吧?”

    明明都亲眼瞧见了,心却还是没彻底放下,非得听罗泉本人亲口才行。

    “没事,好着呢。”曲罗泉心一向大,这会儿已经又乐呵起来了,甚至,他还有心思想东想西,“就是有点可惜,唉,要是不那么突然,乖宝姑姑完全可以来句——野猪来接罗泉,这样我掉下来应该也摔不疼,还能顺便砸死头野猪给家里添点荤腥。”

    嗯,想象力是真不错。

    曲宁依旧后怕,但这会儿又有点想笑。

    “有这闲工夫,你先把你脑子里的水给甩出来吧!”南亭这回没留情,接连敲了罗泉好几个脑崩儿,一点没惜力的那种。他的嘴巴也跟淬了毒似的,“爷爷一点都没错,你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你怎么能这么我呢!”罗泉还委屈上了,“我不要面子的?!”

    曲宁微笑,果断拆台,“你?面子?什么时候有的?”

    曲罗泉傻了,他是万万没想到他最喜欢的乖宝姑姑居然站在了他哥那边。偏偏他理亏,都不敢回嘴的,就怂怂地指着那枝耷拉下来的香椿树杈,切换了话题,“摘香椿吧,摘香椿,这个树杈子上嫩叶不少呢。”

    行吧,摘摘摘!都冒了这么大风险了!

    他们仨快把那个树杈薅一秃,只要是能掐得动的,全掰了带走,最后把那个筐都盖冒尖了。

    可这么多香椿嫩叶,曲罗泉一口没吃上,这顿晚饭,他就只有可怜巴巴的馒头搭棒茬粥,特别素。别人呢,有香椿碎拌豆腐,有香椿鸡蛋煎饼,还有香椿芽炒鹅蛋,那真是换着花样吃。

    这是惩罚,让他看,不让他吃。

    越是忙碌的时候就越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清明就在眼前了。很应景的是,从头天开始雨就淅淅沥沥的,到夜里基本上都会停,可到了白天就又下。

    双曲公社这边倒是没再讲究烧纸了,但坟还是要上的。到清明这天,几乎家家都带了吃的喝的到各家坟地去,回忆回忆过去,再念叨念叨将来,也算是种安慰了。

    就因为注重这个,家里一般都不会让孩子跟着去,一是怕孩子闹腾,冲撞了长辈和祖宗,二是觉得孩眼净,怕他们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当然也有那不在乎的,反正是自家顾自家。

    曲宁没跟着去,不过家里人也没完全避讳,还对她讲了是要给谁上坟以及他们家的坟地在哪儿,她二爷爷曲仲夏和二奶奶柳帼英的名字就这样再次被提到了。

    没有故事

    曲仲冬他们知道的有限——夫妻俩很早就参加革命了,之后就只是和他们书信联系,最后家里人收到的也只是那两纸烈士证明罢了。这期间,他们夫妻俩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家里一无所知。

    “我跟你二爷爷、二奶奶都了,这一年,咱们的日子比去年还红火,家家户户有肉吃,红卫还考上大学了,全省第一,食品厂眼瞅着也要建成了”曲仲冬没想哭来着,可着着,鼻头又泛酸,“他俩听了肯定高兴,这革命,干得值啊!”

    “就是不知道胜男那孩子在哪儿,现在过得咋样?”曲仲春耷拉着眉眼,“我这把老骨头得多撑几年,万一,那孩子找着了呢,我好带她去她爸妈坟上话乖宝,你,咱们能找着你胜男姑姑不?”

    “能!”去年曲宁听家里人提过一嘴她二爷爷那个胜男姑姑的事,她知道,大爷爷这么问是想要怎样的回答,“胜男姑姑肯定是被好心人救了,她那会儿不是比我还嘛,兴许,兴许是记不得老家在哪儿了,才没找回来没准儿缘分一到,胜男姑姑就和咱们家的人碰面了呢!”

    “肯定能找回来的!”她心里也有同样的期盼。她希望她那个从失去父母后又同亲人失联的胜男姑姑一直平平安安的。

    “哎,我们等着。”曲仲春心里火热火热的,感觉又有了盼头。

    会有那么一天的,一定!

    曲家还没从清明的氛围中缓过劲儿来,和他们家没什么交集的曲老山拖家带口的登门了。一看到曲宁,曲老山媳妇还有她儿媳妇直接就给曲宁跪下了。

    “大师,救命啊!”俩人把曲宁当救命稻草了。

    曲宁:这个梗还能不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