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唐老头也没回山上了，好在桃子也摘的差不多了，山上有没有人也不要紧，不

    过那天下午，唐老头倒是将阿黄牵了下来，说下次再有人来闹，也不用韩晓梅拿刀了，直接让

    阿黄上就行了，韩晓梅听了，倒是难得露了笑脸。

    晚上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宁宇听着他妈和唐老头聊天，以前没觉得，现在听着，才发现他

    们俩之间确实有些微妙。

    “你们也是，这么大的事情，还瞒着我，不让我知道，要不是老杨告诉我，我还得蒙在鼓

    里呢。”

    “这不是不想让你跟着操心吗？”

    “我怎么能不操心？你们娘俩看着就好欺负，人家不欺负你们，欺负谁啊？我就不明白，

    村里头那些人，就没个帮忙出头的吗？前几天小宇才让给了他们橘子，这橘子是都喂到狗肚子

    里去了吗？”

    “你也别这么说，这世道，帮你是人情，不帮是本分，再说这事，他们那是堵上自己女儿

    清白的诬陷小宇，别人不知道内情，也不敢随便帮忙。”

    “就说你好欺负，刚强全刚强到自己身上来了，小宇不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吗？这几年当村

    长，没少为他们谋福利吧？小宇什么为人，他们会不知道？”

    "哎……，，

    韩晓梅重重叹了口气，世态炎凉，她心里又何尝不难过呢？只是不愿多说罢了。

    唐老头也知道韩晓梅不好受，便不再多说了，就给韩晓梅加了一筷子土豆，道：“行了行

    了，赶紧吃吧，吃完了早点睡，小宇不是都说，这事孙书记会出面吗？没准明天这事就这么过

    去了呢。”

    韩晓梅吸了口气，吐着气回道：“但愿吧。”

    土豆是韩晓梅最爱吃的一道菜，宁宇看唐老头给他妈夹菜，抿了抿唇，一句话没多说。

    宁宇洗过澡之后，回到屋里就看到宁天把整个人都蒙在薄被里，看不到头、看不到尾的，

    就中间拢起一团，这么热的天，宁宇开的又是电扇，这一下捂的，可就什么风都吹不着，非得

    热死才行。

    宁宇忙上前，拉宁天身上的被子，边拉边道：“天天，你干嘛呢？这样不热啊……”

    被子被拉开，宁天满头大汗、神色惊慌的小脸，却让宁宇微微一怔。

    “你……天天，你怎么了？”

    宁宇坐到床上，一把将天天抱了起来，脖子上的毛巾拉过来给宁天擦脸上的喊，宁天坐在

    爸爸怀里，低声叫道：“爸爸……”

    宁宇摸着宁天身上都是汗水，粘糊糊的，小脸更是惹得发红，现在想来，儿子不对劲也不

    是现在才开始，今天一整天，好像都没怎么听到他说话，宁宇再看他这副样子，握着儿子的小

    手低声问道：“天天，你是不是……在害怕？”

    宁天低着头，半晌没说话，好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宁宇眉心一蹙，心里暗骂自己怎么这么粗心，早上韩晓梅被泼了一身血，当时宁天那撕心

    裂肺的哭声，他就应该猜到，孩子被吓着了，刚才他不过是去洗个澡，要是平时宁天自己躺在

    床上就能睡着，可今天却吓得躲在被子里，热的满头大汗。

    宁宇心疼的要命，在儿子额头亲了又亲，道天天，你害怕怎么不告诉爸爸？”

    宁天声音带着点哭腔道：“我……我不想爸爸、奶奶不高兴……”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韩晓梅和宁宇自然烦躁，脸上也没见笑意，宁天虽然可能不是特别清

    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至少能看出大人不高兴，心里不想给大人们再添麻烦，所以在爸爸去洗

    澡的时候，心里觉得害怕的要命，宁天也没有大喊大叫，更没有告诉爸爸和奶奶这件事。

    宁宇难受的一时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抱着宁天，轻声哄着：“天天别怕，爸爸会陪着你的

    ，别怕天天……”

    之后，宁宇寸步不敢离，宁天也因为爸爸已经知道了，所以也不再藏着液着了，这么热的

    天，他一直靠在爸爸怀里，宁宇后来怕孩子热的起痱子，就把空调给打开了，全家就他房间里

    有一台空调，当初也是为了宁天特意买的。

    宁宇一直在说话，他一停下，宁天就会扭一扭，宁宇知道他是想听着自己的声音睡着，那

    半个小时里，宁宇几乎把宁天从小到大的事情，都给他讲了个遍。

    “……你从小就特别爱干净，尿片脏了就一定要及时给你换，不给你换你就哭，刚开始我

    和奶奶不明白你的意思，还以为你是个爱哭的宝宝呢，后来知道了，只要你一哼哼，奶奶就知

    道什么意思，而且从小到大，你从来不尿床，奶奶说那是他经常给你把尿把习惯了，我觉得，

    根本就是我们家天天聪明，知道不能在床上聊聊才对！”

    “你两岁的时候，有一次我推你出去散步，一不小心把你从小推车里摔了出去，把额头磕

    破了，膈到一个石子上，掉了一块肉，那时候可把爸爸给心疼的，差点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了，你奶奶那会儿担心你头上留疤不好看，学人家土方子，天天用芦荟帮你抹伤口，那时候我

    们家没有芦荟，奶奶就去别人家买了一顆回来，等一顆活生生的芦苔，被你奶奶给你抹没了，

    死掉了，你伤口也好了，结果还真的一点儿疤都没有，你奶奶还说这都是她抹芦荟的功劳，其

    实根本就是我们天天自己天生丽质嘛！”

    宁天说了好多好多，说的口干舌燥也没停下，直到听见怀里那均匀的小小軒声，宁宇低头

    一看，宁天已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下垂着，那模样，乖巧而又可爱。

    宁宇凑上前，小心在宁天的小脸上亲了亲，又替他拉好被子，这才从床上起身。

    宁宇小心翼翼出了门，趴在院子里的阿黄立刻竖起了脑袋叫了一声，宁宇忙朝它低声道：

    “嘘，阿黄，是我，别叫* ”

    阿黄果然不叫了，哈哈吐着舌头，摇着尾巴走到宁宇身边，围着宁宇的腿转圈圈。

    宁宇蹲下来，伸手摸了摸他脑袋，夏天的时候，宁宇家里关了院门，也没关大门，宁宇就

    在门槛上坐了下来，摸出刚才从床头柜里摸出来的烟，打着火低头抽了起来。

    刚抽了一口，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宁宇一缩脖子，连忙从嘴里把烟拿了出来，嘴里回着

    :“妈，我没抽，就是点着闻闻……”

    一回头，站他身后的并不是韩晓梅，而是唐老头，宁宇朝着人嘿嘿笑了笑，叫了一声“唐

    叔”，原本打算往地上摁的烟，就又回到了嘴里。

    唐老头端着小板凳坐到他旁边，嘴里低声道知道你妈不让你抽，还敢在家抽，作死啊

    !，，

    宁宇腆着脸道：“我已经一个多月没碰了，这不是烟瘾犯了么，我现在已经抽的很少了，

    真的。”

    唐老头知道宁宇心烦，男人心烦的时候，不爱说，就想抽根烟，唐老头自然也没阻止他，

    况且宁宇也不是第一次在唐老头面前抽了，韩晓梅管他管得严，工作的时候，宁宇在人前也是

    一副不抽烟的样子，只有偶尔去庙老头那，他才会放纵自我的偶尔抽几根，所以知道身后的人

    是唐老头，宁宇连烟都不用灭了。

    宁宇抽着烟问庙老头：“这么晚还没睡呢？您怎么出来了？”

    唐老头道：“我听见阿黄叫了。”

    “不会吧，”宁宇瞪眼，“就那一声您就听见啦？”

    唐老头轻哼一声道：“那当然，不然你以为呢？我要是睡得死，就你那桃林，早被人连根

    带树都给拔了。”

    宁宇还是头一次听唐老头说这个，他原以为都是一个村子的人，应该没人会去干那个偷鸡

    摸狗的事吧，这会儿不免有些愧疚道：“唐叔，辛苦您了。”

    唐老头摆摆手：“没有的事，年纪大了，觉就特别少，你就算让我睡，我也睡不着。”

    宁宇就道：“哪儿啊，您这六十还没到呢，哪儿老啊。”

    唐老头嗔怪道：“老人做九不做十，我都五十九了，不就等于六十了吗？”

    宁宇一愣，看着唐老头花白的头发，满是褶子的脸，想着这要是在城市里，唐老头这个年

    纪，估计也就算个中年，可早年生活的艰幸，和这些年风吹日晒的日子，唐老头看起来甚至比

    他的实际年纪还大。

    一个大半辈子都孤独度过，到底是怎样的滋味？

    宁宇想了想，忽然对唐老头问道：“唐叔，你之前常跟我说，如果有机会，您也希望能组

    织一个自己的家庭，事到如今，您还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唐老头一愣，抬头看着宁宇有些吃惊道：“你……小宇，你为什么这么问啊？”

    宁宇这么短时间，其实也挺纠结的，他妈和唐叔，两个他最亲近的人，如果能走到一起，

    对他而言也是一件美事，只是也因为是亲近之人，所以宁宇心里一直也有点膈应。

    可最近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宁宇不禁想，如果这事发生在自己去上海之后，家里就只有他

    妈一个人，到那时万一他妈出了什么事，那他真是要追悔莫及。

    以前他不肯找对象，他妈总是用老来伴的道理劝他，是不是不经意间，他妈也是在用自身

    的情况在教导他？因为知道一个人老了之后有多辛苦、多孤独，所以他妈不希望宁宇将来也和

    她自己一样？

    这一刻，宁宇忽然有点明白什么叫“老来伴”了。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