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度末的财务部总是忙的不可开交，路霄开会一直开到晚上。

    好不容易到了收尾的最后一个，终于抽空给陆渺渺发了一条“夜宵想吃什么”的简短信息。

    最近他晚上回去的都有些晚，从南屏山回市中心刚好要从S城最有名的几家点心铺路过，路霄有次鬼使神差的给陆渺渺带了两盒杏仁车轮泡芙，之后某人便馋的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他还没等到回复，便被徐敲响了会议室的门，

    一身肉色西装的徐大乃面色凝重的朝前凑了凑，生嘀咕：“董事长来了，在办公室。”

    随着路霄接手的事务越来越多，路暤远现在来的也越来越少。但每次来公司里免不了一阵腥风血雨，几乎来一次就要送走一个人，因此徐的面色很是哆嗦。

    在盘算了好几遍自己最近绝对没有当双头间谍之后，才壮着胆把路暤远请进了办公室。

    “知道了。”

    路霄完，抬手了个电话，过了半个时会议结束，便直径回了办公室，倒是不意外。

    其实他不光不意外，甚至觉得路暤远来的有些慢。老头子这会儿正坐在路霄的咖啡色大沙发上吹着茶，见门开了一只眼睛便朝上掠了掠，头上多出三四道纹,

    “开完会了？”

    路霄把文件放上桌：“嗯，都处理完了，您吃过晚饭了吗，霖园今天好像开着。”

    路暤远怔了一瞬，不过很快便对他上道的表现很满意，站起身拐杖戳戳地，“你都听好了那就走吧，让他们烧条江鱼吃吃，你好久没喝鱼汤了吧。”

    路霄颔首一笑。

    确实，他上次吃还是出国之前。

    霖园在S市中心，老板是个退伍的老兵，想吃只能撞日子，一切全看老板心情。而且店面藏在一众巷子里，拐拐绕绕的，没人领路基本找不到。

    每个包厢里都有一方水泥砌起来的大土灶，口径一米大的铁锅已经烧热，五两大的长颌鲚肉质肥美，已经处理完毕，朝锅里刺啦一扔，再闷上姜片和青根葱，这会儿汤都烧的热气直冒。

    一看就是路霄早就了招呼的。

    路暤远坐下来，旁边穿旗袍的服务员扣过两个瓷杯，氤氲的热茶映着淡青色的杯壁，和一旁的大灶同处一室，却典雅的恰到好处。

    鱼在锅里还差点火候，路霄抿了一口茶，问：“董事长，您找我有事？”

    路暤远顿了顿，倒是不急，“咣咣咣”的给路霄敲了颗山核桃：“别着急，先吃鱼，吃完了饭再。”

    路霄拿杯的手一顿，显得有些惊讶。

    因为这话完全不是路暤远的风格，他自在路家，即便是一桌子的菜摆着，也都是一桌子人等路暤远完话，才能开动。

    就算是早些年老太太还在，饭桌上也只有她能个岔，让大家开饭。

    路家的规矩，就是这样。

    路霄其实大概猜到路暤远找他是为了什么，只是没想到能安安稳稳吃完这一条鱼，喝完鱼汤，路暤远才起了话头，

    “听你最近收养了个男孩？”

    路霄脸色平淡，“是。”

    “……”

    都门高了，还男孩。

    给个台阶还就下了，啧。

    一不心被顺杆爬的路老爷子拿起钳子，咣咣咣的又开始敲核桃撒气，“是哪里来的孩子？”

    “在美国认识的，是个孤儿，回国之后也很忙，最近才去办了手续。”

    路霄不动声色的着，对要上来添茶的服务员比了个不必的手势，自己拿起茶壶，往青瓷杯里又添了一轮茶，“您知道了？”

    路暤远把钳子往桌上一拍，“徐这回可没，你动静不，连你云姨都知道。”

    路暤远接了路霄递过来的茶，又道，“听也不了，你又不会照顾人，不然还是送到老宅来吧，你陈叔和云姨帮忙看着，回头在迁到老陈名下去，刚好这个老家伙想儿子。”

    老陈便是跟了路暤远大半辈子的管家，一直想儿子，最后抱着两个女儿也乐呵了十几年。

    路暤远把砸好的核桃分了一半递到路霄那边去，“来，吃点，山里刚送来。”

    核桃这玩意似乎生来就是折磨人的，一大颗敲完，也就只敲出三块来，孤零零的摆在那，彰显着手敲核桃的不易。

    路霄把核桃又推了回去，“不麻烦陈叔了，就在我这就行。”

    烧鱼的大厨子卷了刀具和食材，就退出了包房，两扇木门轻轻的被带上，里面只剩下路霄和路暤远。

    路暤远的眉头蹙了一瞬，很快又松下来，拿起第二个核桃，继续敲起来，“怎么，委屈了？”

    屋里沉默一瞬，久居上位者的语气再次响起，“那要不就带回家一起聊一聊，不错的话放我或者你云姨那也行，以后就是家里的孩子。你一个大男人，头发还没长几寸，怎么管人家以后上学工作的。”

    “他上S大，研究室和教授已经联系好了，毕业之后随自己喜欢找份工作就行。”路霄语气缓了缓：“方姨这不是又要去埃及看神吗，听云姨也要跟着去，我的事就不麻烦再费心了。”

    这回老头子敲的核桃没再递过来。

    自己三两下拈着吃完，路暤远气的拍拍手，直截了当问：“他是谁，你了解吗？”

    本来即便是路霄养的东西，他也没必要这么上心，男人有些消遣很正常，何况路霄比起他那几个弟弟，已经不知道正经了多少倍。

    但奇就奇在他换了三个特助，连老同学的院里都去跑了一趟，愣是没查出来陆渺渺的一丁点信息。

    这个人就像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霸占了他的宝贝大孙子，不留一丝痕迹，让人好奇的不行。

    虽然路霄刚才用国界来搪塞了一番，但路暤远并不太相信。

    路霄是路家的人，这么多年无论在哪，身边有没有人他还是清楚的。

    从来也没听过有这号人物。

    路霄给自己添了杯茶，茶壶的盖子上牵出一根细长的藤编把手，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事实上却并用不到，人都是拎壶身上的瓷把手。

    陆渺渺是从哪儿来的？

    在曾经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也是路霄想过最多的问题。

    但后来他又觉得，这不重要。

    因为无论陆渺渺之前是怎么样，在这个现实世界里，他能依赖的人都只有自己。

    像是一个遥远海边的镇，飘来一艘撑着白帆的木船，船上的人又饿又渴，也许没有这个镇就会无处可归。

    他对这里一无所知，也很单纯，他只是需要一个能生活下来的地方。

    不问来路，因为无关紧要。

    陆渺渺很需要他。

    至少路霄是这么觉得的，

    后来这种单纯又被需要的情感逐渐累积，慢慢变成了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块。

    不得不承认，每天回家都有个人在嗷嗷待哺的感觉，有时候并不赖。

    被需要是一种幸福，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另一个人百分之百，全身心的需要，那这便是珍贵的。

    至少前二十多年，他并没有感受过。

    “不了解。”

    路霄如实道，“他还，我了解以后就可以。”

    爷俩的这次谈话不出意外的不欢而散，路霄出了霖园的门，再看手机的时候上面已经多了好几条信息。

    无一例外都是来自陆渺渺。

    【撸猫猫：车轮泡芙吧…】

    【撸猫猫：还是黄桃蛋糕吧…】

    【撸猫猫：要不还是车轮泡芙吧…】

    【撸猫猫：要不还是蛋糕吧…】

    最新一条是十分钟前，

    【撸猫猫：我不改了，你别不买，[哭泣][哭泣]】

    路霄最后买了两个蛋糕，一个车轮泡芙，陆渺渺一勺一勺吃的桌边的毛球咪咪叫唤却只能干瞪眼，最后被路霄拎走刷牙，刷完牙扔进了猫窝里。

    “你今天好晚。”

    陆渺渺啃了一口蛋糕，拖着个尾音开口，“阿凡达都走了。”

    “嗯，临时被老头子叫去吃了个饭。”

    路霄换了身宽松的睡衣，在桌对面坐了下来，并没有看陆渺渺的蛋糕，只是给自己冲了杯燕麦。

    这些在大少爷的概念里都属于非健康食品，只不过这家点心店环境还算不错，做工手法也很nice，陆渺渺才有幸吃上了零食。

    “公事啊？”

    陆渺渺有一嘴没一嘴的问着，也不知道是真想聊天还是发时间，总之他看见路霄就想唠唠嗑，可能是之前当猫憋得太慌了，形成反弹。

    路霄也就随口应着，只不过他没有马哈的习惯，张口就是十分精准的回答，“不是。”

    这两个字一完，他就后悔了。

    不是公事，那就是私事。

    他还能有什么私事呢？

    那头吃蛋糕的人果然埋着个头没了声儿，路霄怕他想太多，又对这种情况不太擅长开口，语言编织了好一会，倒是陆渺渺先开了口，

    他抬头眨眨眼，嘴角还挂着点蛋糕屑：“我是不是得去敬茶来着？”

    路霄：“……”

    眼看着帅气十足的脸上出一个大大的问号，陆渺渺放下蛋糕，搓着手笑的贼兮兮，

    “你收养了我，按辈分我就是路家的重孙子。”

    陆渺渺掐指一算：“我现在刚好百日宴，我去敬口茶，还能拿红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