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刮目相看
林琯玉但凡定了主意要找谁的麻烦,是绝对不会在不曾得手时就显露出来的。因此她对着闻琴道:“他放着好好的脂粉堆不去待,似乎也不喜欢经策一类,怎么对当我先生这件事这么热心?”
闻琴听她这么,猜想她是指那位贾府的宝贝疙瘩。她略略迟疑着道:“姐,话虽这么,奴婢却也知道,这位不似那些纨绔,虽是王家的独子,却是真正的文武双全的,王家的那位贵妃,以往常常接这位幼弟进宫去住,听连圣上都夸赞他的。先头来咱们这儿住的那位九皇子,可不是常常将他挂在嘴边么?”
林琯玉怔了怔,终于从记忆深处扒拉出个随着自己一起出府,从墙上掉下来摔断了腿的那位水澜弟弟。他确实偶尔被她惹急了要嚷嚷“我要让多多哥哥你”,她那时候还天不怕地不怕地挑衅道:“他来了我连他一起。”
只是她那会儿从来没有真正地去听过九皇子嘴里的“多多哥哥”到底是何方神圣,现在想想按着钱夫人喊的王颀名恰是“多多”,原来是他。
现在看看,啧,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想到水澜,她稍微有些失神。她重新看了一眼被自己丢在一旁的绢花,忽然道:“既然是宫里头穆贵妃娘娘赏下来的东西,我曾听闻九殿下是她养着的,那王颀岂不是也认得他?”闻琴谨慎地道:“原是这样,只是您既然不曾听王少爷提起,想必不甚熟悉?”
林琯玉想了想,道:“那倒未必,我和他也不见得多熟悉,即使是有的,他也不一定会。我明天去问问他。”
其实闻琴倒不觉得这是个多么好的主意。王颀不,要么是忘了,要么是刻意。如果是后者,自然有他的理由。何况当初九皇子住在林家府上,没有少被姑娘带着淘气的,长辈们或许心中不喜也未必。
她忧愁地看了看完全是无忧无虑地把玩着手中一口剑的林琯玉,见她忽地对自己回头展颜一笑,便觉得眼前像开了姹紫嫣红的一园子的花。她还是忧心,道:“姑娘既然要拜师,总要尊重些,这些刀剑之类的,本就不该带进学堂。”
林琯玉凝眸,想了想,道:“你得有道理。”
闻琴才松一口气,她就又道:“那我带鞭子去,绕在腰上,取用也方便。”
闻琴:“……”姑娘这是要取用这鞭子来做什么?
林琯玉第二日去了书房,便见到了一架屏风。这也不知道是不是贾敏从嫁妆里头扒拉出来的东西,云母为饰,精美细致得不像是林家一贯的风格。
王颀正握着一卷书坐在屏风前的书桌处,他约莫是这些日子休息得不好,眼眶下有些许青黑的影子,微微闭着眼的时候那浓密幽深的长长睫毛便覆下来,只是仍然秀美异常,如同那屏风一般与这简朴淡雅的书房格格不入。
屏风后头才是林琯玉的位置。她并不急着落座,反而站在门口歪着头瞧了王颀好一会儿,见他迟迟未醒,便扭过头问侍女们:“上京的公子哥都如同他一般这么白脸么?”
侍女们不比没有规矩的林琯玉,不敢妄自非议贵客,噤若寒蝉。林琯玉甚是没趣,皱了皱眉,还没有跨进门去,王颀便睁眼淡淡地瞧着她道:“寻常江南女子是不比姑娘这般没规矩的。”
林琯玉皮笑肉不笑地道:“过奖——王哥哥昨夜不曾睡好么?是心里有事,还是丫鬟们伺候的不认真?”
这么规规矩矩地招呼并不像她的风格。王颀困倦地眨了眨眼,道:“还好。贵宅是不是闹猫患了?”
林琯玉有些诧异,道:“不曾的。我母亲随了祖母,不爱这些猫猫狗狗,也不许我养。莫不是您那里闹猫精了?”
王颀弯了弯嘴角,客气地道:“猫精不晓得有没有,麻烦精倒是有颇大一只。”
林琯玉奇道:“你竟然也知道自己麻烦哦?”
她噎了王颀这么一句,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不料对方并未如她所愿地闭嘴。王颀道:“你显然是不知道的。”
林琯玉:“……”
她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软鞭,步入屏风之后,倒也还算乖觉地由着王颀抽查自己那些书上的东西,只是嫌弃这椅子硬,坐得歪歪扭扭的。她懒洋洋地道:“那你为什么要当我的先生?”
王颀当时其实不过是一时兴起,但是依着他的性子,但凡要做的事情,必定是要做好的,而林琯玉显然不是个读书的料子,所以才她麻烦。
他倒是还记得水溶年幼时,养过一只猫儿,漂亮是真的漂亮,雪白的皮毛,眼睛是极为澄澈透亮的蓝色。可麻烦也真的是麻烦,今天窜到屋顶,明天就给来抱自己的皇子一巴掌。
偏偏水溶喜欢,那猫现在老了,他还是要问一日三餐呢。
王颀若有所思,看了看眼前的漂亮姑娘,竟然也不她那没法看的姿态,只是在抽查了她几句话之后,似笑非笑地放下了手中的书,从屏风后头绕进来道:“姐原来背完了三字经啊,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他这人颇有些阴阳怪气,不论是别人嘴里客客气气的“姐”还是亲亲热热的“琯妹妹”,在他嘴里吐出来总是莫名地带着挑衅意味。林琯玉翻了个白眼,道:“有没有人过你这人很奇怪?”
她的话还没有完,就觉得手背被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王颀神色还是淡淡的,手上拿着一根又细又软的竹枝,淡淡道:“坐以经立之容,胻不差而足不跌。”
林琯玉吃痛,顿时大怒,站起来,怒声道:“你——”
王颀道:“既然没有人教过你,那我来教。坐下。”
他嘴上着坐下,但是眼神却是看着林琯玉放在腰间的手的。林琯玉冷冷地看他,两人竟然就此对峙起来。
王颀见她还是不放手,微微抬了抬眼皮子,这少年虽身体瘦弱,但是个子还是颇高,垂眼看她的时候有近乎冷漠的嘲讽。林琯玉僵了一会儿,终于是又坐下了。
她不顾心中升起的一种奇异的被胁迫感,只是心道:“把爹娘再气着了不好,冷静冷静——”
王颀见她坐下了,便道:“视平衡曰经坐,微俯视尊者之膝曰共坐,仰首视不出寻常之内曰肃坐,废首低肘曰卑坐——”
“……”林琯玉心道:“去他妈的冷静。”
她一摔书站起来,“不学了!”
然而腰间的软鞭才甩出来,没有给她拿身侧桌椅泄愤的机会,一只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牢牢地抓住了那鞭子。两人一前一后再次对峙。林琯玉眯眼看着他,忽地嘲讽道:“怎么,先生这会儿有力气了?平常的体弱又是装出来给谁看的?”
王颀眼神一动,似乎浮在水面上的一层坚冰裂开了,露出了下头的晦暗不明的神色。他一抬手把软鞭扔回去,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其实真正知道他身体状况的人并不多,对外,王子腾和钱氏也只是他得了怪疾,孱弱不堪。这当然不是真话。
如果他当真有那么瘦弱,也接不下林琯玉当初的那一剑,更不可能在这会儿正对着林琯玉的鞭子还能这么风轻云淡。
林琯玉看他自己坐下了,心中被威胁的感觉稍稍弱了几分,却不料对方冷不丁地道:“我只有五岁的时候,有一回和两位殿下一齐去清虚观平安醮,在那里是喝茶,回去后就大病了一场。”
林琯玉眼皮子一跳,忙抬头看他。
王颀继续道:“后来才知道,那茶水里头下了毒,但是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口渴,便把水溶的那盏茶也喝了。后来才明白,许是替他受了过。我父亲唯恐再有人下手,便散布消息出去,我身体孱弱不堪。这余毒多年未清,所以我身体不好,算是半真半假,其实不过是冬天额外怕冷,旁的也没什么。”
林琯玉这才明白他为何看起来总是比同龄人苍白许多,身体不好尚且可以伪装,这苍白的模样却是真的,原来是如此。她眼神微动,直觉他想要的并不是这个。
她便道:“那你们来林家,是为了什么?”
王颀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林琯玉心头微微有些窒息的感觉。
就听王颀道:“和我一起出去的两位殿下,一个是水溶,一个琯妹妹你也认识。”
他指的当然是水澜。
林琯玉自然知道他认识水澜,先头甚至有过问他水澜如今的状况的想法,但是这会儿突然觉得心里头有不出的古怪感觉。
作者有话要: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