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父女闲话
林琯玉跪在祠堂里,一声不吭。
其实起来林如海对这个女儿的教育是十分上心的,唯独害怕她走了一点儿歪路。从到大她因为性子不讨喜,林如海就罚她跪祠堂,后来又怕她跪坏了腿,便改成了抄大字。
她许久没有来这祠堂,颇有些百无聊赖,在蒲团上歪歪扭扭地跪着。随后门口木门吱呀一声,林如海走进来了。
他见那孤孤零零的女孩子的身影,心先是软了两分,随后又想:再这般下去,她该掀了这屋顶了。我不能再纵着她。
林琯玉自然听见了自家父亲的脚步声,半死不活地掀开一半的眼皮子,道:“林大人日日公务繁忙,怎么还有时间来看我?”
林如海气得差点想要给这孽女一点儿教训,却还是仗着自己高超的教养忍下了。他冷冷地道:“如果我不来,你就要看着自己败坏了林家的名声是不是?”
林琯玉猛地抬头,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那些东西不是我写的,我也看不上王颀,不知廉耻的人不是我,是江渺渺!”
林如海没想到她会这般的话,用复杂的眼光瞧着她许久,直到她似乎觉得与他对视得太久而眨了眨眼,他才道:“那甄家夫人极为多事,今日之事只怕倘若没有我和你母亲从中阻止,已经由她的口传遍了大江南北。”
林琯玉似乎再也忍不住,她从地上站起来,大约是跪得久了,身子微微一晃,她只是不动声色地站稳了。她道:“父亲同我这个做什么?你们难道信我有这种本事,去给那个病秧子写情诗?”
“那诗是谁写的,你母亲自然会查明,”林如海听到“情诗”两个字的时候面上神色就不大好,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没有明面上罚你,就是为了堵住众人之口,否则就坐实了这些东西是你写的了。”
她“哦”一声,冷笑道:“那我为什么还要跪?”
林如海垂下头,缓缓地看了她一眼。
林琯玉倔强地仰着头看她。
其实她在他眼里还那样,远远没能到懂得男女私情的年纪,贵族女子婚配大多都晚一些,所以他并不着急,先前和贾敏商量的也是再多留她几年。但是在外头,这个年纪已经不了,穷苦些人家的女孩兴许都开始给自己绣嫁妆了。
更何况……她母亲眼见着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后宅素来是男子无以插手之处,将来还有谁能教她呢?
林如海只觉得嘴里有些发苦。他道:“为了你的不谨慎。哪怕是真的要问她些什么东西,你也该警惕些。你当时身边一个丫鬟也没带,院子里更是没有下人,甄家夫人带着那些婢女进门的时候,瞧见的的的确确是你把她撞到了桌脚处,没有人能给你作证。外头传出去,只会是林家的大姐不知廉耻。一旦这名声坐实了,你的下半辈子,你妹妹的下半辈子,也就都完了。”
林琯玉只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
她想要告诉父亲,这些不是自己做的。可是林如海相信她。他只是在责怪自己,他只是偏心江渺渺而已。
她觉得心寒,怔怔地站了良久,才轻声问林如海:“要是在别家,不过是弃卒保帅的手段,比方送江渺渺去做姑子,外头人自然知道她做错了事,流言也不攻自破了。只是父亲你舍得么?还是要眼睁睁看着我和四赔上下半辈子,仍然要保住江渺渺?”
林如海觉得惊讶。他看着这个女儿,第一次从她原先清澈的眼睛里头看出绝情和冷漠。送女子去做姑子这种话,是谁告诉她的?他皱眉道:“纵她有千般不是,她是你的至亲。”
林琯玉冷冷地嗤笑了一声:“至亲?她也配?我是姑苏林家的嫡长女,她是什么东西?”
林如海道:“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儿呢?”
林琯玉震惊地瞧着他。一瞬间心里转过了十个八个念头,可以是这辈子想事情从来没有这么周全过,连自己是前朝遗脉这种可能都想过了,最后却定格在自己其实是贾敏当年没有子女而从外头穷苦人家抱回来养聊以慰藉的。她素日见过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穿着着补丁的衣服,夏不凉冬不暖的,便觉得很是可怕,这会儿一想到这个可能,顿时呆住了,心里还隐隐约约的有点儿想哭。
林如海这才察觉自己的话有纰漏之处,轻轻地咳了一声,改口道:“你如此嚣张,便只是因为是我林家的女儿么?如果你不是呢?”
“哪有什么如果,”她确定了自己不是穷人家抱回来的之后,便松了口气,轻蔑且不屑地道,“我就是我啊。”
林如海道:“那倘若林家倾覆呢?”
林琯玉怔住了。
这女孩儿仿佛听见了一个自己从来没有听过的概念,她便下意识地瞧向在场唯一自己能够信赖的父亲,却瞧见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忧色。她动了动嘴唇,本来想要反驳他,去忽地想到花亦有零落时,林家不过也只是个寻常的家族,怎么就没有覆灭之际了?
她这个年纪多少也读过一些史书了,只是无论瞧过不少的兴亡起伏,都只是走马观花,没什么好仔细地研究的。这回从自己的父亲嘴里听见“倾覆”二字,仿佛被迫从自己所安然处之的桃花源瞧出去,看见外头狰狞的世界,一时居然无以作答。
她呆呆的模样让林如海更深地叹了口气。
他温声道:“今日的事情,我不想要如何责怪你,只是琯琯,做人不该如此的。你往日张扬跳脱,我念在你是个年纪的女孩儿,总是忍耐着不曾出口,但是这些日子,你被王家的少爷一激,愈发的胡闹了。”
他顿了顿,又道:“胡闹也罢了,又没点儿脑子——你这么呛我,快意是快意了,有什么好处?今日的事,错不在你,你怎么就不肯好好地同我?要不是阿颀来找我,我无论也想不到你这回被冤枉得这么惨。”
林琯玉被他后头的话镇住了,道:“他帮我解释了”
她第一反应是此事必然有诈,但是瞧着林如海的态度又不像,便在心中存了疑,指望着林如海给自己一个回答。
林如海却没想到她当真这么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险些被她气笑了。他道:“那你当真是人之心了。”
他又道:“还有江渺渺这回的事情,你就不能动一动脑子好好儿地想一想么?”
林琯玉当时满脑子只觉得是江渺渺要找事情,却没有想到还有别的内幕在,便奇怪地看向他。林如海见她心思之粗犷,还不如王颀一个远离后宅的少年,愈发的忧虑了,嘴上便呵斥道:“你一不该跳过我和你母亲,直接去找她这件事;二不该办事不谨慎,给她陷害你的机会。三不该事到如今还同我顶嘴,不肯出事情真相。”
林琯玉闷闷地道:“我了,怕父亲再怪贾家。”
林如海隐隐约约的猜到缘由,他道:“你就是。”
“我不知江渺渺和贾家的谁在通信,兴许就是我的外祖母。她母亲负责接近你,她则是自己有了主意要勾搭王颀,”林琯玉话半点不留情面,“至于别的事情有没有做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知道母亲和妹妹体弱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更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想要监视我们林家。”
她每一句话,林如海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
“贾家……”他喃喃地道,到了后面渐渐冷笑起来,“好一个贾家。”
林琯玉少见他如此,闻言便怔住了。良久林如海才道:“你且回去,今日之语,你母亲问起也罢,不问便不许同她。”
林琯玉又应了,却还是不肯走。
林如海道:“还有事?”
“我不信父亲不知道俞氏是谁发落来的,”林琯玉执拗地道,“贾家固然不像话,族里难道就像话了?母亲同父亲怄气,也是有埋怨父亲眷顾族中,却不待见贾家的缘故在。父亲不知道么?”
林如海好笑地道:“哦,我是知道的,自然不叫他们得逞。”他顿了顿,往日他并不和妻女外头的事,今天对着女儿却不愿隐瞒,便道:“咱们族里,去年有位入了宫的,现在是宫中贾妃心腹,才封了个才人。如今她频频向族里伸手,我助了几次,想着到底不是个办法,所以族里反起我的主意。”他到贾家算计自己时倒是大为光火,如今到自家反而和颜悦色,约莫是习惯了。
林琯玉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能这么镇定。
林如海却笑眯眯地让她赶紧走,自己也忙去贾敏处安慰了。林琯玉瞧他的背影,无端地想到一个词,“老狐狸”。
作者有话要: 以后不出意外应该是一周五更,周一周四不更。
算算日子,宝姐姐就该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