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林琯玉才知道，今天前院的人里头有几个对贾蔷了不怎么好听的话——贾蔷生父早逝，他是在叔叔贾珍的管教下长大的，贾珍在京中的名分实在不好听，得委婉一点而是男女通吃，得难听便是荤素不忌，是个好看的人物就要搞上手，贾蔷生得这般模样，外头风言风语的可不少。

    这些人虽然后来被林如海不动声色地制止了，但是贾蔷不可能不上心的。林琯玉忽地想到在廊下的时候那少年有些落寞的身影，虽对贾蔷不大喜欢，心里却有一点儿不大舒服的情感。她这辈子真正见过的苦难并不多，真的是不大能够体谅别人，但是最近遇见的香菱也好，龄官也罢，甚至是贾蔷，好像都有不出的苦楚。

    龄官这时候恰好进门来了，她原本素白的脸上还有些红晕，一声不吭地给林琯玉行了一个礼。林琯玉“啊呀”了一声去扶她，笑道：“怎么了？”

    龄官垂下眼，声地道：“我也进京。”

    林琯玉本来以为贾蔷又找她麻烦，刚要话，就被这么一句话堵住了，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龄官的父母将她卖给了戏班子，她本人并不知道，所以是一心盼着父母来接她回去的，这会儿怎么突然算去京城了？

    她道：“贾蔷为难你了？”

    龄官很轻微地摇了摇头，：“蔷二爷同我赔罪了，其实不怪他，一路上他待女孩子们都很好。”她顿了顿，笑了笑，苦涩地道：“姑娘若是也去京城了，我该怎么办呢？”

    林琯玉想了想，道：“我母亲也不会苛待你的。”

    “夫人心善，”龄官很客气地道，“只是我不能在林家白吃白喝。我喜欢唱戏。”

    其实她更想回家。可是她看着那些戏班子的姐妹们，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也许是和她们一样，被父母卖了的。这个时代的女孩子本来就不值钱。

    龄官出身卑贱，但是她不愿意，也不想借着自己的可怜去搏人的同情。戏子是贱业，好歹吃的是自己挣来的米饭。

    她话都到这个份上了，林琯玉也不再什么，只是晚些的时候差人给她送了一点儿东西。她渐渐明白，这个世上不是谁都能无忧无虑的。比起她愁着今天林如海要抽背四书五经这样鸡毛蒜皮的事，那些为生存挣扎的人，才有真正的苦痛。

    她的信送到的时候，王颀正懒洋洋地在穆贵妃宫里头瞧水溶彩衣娱亲。

    穆贵妃也是个奇女子了，反正从古至今恃宠而骄的妃子鲜少有好下场的，但是皇帝就吃她这一套。自当初穆贵妃身边贾元春被皇帝收用，甚至升了贵妃之后，穆贵妃就不大搭理皇帝了，整日人都懒懒的。苦的就是水澜和水溶，整天没事情就要想着给他俩母妃找乐子。

    水溶正在摆弄从西洋弄来的万花筒给穆贵妃看，穆贵妃抱着玩，开心得不想撒手。偏这时候皇帝进来了。

    水溶就和王颀一起欣赏了她瞬间变脸的本领。

    她迅速往一边一歪。皇帝笑着免了两个孩子的礼，才问她：“今儿个身子还是不舒服？”还是见了朕才不舒服的？

    穆贵妃看他一眼，懒洋洋道：“本正在高兴的事情呢。”

    皇帝假装听不出嘲讽，含笑道：“是什么有趣的事情，来朕一块儿高兴高兴。”

    水溶还没开口，穆贵妃就道：“哦，只是听贾家为了贾贵妃省亲，斥巨资造了省亲别墅，还特地差了家中子侄去江南采买，谁料跑了个戏子，被他家那位姑爷，也就是盐政御史林大人家的闺女赶上了，把那追赶戏子的贾家子侄了一顿。”

    皇帝听到贾家斥巨资造省亲别墅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

    不过他毕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闻言只是笑道：“怕不是胡的罢，她一个女孩儿怎么人？要是身边侍卫的还差不多。只是如海为人谨慎，他家的侍卫如何敢那么个贵公子？”

    穆贵妃见他不信，只是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道：“阿颀和那女孩子待过许久的。”

    皇帝果然问王颀：“哦？如海那样斯文的人，果真有个这样爽朗的闺女么？”

    王颀欠了欠身，平静地道：“林姑娘不像林大人和林夫人，她年幼些，所以莽撞。”

    皇帝心道：能让你们姐弟俩都给她话，这个姑娘很微妙呀~唉呀，可惜年纪不对，不然太子妃那么不可靠，还要一个可靠的侧妃才行啊。

    王颀看到身边的厮在外头探头探脑的，便走出去，拒尘将林琯玉的信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王颀三两下拆了信看了几遍，隔着薄薄的纸张，仿佛也能感受到几分姑娘的茫然。她难得会想这么多事情，心思重得不像是她了。

    他又想到那和她起了冲突的贾蔷就住在林府上，手指微微往回缩了缩，揉皱了那一张信纸，随后又皱着眉用手指捋平了，叠好了放进袖子里。

    ……

    林琯玉先前身边乃是两个大丫鬟，两个乳母，另有四个教引嬷嬷，同五六个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丫鬟。只是随着她年龄大了，开始淘气了一些，贾敏又给她多加了两个大丫鬟，地位在先头的闻琴解佩之后，再多出四个教引嬷嬷，四个丫鬟。黛玉也是和她一般的配置的。往常出去，除非刻意交代，不然哪一回不是前呼后拥浩浩荡荡的。

    不过这回去京中，就不能这样了。这人数极有讲究，多了显得仗势欺人，少了又显得寒酸。

    贾敏皱眉道：“丫鬟们且别带了，教养嬷嬷八个也多了些，且定下四个，大丫鬟你们瞧着好些的，再带个两个去，或者都带了也是。她们毕竟不同于寻常的下人的。”

    林琯玉点点房里的人，抽了抽嘴角。好嘛，她房里的除了闻琴解佩外，还有前不久刚添的红笺绿苔，这要是都带去，丫鬟们的东西还要再装几船呢。

    贾敏又指点道：“嚼舌根的，乱替主子拿主意的，一概不许要。你们本身也不是多么强硬的性子，丫鬟们强些，愈发要主次不分了。”

    黛玉瞧着林琯玉笑。她们哪敢啊。前两天死命劝着林琯玉不要倦怠了老爷的课业，结果到底还是误了时间，主子和丫鬟们一起垂头丧气地罚站，看得黛玉都笑了好久。

    不过胡乱不给姐姐面子必然要被她抓住揉脸，黛玉很是乖觉地什么也没有，林琯玉一出门就开始同她不愿意去京中，那国公府不知道还要有多么大的规矩。

    黛玉却“噗哧”一声笑出来，道：“这有什么不想的？进京去了，就能瞧见你的阿颀哥哥了。”

    “……”林琯玉道，“别乱，那王八蛋什么时候成我的了？”罢很觉得不自在，赶走眼睛亮亮的妹妹，自己叫了四个大丫鬟一块儿过来考校了。

    后头贾敏没这两个这样没良心，她心都快要操碎了，同林如海道：“唉，我真不想送她们去。我那二嫂子菩萨面罗刹心，我还在娘家的时候就很不喜欢她，琯琯这样不肯吃亏的性子，遇上她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林如海也正忧心于此，听她道出来，又念她近来消瘦憔悴，便安慰她道：“我已修书一封，送往王兄之处，请他夫人多多照拂。她要是真的过分了，还有岳母在呢。且琯琯同玉儿不过去数月，待江南官场平静些，我必要叫人接回来的，你也不必忧心太过。”

    贾敏道：“到王家，我这边有件事要同你。钱家姐姐当日还在扬州，便同我透过口风，只是我瞧阿颀那孩子身子不好，不敢应下来……”

    林如海笑道：“为夫正也有此意。不过当初分别时，我看那孩子除却瘦削些，倒是极好的。”

    这边夫妻二人着私房话到了半宿，林琯玉那边是半分不知晓的。她好生地敲了一番屋子里的丫鬟们，最后敲定了人选，再过两天，便同黛玉一起踏上了京城贾府派过来的船。贾蔷自然同她们一起，随行的还有一大船的女孩子和从江南采购的各色食物。

    黛玉先头还高兴着，等到船渐渐的离了岸，忽然觉得不舍起来。她站在船头瞧了瞧岸边，只是此刻风急，她也看不清林如海和贾敏到底是否还在岸边站着。

    许是这风太萧瑟了些，她居然觉得眼睛酸涩起来。

    林黛玉揉了揉眼睛。

    虽这会儿不过去京中一趟，仅仅是几个月的时间，她却莫名地觉得不舍。好像生怕这一去，就回不来了似得。林琯玉见她怔怔地站在那儿吹风，给她拿了披风过去，笑着道：“水没什么好看的，还要看一路呢，且歇歇吧。”

    黛玉勉强笑了笑，道：“我只是……想再瞧瞧父母亲。昭玉也没来，回来都不知道还认不认我这个姐姐。”

    林琯玉笑道：“那会儿要是不认，就该了。”

    罢哄着她进到里头去了，兴致勃勃地给她看上船前新买的一摞话本子。黛玉虽心中有些不舍，但是得了长姊几句慰藉，竟然真的放下心来。

    可见这世上大多的烦恼，都是自己没事找事惹出来的，旁人倘或能多知冷知热一些，不知能免了多少脂粉泪。

    作者有话要：　　哇，记得看红楼梦第一集的时候，黛玉哭得真的叫人心疼嘤嘤嘤嘤。

    接下来短暂地进入京城贾府剧情。

    （我慢热，写到这里才是贾府，我有错）

    林琯玉：我爹娘背着我定了什么？

    王颀：把你卖了。

    林琯玉：！！！

    王颀：我娘买了。

    林琯玉：真不是你买的？

    王颀：实话，我娘买了你的时候，你还天天给我找麻烦呢……我又不是有毛病。

    林琯玉：……

    水溶：你现在有毛病了？

    王颀：对。相思病。

    林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