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戚戚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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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儿圆满地完成了王熙凤给的“服薛宝钗趟浑水”任务, 转头就去林家姐妹处。林琯玉不知道为什么不在, 只有一个黛玉懒懒坐在那里, 手中也不知道拿着什么书, 看到平儿进来就放下了。(那本书是《西厢记》,林琯玉无聊的时候弄来看的, 不过她个大老粗看不懂里头的精妙,黛玉却很喜欢)

    平儿问她好, 又问林琯玉去了何处。

    黛玉当然不会把“扮了男装出去猎”这么骇人听闻的事情出来, 因此只是含糊地道:“姐姐在京中旧识很多,邀了她去玩了,恰好我这两日身上竟不大好,也懒得去。”

    后头这句话是特地加上的,因为不想被人误会了自己姐妹不合。

    平儿笑着了来意。黛玉笑道:“有三姑娘那样的好手, 宝姐姐做事也比我从容得多, 哪怕是云儿呢, 这天下没有她不过的人,如何还想到我了?”

    平儿这才猜到她是知道了史湘云方才的话。史湘云方才恼恨的那些话, 只怕早被有心人到了她耳边了。

    两位林姑娘都不甚好话, 平儿有时候也想,要是她父亲也是个二品大员, 她也不会太好话的。

    不过王熙凤派平儿来,并非只是因为信任她,还因为平儿人如其名,多大的事情到了她手上也能被抚平了, 偏谁也不会得罪。

    林黛玉并不会在不熟悉的人跟前使性子,何况凤姐有事相求,她也不会推脱,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平儿。平儿一走,雪雁就气鼓鼓地过来道:“姑娘,我听了,云姑娘非但在宝二爷处碰壁了,还到了宝姑娘那里姑娘的不是,被宝姑娘劝解了两句,她竟然气走了。”

    黛玉喝道:“我往日是怎么教你的?不该问的事情,不要去听。她我如何,与我何干?”

    雪雁跺脚道:“我就是瞧不惯她那大家都要让着她的模样!姑娘你在家的时候哪有人会给你这样的脸色看!”

    林黛玉见她仍旧不住口,气得胸口疼:“雪雁!”

    雪雁见她脸色都变了,讪讪不敢开口。

    林黛玉喝了几口热茶,依然觉得胸口闷闷的,叫罚了雪雁半个月的俸禄以示惩戒,挥手叫众人下去了。

    其实雪雁得并不错,她在家中的时候,不会有人平白给她这些闲气受。

    林黛玉心思细腻,也不是不能体会史湘云知道唯独自己被落下了时候的失落恼怒,但是体会归体会,真的听到有人千般嘲讽,没人能舒服得起来。她知道这外祖家并不是家中那样随她的心意,来了贾府之后也是处处留意,步步当心,林琯玉跳脱,黛玉知道她喜欢去找王颀玩,唯恐被人知道了在背后嘴,不知道花了多少心神去制止她。

    她好好的一个花季少女,都快愁白了头发了。就这样,还是有人不满意,她刻薄性。

    黛玉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假山后,越想越难过,都快要哭出来了。

    这时候忽然听见头顶有人无奈地道:“千防万防,怎么还是要哭呢?”

    黛玉惊得连眼泪都忘了掉了,呆呆地回头,何赤暇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假山上头。

    这假山不矮,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上去的,大概是才从忠顺王府那里出来,身上穿着他来贾家问罪那天一样的衣裳,约莫是在王府中侍立时穿的,黛玉勉强看出上头是白鹇,并不知道是几品。

    何赤暇跳下来,看见她眨着眼睛看着自己,眼睛红红的,睫毛又长又软,上头挂着盈盈欲落的眼泪。

    何赤暇道:“林琯玉呢?忙着和她王姐姐玩连妹妹都不管了?”

    黛玉猝不及防见到他出现在眼前,回过神才红了脸,结结巴巴地为姐姐辩解,“她问要不要带我去的,我不想见他们猎,又粗鲁又不好看,有什么好玩的。”

    何赤暇奇道:“那你怎么不高兴呢?”

    黛玉用手捂着脸,不叫他看到自己的眼睛,闷闷:“可能是午饭有点咸。”

    “……”何赤暇脸上的淡漠表情差点维持不住,他保持着淡然,抬手撸了一把她的头,借此压下了翘起来的嘴角。

    然而一不心没控制好力度,黛玉往后一个趔趄。

    何赤暇:“……”

    他这回真忍不住了。

    黛玉看着何先生眼里慢慢浸透了笑意,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觉得眼泪收得差不多了,才严肃地问他:“何,你每次都是怎么进来的?”

    何赤暇想了想,告诉她实话,“翻墙。贾家的围墙其实不是很高,王家的高多了。”

    黛玉:“你为什么还要翻王家的墙?”

    “不是我翻的,”何赤暇啧了一声,“你姐姐文不成武不就的,翻墙却是一把好手。”黛玉恼怒道:“不许你这么!”

    何赤暇扬扬眉,:“我翻墙比她还要厉害些。你要不要试试?”

    黛玉并不理解要试试什么,用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皱了皱巧的鼻子,:“你穿这官服真丑。”

    何赤暇笑了,“忙着来见你,洗了脸就来了,没换衣裳。”罢道一声你等着,自己绕到假山后头窸窸窣窣一阵,就穿着他平常穿的衣服走出来了。

    黛玉又呆住了,“官服呢?”

    何赤暇道:“换了。”他平常在江湖上行走,换衣服只是把戏,转头就换张脸也没什么奇怪的。

    黛玉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更好奇他和姐姐为什么都能翻那么高的墙。她长这么大,只看过一本西厢记这样不正经的书,却还没看过武侠,在这方面的想象力实在很匮乏。但是另一方面,她见林如海和贾敏往日对林琯玉的行为很有微词,也知道这样是不好的,满肚子的礼教和天生的好奇一起纠结成了一团,她不好表露出来,只是复杂地盯着何赤暇。

    何赤暇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莞尔一笑:“带你出去看看。”

    门外红尘知几许,若只是拘泥于后宅之中,又该有多么寂寞呢?难怪一点儿事都能烦扰她这么久。

    黛玉听见他了一句“闭眼”,就觉得有人心翼翼地搂住了自己的腰——其实不算是搂住,他很克制地将手握成了拳头,手心并没有碰到她身上。只是他身上那种惯有的凉凉的气息却就在她鼻尖。

    黛玉感觉到有一缕鬓发被吹起来,拂在了脸颊上。她忍不住睁眼,只看到眼前一闪而过的高墙,何赤暇已经松开了手,笑道:“城中的太白楼才来了一个做得一手地道的扬州菜的厨子,我带你去试试?”

    黛玉回头看着那堵高墙——其实也不算太高。她恍然,这是出了贾府了。

    墙上不知道开着什么花,而洁白,掉了几片在她的肩头,落了满身的馨香。黛玉眨眨眼,真正露出了开怀的笑容,“我想吃——”

    何赤暇:“嗯?”

    “我想吃糖葫芦。”

    “……”何赤暇,“先吃饭再给你买。”

    黛玉“噢”了一声,忽然头顶罩下来一个帷帽。她勉为其难地戴上了,一垂眼,帷帽都快要拖到地上了。

    何赤暇恍然道:“随手买的,忘了你不够高了。”

    黛玉:“……”

    太白楼是京城中最大的酒楼,最出名的一桌套菜叫做“八百两”,精细考究的程度和贾家的宴席差不多,达官贵人们很喜欢来这里换换口味。不过黛玉并不喜欢这样历经雕饰的东西,维扬菜那样清淡而不失精致的才是她的喜好。

    何赤暇随口报了几个菜,吩咐晚一些送上来。黛玉并不饿,还是很好奇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何赤暇移开一个摆饰的花瓶,露出一个洞。

    黛玉:“……”

    她觉得今天过去她要重新审视何先生了,瞧着这么正经的人,翻墙就算了(毕竟也带着她翻了),怎么连偷听都干上了呢?

    何赤暇完全没有接收到她复杂的视线,神情很肃穆地试听了一下,觉得效果还不错,回头对黛玉招招手。黛玉绷着脸,一动不动。

    然而这时候都用不着她凑过去,一个有几分耳熟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托老兄的福,这事成了大半,只等文书下来便可赴任。今日我先敬贤弟几杯。”

    当日贾雨村给林家姐妹上课之时,这人极板正,虽学生们年纪都,却是他非要设了屏风,因此黛玉对贾雨村的容貌或许不甚熟悉,这声音却是不会忘的。

    黛玉一怔,难得嫌恶地皱了皱眉,道:“此等戚戚人的狂妄之言,有什么好听的。”罢就要转过头去。何赤暇道:“你且听着。”

    那头还有另外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透着恭维,却又奇妙的有几分得意,“哈哈,贾大人的话我谢我可不敢应。我当时这贾家二老爷好哄,他是个读书人,咱们投其所好,仿了探花的手书去,哪有不成的?”

    这探花的自然是林如海。

    黛玉回过神来,冷笑道:“怪道二舅舅为他谋划,原来是借了我父亲的名号来招摇撞骗。他怎么敢?”她一时又气又急,想要站起身呵斥,又觉得不妥。

    何赤暇喝着茶,看她的脸色,慢悠悠地道:“人自然是汲汲营营的,你舅舅也的确好骗,你琏二哥哥呢,又很容易被挑拨了去,叫水澜拿着当刀子使。”

    黛玉一惊,随后被他轻轻地拍了拍头,“别问我,四,你虽然没有你姐姐翻墙的本事,却比她聪明得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你该清楚的。”

    黛玉想到这些时日以来自己闷闷不乐的事情,再和外头的这些事情比起来,竟然是不值一提了。她一时想到了许多,默默地盘算了一会儿,才叹道:“外头确实有趣得多,却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何赤暇道:“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

    黛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故意的。这是在笑她先头风花雪月,不通俗务呢。

    作者有话要:  本来以为能够一章写完琯琯和黛玉,看来是我想多了。

    现在是一个字存稿都没有了,为什么每次我文章入V都在我期末附近呢……

    黛玉:何先生的高冷人设已经崩塌了,我现在对他感觉有点复杂

    琯琯:他干什么了?

    黛玉:带我翻墙……给我买糖葫芦……带我偷听贾雨村那卑鄙人的话……带我吃淮扬菜……

    琯琯:……

    琯琯:忽然有了一种妹妹要被拐走的危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