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

    贾敏浮着茶盏中的茶叶, 听到这个的时候, 仿佛像是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

    对面的卫夫人却不知道她的心思, 笑道：“我也见过宝玉那个孩子, 句难听的，我家这个十个也不抵他一个嘞, 听性情也温和，对身边姊妹的那份心思也是再找不出第二个来的, 怪道老太太独爱他一个, 亲上加亲，不过看中的就是知根知底。”

    贾敏敷衍地笑笑，：“黛玉有自己的心思，我这个当娘的，不能逼她。”

    卫夫人道：“嗳哟, 她们姑娘家家的, 能有多少心思, 长这么大见过几个外男呢？自然还是要做长辈的帮着掌眼把关……我听宝玉啊，最近读书愈发进益了, 捐了个监生, 正在准备乡试呢，倘或中举, 便是举人老爷了。他又是贵妃的亲弟弟，将来还不知要如何发达呢！”

    贾敏实在不耐烦这个，反问道：“既然他发达了，姐姐你怎知我家黛玉高攀得上呢？此事莫——”

    卫夫人不知道她这样油盐不进, 急得了一句，“老太太这样疼你，可别辜负了她老人家的一番好意。”

    贾敏算是明白过来了。

    她没想到几番婉拒之后，母亲还会找来别的客，希望林家和贾家能够结亲。她在政事之上所知不多，但是却相信林如海之所以避着贾家，是因为自家实在是太过于张扬，不是结亲的好人选。

    她沉思了半晌，端茶送客，随后吩咐叫黛玉过来一趟。

    林昭玉生出来的时候就比两个姐姐都要壮士，这会儿连黛玉都抱不动他，姐弟俩听母亲召唤一起过来，黛玉怕弟弟摔着，一路跟着跑，等到了贾敏处，已是娇喘吁吁，额头都有些香汗了。

    贾敏笑着把儿子抱起来……没抱动。

    黛玉笑道：“这孩子实在是长得太快了。”又今天教他认了哪些字，读了什么书。

    林家三姐弟，只有林琯玉最没有读书的天赋，捧着书看不到一盏茶就要瞌睡，然而林黛玉也好林昭玉也好，都酷爱读书，常常看书看得忘了吃饭。林如海回京后公职在身繁忙非常，姐弟两个看书愈发没了顾忌，从诸子百家到市井，无一不爱的。

    贾敏看着女儿懵懵懂懂的样子，不放心和她这件事，想了想，又叫去请大姑娘一块儿过来。

    林琯玉实在没兴趣和弟弟妹妹一起看书，她又是定了亲的人，院子上上下下都被贾敏派去的人守着，除非每月逢八去穆贵妃那里玩，其余日子出一趟门就够呛，索性关门睡觉。

    夏日午后人总困乏，她坐起来的时候，轻薄的衣裳滑落了大半，露出少女特有的珍珠般洁白而富有光泽的肩膀，慵懒地个呵欠。闻琴解佩忙上来服侍她穿了衣裳，一行人方才穿过各处假山水道，迤逦地过去了。

    然而贾敏才起一句黛玉的婚事，又提了一个“贾家”，她浑身上下的睡意都荡然无存，：“贾家？！不行！”

    黛玉不好意思开口谈论，听到她这么，松了口气。

    贾敏道：“我知道贾家不行，但是咱们也不是贪图他们有什么好的，我只是想着宝玉倘或改好了……”

    “他那些毛病，如何改的好，”林琯玉，“我前儿才听大舅舅给琏二哥哥赏了通房呢，他们家那样子，风姐姐的性子尚且过得憋屈，黛玉不行，绝对不行。”

    贾敏本意是借此看看林黛玉自己的意见，这会儿被林琯玉一通抢白，瞬间转移了注意力，“当真？”

    林琯玉点点头，对黛玉偷偷地眨了眨眼。

    贾敏：“……你大舅舅比二舅舅诚然胡闹许多，但是论起结交人，他反倒是个更厉害的。”顿了顿又，“不对，贾家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

    林琯玉面不改色地：“是宝钗告诉我的。”

    贾敏：“宝钗近来都在宫里陪伴公主，什么时候到咱们家来过？”

    “……”林琯玉不话了。她娘实在太难糊弄了。

    最后岔开话题的，是急匆匆地从外头进门来的莺儿。

    林琯玉倏然起身，，“怎么了，是你家姑娘出事了？”

    莺儿摇摇头，，“是贾贵妃产了，宫里头现在全乱了套，姑娘吩咐我出来通传一声。”

    ……

    贾元春产，十分危险。后宫乱了套，贾家也乱了套。王夫人只知道哭，贾太君看她这个样子，心中更是慌乱，只命她速速换好衣服进宫。

    偏偏这时候，又礼服一时半会儿找不见，等到找见了礼服，又发觉上头的钑花金坠子不见了……等众人入宫，已经是几个时辰后了。

    贾宝玉本在园中读书，也听见了这些动静，他丢下书站起身，随身的只有一个厮，问：“宝二爷，太太们已经随着老太太进宫去了，您可要去烧一炷香，为贵妃求平安？”

    贾宝玉摇摇头，：“平安不是菩萨给得了的。”

    他捡起书，再也没有抬头往外看过一眼。

    王熙凤许久不管事，只留一个探春在，她唯恐镇不住那些叼奴，便一时摆起架子命众人都要各司其职，到了夜间，唯恐生事，又坐了轿带领园中上夜人等各处巡察一次，果然碰上许多个吃酒赌钱的奴才，一时都叫关起来等候发落。如此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才得了宫中太监传出来的信儿，“贵妃娘娘诞下皇子，母子均安。”

    探春叹道：“阿弥陀佛。”罢叫人赏了那太监一些东西，回过头来那太监却还在那儿，她这才醒悟，按照那些以前秋风的几位爷爷的狮子大开口，他怕是看不上这么一点儿赏钱。

    探春气得浑身发抖，可她一个姑娘家，不过暂管园中事务，月钱也不过几两银子，还要省些下来补贴在外头读书的贾环，手中也没有现银。

    还是王熙凤赶来，叫丫鬟送上了一盘子的银子，才发了那太监。

    王熙凤道：“三姑娘，我知你处处要强，这会儿只同你一句话。娘娘诞下皇子，之后咱们家必然有更好的前程，不过是些银子，当散财消灾也罢。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什么大事儿，你是年轻姑娘，气量不该局限在此，等到什么时候有人想要的不只是银子了，咱们才要当心。”探春只觉得眼皮子一跳，不知道她在方才知道贾元春诞下皇子之后就这样的话，到底是什么用意。

    贾元春孕中的月份本是虚报了的，此番又早产，生出的皇子虽然个头，但是哭声洪亮，显然很是健康。皇帝放下心来，叫重赏她宫中的太医，何赤暇自然也在此列。

    皇子是他亲手接生的，但是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喜悦之情，只是态度很平静地谢了赏，在四下无人的时候，他才淡淡地道：“娘娘答应臣的东西，可别忘了。”

    贾元春产后虚弱，但是依然很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她苍白的唇角抿了起来，似乎很是痛苦，“如果要治病，我宫里有这么多的珍惜药材，千年人参，万年灵芝……你非要如此？”

    何赤暇转头看她，微微挑眉，：“你舍不得贾宝玉？”

    他的目光明明很平静，却给了贾元春一种咄咄逼人的错觉。

    良久，她：“……你要的东西，我会给你。”

    王夫人从宫里头回来之后，被自己成了皇子的外祖母这个消息给砸得把剩下的脑子都喂了狗，喜悦地叫人开库房赏人，恰逢这个时候那些被探春关押了的下人要好的一些人出来求情，三姑娘借着太太您的威风为难老人，也不怕冲散了家里的喜气，她便三言两语地把那些人给放了。

    探春虽也得了她的赏，却还是气得扯了两条帕子才罢休。

    贾环也回来了，一进门见她这个样子，就：“这也有什么好气的？今日只是她女儿发达了，明日宝玉也考中了，她愈发要把尾巴翘到天上去的。咱们只过自己的日子，管她做什么？”

    探春道：“你可知我前儿约束了下人们的用度，又改了许多制度，一年不过也省下千两银子来，那太监方才讨赏，却封了几百两银子的红封。”

    贾环如今在外头读书，同窗中不乏出身大户的，因此见识便也多了，“那几百两银子，等他回宫了，是要层层剥削过去，到他手上的，不过也只是皮毛而已。要是给的少了，他回去交不了差，可不要找咱们伸手多要么？”

    探春目瞪口呆，：“如此，竟然是咱们一家，养了一宫的奴才了！”

    贾环又道：“我听穆贵妃宫里，要是胆敢借她的脸面作威作福的，都被发去扫地了。只是咱们大姐姐面子软，又素来听太太的话，只以银子开道，才酿成今日的局面。皇子出生后，还不知道要有多少回呢，你怕是气不过来。”

    探春见他如今行为处事无一不妥当的，暂且忘却了这些烦恼事，很是欢喜，给他整了整衣裳，，“我知道你聪明，往日竟是这家误了你。咱们这就去太太那边请安，倘或我言语冲动了，你便拉住我。”

    贾环也笑了，：“我拉不住你，太太要罚你，我就跟你一起。”

    两人过去，王夫人果然问起昨夜大观园之事，探春还没来得及话，周瑞家的就一脸喜气洋洋地进来了，:“姑奶奶回来了！”

    探春实在不知道贾敏回来了有什么这么值得她高兴，再一看王夫人脸色，得，她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