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装模作样
林家的马车从贾府出来, 却在街上与另一队车队迎面碰上了。贾敏见怪不怪, 倒是林琯玉掀起帘子看了一眼, :“看不出制式……他们怎么不避让?”
官员的家眷的车马上都有相应的纹路, 要是两边碰上了,以官位高低、资历深浅来论先后, 官位低的,资历浅的那户官员的家眷应当让车夫退让。林如海是二品大员, 本朝的二品还是很值钱的, 再往上都是一些已经告老的老一辈的朝臣了,基本上已经不在京中。可以,林家的马车,除了碰到皇家中人之外,一般都是等着对方避让就够了。
黛玉也往外看了一眼, 看不出什么来, 只是道:“横竖没什么要紧事儿, 咱们避一避也行。”罢就要吩咐车夫。贾敏却忽然道:“把帘子放下来,以后在外头, 不要随便掀车帘, 京中的纨绔子弟很多,你姐姐还没事儿, 我却担心你吃亏。”
黛玉知道她还在想方才贾府中的事情,便劝慰道:“娘不必和她计较,向来只有咱们看不上他们的份儿,要是为此置气反而不值得。”
林家的马车车夫还没有避让, 就见对面的马车上下来一个青年。确切地,是一个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穿着宽袍广袖,看着冷若冰霜,却有一张俊秀过了头的脸,仿佛看谁都是脉脉含情。
车夫愣了愣,竟然由着他走到了马车前。他回过神,刚要阻拦,就见那年轻人作揖,很是彬彬有礼地道:“伯母可是才从贾家回来?”
马车里,林琯玉听见这人的声音,默默地张大嘴,黛玉看了看她,默默地把一块糕点塞她嘴里,替她合上下巴,低声,“多吃少,这会儿在外头呢。”
林琯玉默默地看着她,默默地咀嚼。
贾敏也有些惊讶,“阿颀在外头么?你今日出来是去做什么呢?”
王颀顿了顿,:“今日城郊明月园有雅集。”
贾敏恍然。她还未出嫁时就是京中有名的才女,这些雅集去得不少了,参加的多是当世有名的才子才女,是难得的不拘性别,男女共游的好机会,她和林如海就是这样初遇的。不过近年来京中的雅集似乎数量少了,一方面和先头太上皇仙逝有关,二来也是今日京城比当日要萧条一些,这些文人骚客,自然也没了这么多的市场,雅集便也少了。
她心头微动,看向黛玉。黛玉道:“我收到了帖子了,只是和他们都不熟悉,便也不想去。”
贾敏知道她还在贾家的时候和几个姐妹们作诗的事情的,听她这样讲,便笑道:“话可不是这样的,熟人有熟人的好,外人有外人的好,切不可因为‘不想’便错过了。你们长这么大,也不曾去过多远的地方,也该多多见识见识外头的人和物才是。”
林琯玉是定了亲的人,她已经没那么担心了,但是黛玉从到大碰上的外男都不多,这会儿贾宝玉的事情给了贾敏一个警醒,女儿大了,倘或再不注意注意,将来嫁个不称心的郎君可不好。她不指望能够门当户对,黛玉的性子和琯琯不一样,她心思细腻,需要的不仅仅是个爱人,更是知己。
黛玉果然有些动心。她看向林琯玉。
林琯玉也很想去,但是她讨厌作诗……
突然有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我替你作。”
林琯玉:“……”她看看面前的黛玉,再透过帘子勉勉强强看了一眼王颀的身影,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糕点。她:“那……”
贾敏失笑,点点她的额头,:“去吧。”黛玉又问要不要带慕篱,贾敏笑道:“既然是以文会友,众人都只以号互称,不拘男女。好好儿玩就是。”
外头的王颀松了一口气,突然抬头一看,林琯玉悄悄从帘子后头看着他,发觉他看过来,嘴角一弯,笑得很灿烂。他不由也微微弯了嘴角。
众人雅集之地,乃是城郊一处唤作“明月园”的,乃是当年一代明臣云佑的住所,园内荷塘交织,柳堤环绕,景色幽深,内有明月楼,红柱碧瓦,华美秀丽。因着云家后来无后,后来渐渐的就荒芜了,后来雅集渐渐盛行,这才又繁荣起来。
明月楼乃是京城的第一高楼,楼顶乃是观月的极佳之处。众多的才子佳人或是登高望月,或是嬉游于院中,各有自在。
一行人到城郊时天色就晚了,恰好一轮明月挂清辉。黛玉倚着栏杆望月作诗,身后那一炷香已然燃去了大半,她心中有了成句并不着急,只是慢悠悠地往下望。
林琯玉正走在园内的桥上,她本嫌作诗无趣,也不工于此,干脆把黛玉和王颀都甩下了自己在园子里头乱逛、只是没想到,逛了几步,又碰上了王颀。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的楼,这会儿站在桥上白衣飒飒,手中拿着折扇,似乎很是觉得无趣,站在桥上往下看。折扇上头的紫色络子与白衣映衬起来愈发的鲜明,虽则天色昏暗,林琯玉却瞧得分明。那还是她先头一时兴起给他的,因为那天定亲之后这人非要讨她身上的东西,她就把玉佩上头的络子揪下来给她了,这会儿一看,挂在檀木扇上,还挺相称。
王颀这人惯会装模作样,往常天气还冷时,他是决计不会带一把碍事的折扇来扇冷风的,但是出门就一定要带上。故林琯玉这还是头一回瞧见自己的这络子被他带上。
她便道:“你先头不是很嫌这颜色么?”
王颀回头慢悠悠地看她一眼,虽然林琯玉坏心地想要吓他一吓,但是他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惊讶,只是一本正经地道:“五方正色曰青,赤,白,黑,黄。五方间色曰绿为青之间,红为赤之间,碧为白之间,紫为黑之间,缁为黄之间也。故不用紫,以其是间色也 。”
林琯玉被他一通长篇大论惊得目瞪口呆,她不知道这是前人对论语的注疏,只道是这人闲得慌,翻了个白眼,:“我倒觉得这紫色很好看,是不是正色有什么紧?你不喜欢,还给我就是了。”
王颀挑挑眉,作势要用扇子敲她,她灵巧地避开了,站在那儿冲他笑。
这世上有一种人,不笑的时候很好看,笑的时候也很好看,前者是冰天雪地里头的傲然红梅,后头却是熠熠阳光中的夭夭桃花。我们一般叫这种人叫情人。
王颀看着她笑,不由也微笑起来,把折扇别在了腰间,才冲她招招手。林琯玉趴到他身边的栏杆上,:“今日去贾府,出了一点点事情。”
王颀没话,他对着林琯玉的时候,一贯能很耐心地听她废话。
她无意识地用指甲抓了抓桥面的石头,,“二舅母大概是因为元春姐姐生的是皇子,所以很得意,要是给她一条尾巴,她连天都能捅破。大舅母的陪房要讨好她,便用母亲曾今拒绝了贾宝玉和黛玉的婚事这件事情事儿,我烦得很,用热茶泼了她一脸。”
她完了,看向王颀。
王颀看她的神色,觉得自己该一句话了。于是他严肃地:“泼得好,不过你没烫着自己吧?”
林琯玉差点没笑出来了,她眉眼弯弯地道:“你今天是不是看我不高兴,所以嘴这么甜?”
这是实话。王颀方才见她们从荣国府那边出来就知道她的心情不会太好,何况她都了这些事情了,这会儿再不顺着毛,她估计能在这里和他起来。
王·突然贴心·颀对她笑了笑,低头问:“甜不甜,不是要尝尝吗?”
林琯玉愣了一下,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猛地推了他一把。王颀没动,她便自己往后退了两步,看到他含着揶揄笑意的眼睛,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要跑。
王颀:“我看到史大姑娘也在,她要找你的麻烦,要你写诗,你身边没有我和你妹妹可不行。”
林琯玉:“……”好烦。史湘云和黛玉纯粹是孩子心性,经常闹的一出一出的,也没少把她拖下水,往日就算了,今天这种公众场合,还是别去掺和了省得出丑。
她站得远远的,问:“诗做好了么?”
王颀用折扇敲敲右手,“不急。”
她嘀咕:“我不明白。”
“嗯?”
“作诗有什么好玩的?文人无耻起来,比武夫厉害得多。倘或真的有什么哀思,痛哭不能自已,又哪来的空闲谈赋论诗?尤以悼亡诗为最。仿佛死一个人,就是为了做一些诗词,棺材店虽然也做死人生意,但是一人一生仅此一遭,而文人却用死了数年、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死人来凑格律,除了显摆记性,还有什么好的?”
王颀道:“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也没什么,”她,“只是当初救下了袭人,后来听宝玉为她写了悼亡诗。我觉得……”
王颀:“那是他还不明白。”
倘或真的是至亲至爱之人去世,世界里哪里还容得下什么诗词歌赋,记得什么平仄格律,又哪里还顾得上写出来给人看?
虽然他没有不明白什么,林琯玉却仿佛听懂了。她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回过神的时候就想扭头走开。然而这会儿已经晚了。
纤细的腰肢被清瘦却有力的胳膊环住,王颀低下头来吻她。他的嘴唇有些冰冷,气息却滚烫,林琯玉的后腰抵在桥面上,他大概担心弄疼了她,还很细心地用手护住。
林琯玉紧张的险些背过气去,忽然一抬头,发现楼上可以看到自己这边,顿时大惊,毫不犹豫地挠了他一下。王颀退开,却依旧环着她,看到她红得能滴血的脸,不由失笑,:“……明年怎么这么久啊。”
作者有话要: 甜不甜?啊?甜不甜?
其实这章本来是有剧情进展的,但是我写着写着只记得写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