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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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扬住的那间寝室太久没人住,电路老化,某日断了电之后就一直拖着请不来人修。整栋楼的电表室钥匙都在宿管总部那里,楼下大叔再无奈也没办法,只能陪着倒了霉的陈扬一起抱怨宿管总部效率低下,草菅人命。

    陈扬拖拖沓沓拽着一堆电线把笔记本搬到了叶祺他们寝室,叶祺的床成了他的暂时驻地。

    由于邱砾特别喜欢自然风,秋意渐深了他们寝室的门窗还是一直大开着。陈扬就穿了件长袖衬衫在身上,叶祺抬手指指自己的衣柜,示意他自己动手找件什么东西来套一下,免得着凉。

    陈扬起身拉开柜门,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你这……”

    宿管总部将除台灯和笔记本之外的所有电器都视为违禁电器,所以叶祺的衣柜底部还横着一个夏天用的便携式电风扇,挂在那儿的衣服有几件下摆搭在上面,稍稍有点凌乱。

    叶祺凑过来亲自审查了一下,疑惑了:“还好吧,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样?”

    陈扬顺理成章回答他:“从左到右按长度由短到长排列,同等长度按颜色由浅到深排列。”

    叶祺一声不响拿了个手电筒去了陈扬那黑漆漆的寝室,转了一圈,柜门哐啷哐啷响过一阵,回来了。陈扬略挑衅地含笑看着他,叶祺从善如流,立马蹲下去按陈扬的变态要求把衣柜整理了,谄媚道:“您请~”

    全寝室都哆嗦了一下,顾世琮手里的笔施施然掉在地上。

    闹完了,各自回头敲起各自的键盘。陈扬做任何事都习惯性地把分贝数降到最低,曾被叶祺戏称为“节能降噪标兵”,看他写公文只见一行行字飘上去却听不见什么声响;而叶祺却偏偏喜欢把键盘砸得疾风骤雨,据是因为琴弹了很多年手指的力道轻不下来。

    不一会儿,一阵欢快的脚步声沿着走廊逐渐靠近,最后好像是抬脚踢了踢门。

    叶祺正翻到一个需要调换语序的长句,目不转睛道:“陈扬,开门。”

    陈扬若有所思,撑着下巴望着屏幕,眼里映着word文档白花花的底色:“我不做无用功。”

    叶祺挑眉看他:“别人就活该做无用功?”

    “你去开门就不是了,你正好喝完那杯什么东西,也该去洗杯子了。”

    陈扬很久没有转头看过他,叶祺心知肚明。但他确实得没错,十秒前最后一滴冰爽茶刚刚滑下他的食道。洞察力,有的时候是很欠扁的一种能力。

    叶祺郁闷兮兮地开门放王援进来,低声争辩:“你开了门,他进来了,不就不是无用功了么。”

    邱砾不带任何感情因素地接了口:“他作为一个质点,从你床边出发再回来,就已经是无用功了。你物理怎么学的。”

    叶祺无语,远目,余光瞥到陈扬但笑不语,掀起叠在床尾的被子就甩了过去。

    陈扬不紧不慢把自己剥出来,还是不言语,自顾自去忙了。

    王援斜倚在靠背椅上,漫不经心看着,不由感叹外热里冷的叶祺只跟此人玩得极好,其实也不算无缘无故。

    王援手里执掌着学生会的新闻部,日常职责之一就是追着其他各部门的部长问最近有没有需要采访报道的新闻,而学术部恰是各学院举办比赛的重点合作对象,整个一新闻主要发源地。

    于是王援稍坐了一会儿,收了额上一层薄汗,便起身走到叶祺床边去找陈扬:“这两天有事儿么。”

    陈扬把笔记本在膝上挪了一下,露出半张正脸给他,客气地笑笑:“有,明天有个环保知识竞赛,跟地球与环境工程学院联办的。”

    王援退了半步避开他那台笔记本的滚滚热浪,颇为同情:“你还真是……昨天刚结了那什么学术论文大赛,你算今晚把明天的事全赶出来?于娉婷那姑娘不是挺能干么,分一半给她啊。”

    闻言,叶祺似笑非笑地冷哼了一声,陈扬随之摇头叹气:“上回给了她三分之一的策划案和前期准备,她一晚上给我了十几个电话……”

    叶祺清清嗓子,瞬间将其捏成尖细状态:“喂,陈扬,策划案第一段要不要开头空两格啊~人家问你还不是因为信任你嘛~”

    连邱砾都笑了。他一个不慎碰到了桌上的手机,正巧一个电话进来,手机自己再震了一下,华丽丽砸在了地板上。

    众人皆翘首探看:“谁的电话?这么倒霉催的。”

    邱砾捡起弹得老远的零部件,装好,却开不了机,有些沮丧:“素言的电话。”

    袁素言,邱砾远在京城的女朋友,据是比他还上进勤奋的人,本来电话就比较稀少,主要靠电子邮件和凑巧碰上的企鹅聊天。

    王援迅速翻出自己的手机递过去:“先回去再,女人不哄立时就要炸毛。”

    邱砾却犹豫着没接:“可我不记得她的号码。”

    顾世琮遥遥指着他的企鹅界面:“你们不是高中同学么,赶紧问一下别人,总归问得到的。”

    叶祺忽然狡黠地笑了,敲敲床栏引陈扬看过来,用唇形一字一句地:“他不会的。”

    陈扬眨眨眼,露出一丝顽皮的笑意,依样画葫芦无声地“”:“肯定不会。”

    果然,邱砾想了一会儿,还是算了。他素言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人。

    当然,谁也不知道,此刻北京的街头冷雨凄迷,一辆辆车的车前灯变换着角度在她面前划过,袁素言一个人拿着手机站在街边,固执地一遍一遍重拨。异乡的生活那么艰难,一个人不可能光凭才华和骄傲去对抗无孔不入的寂寞,圣人都做不到。她冷得简直要肝肺皆冰雪,他的电话却怎么也不通。

    彼时清俊少年,站在黑板前用最简方法解决了那道老师拿来刁难他们的题目,那种倨傲而浅淡的笑意衬着毕业季漫天绚烂的凤凰花,曾经温暖了她无数个日日夜夜。

    如今,却显得那么遥远而飘渺。他不在,他总是不在。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寝室里躺倒了一个邱砾,顶灯一关,其余人等该干嘛接着干嘛。

    楼上最近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原本一帮一件外套穿两个月的家伙开始勤洗衣服了。但牛仔裤和厚外套都不怎么容易拧干,夜半时分一直往下砸水珠子,掉在他们阳台的栏杆和瓷砖上,滴答,滴答,搞得像恐怖片儿的经典背景音。

    邱砾忍无可忍,怎么都睡不着,一翻身坐了起来。平日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燃着平静的怒气,让温柔可亲的顾公子不寒而栗,主动请缨:“我去找他们商量一下。”

    叶祺刚好忙完手上的活,靠在椅背上往后一仰:“要不我去?”

    众人连忙语言催促顾:“你去你去,就你去最合适。快去快回啊,邱哥等着睡觉呢。”

    叶祺莫名其妙,开了个聊天窗口,十指如飞:“干嘛都这么不信任我?”

    陈扬点开跃动的人头,迅速敲回去:“都怕你上去找人架。”

    叶祺委屈得要死:“我是那种人么。”

    陈扬毫不犹豫拿起盐罐子扣在他淌血的心尖上:“平时不是,最近是。”

    叶祺抓狂,伸手晃悠着床脚,哐叽哐叽:“你对我太不好了……”

    陈扬安抚地隔着蚊帐拍拍他悲痛欲绝的爪子:“知道不好就识相点。”

    手心抚上他的手背,一瞬暖意,叶祺心里猛地一抽,老老实实把手收回来。

    自己默默谩骂着自己:叶祺,你可真够可以的,被人甩了没几天又谋划着对着人家陈扬春心荡漾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盘尼西林的生日就在十一月,那可是个天底下最爱出去玩儿的人,因此仗着自己是寿星弄了个极其宏大的生日聚会,一个个电话过来叫,非是自己二十大寿。

    那就去吧,还能怎么办呢。叶祺从ATM机里多提了几张粉红色的毛主席,忽然想起陈扬,顺口问:“你要不要一起来?我跟盘尼西林提过你,他知道的。”

    陈扬定定看了他几秒,实话实:“我不太习惯跟陌生人待在一起。”

    这话有内涵啊,值得挖掘。叶祺走到了门口又折回来,认认真真往陈扬面前一坐:“你就没有这么一群有空能出去聚聚的朋友?”

    陈扬笑,难得有点不好意思:“没有。”

    他从就在军区的子弟学校,父亲和伯父的军衔都高,等级森严的地方连别家的孩子都不怎么愿意跟他们来往。来回有车接送,进了军区大院里也就跟陈飞一起玩玩,陈扬的生活其实遵循的是极简主义的风潮,从到大连个像样的死党都找不出来。

    叶祺深感不可理解,问他:“你就没有朋友?”

    “陈飞,你。”居然还严肃地低头思索了一下:“还有个阮元和,大一的室友。大概就没有了。”

    叶祺语塞,抓抓脑袋,默了。半晌,讪讪道:“那我还真荣幸……”

    陈扬探身揉了揉他头顶的短发,一副好兄长的派头:“你自己去吧,少喝点。”

    叶祺站起身,顺手拎起椅背上的米色短风衣往肩上一搭,回头诧异道:“我本来也不喜欢喝酒……”

    某瓶十分钟就一滴不剩的白酒在陈扬眼前翩翩起舞,他甩甩头醒神,挥挥手示意叶祺自行滚走。

    叶祺的衣角好像刚刚才消失在转角处,陈飞的电话适时地进来了。

    “喂。”

    “陈扬,我爸要见你。”陈飞压着嗓子,搞不好人还在训练场上。

    “……为什么。”跟家里闹得这样天翻地覆,陈扬倒觉得更对不起从对自己和蔼慈爱的伯伯。

    “我……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没课,我过来接你?”

    陈飞听上去也是刚被地雷炸过的迷茫,陈扬想了想:“别,我周末自己回来就是了。伯伯不会押我回家吧。”

    答应了就好,陈飞安慰道:“看着不像,我爸比你爸平静多了。”

    “嗯,那我挂了。周末见。”

    陈扬心里百感交集,有些气闷,便踢开了阳台的门站出去。叶祺的身影恰好在楼下那条长街上,手放在口袋里走得既挺拔且落拓,像某种风中傲立的树,让他一直欣慰地凝视着,移不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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