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上次睡着那是薄醉,过了一会儿睡意又回来了,这才是生物钟效应……叶祺头脑发涨,想再昏过去却被陈扬拦了:“别睡了,该车回学校了。”
叶祺心有不甘地翻翻眼,没做声。
回去的出租上,途径宿舍区叶祺就开始贼心不死,蹭到开车师傅的旁边去:“就这儿停停吧。”
懒人多得是,另一辆车上那四个人就全体在宿舍区下车,回去补眠了。
人家可怜的师傅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听到陈扬在后头:“继续开。”
一个不心,这声音就成了数九寒冬的架势,叶祺心眼儿里同情师傅,于是转身用万般哀怨的眼神看着陈扬:“我困死了……”
陈扬无动於衷,两眼平视前方,不怒自威,搞得自己像个巡视三军的总参谋长。
叶祺只好默默地吐血。
KTV的通宵场早六点结束,学校的跑六点四十五开始,时间倒是卡得正好。车开回学校后门,进去就是食堂,陈扬和叶祺随便找了张桌子相对坐了一会儿,然后扔下书包去卡。
这一出去,碰巧就赶上了二零一零年的第一场雪。
上海的冬天总是阴沉沉的日子居多,雨水不多,雪就更难得。叶祺到现在还记得初三那年圣诞节下的雪,全校学生全跑到操场上去浪漫,欢呼雀跃,感人得要死。
细碎的雪片在半空中盘旋,万物的轮廓都温柔起来,让人一瞬间可以释怀很多东西。一只姜黄色的野猫从灌木丛里呆头呆脑地钻出来,望着天际露出略有些惊讶的慵懒表情。叶祺光顾着看它,雪落在睫毛上许久才觉得濡湿,抬手去揉脚下就缓了几步,一层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们在起点过卡,十五分钟内必须到达终点,本来以他们的速度是没有问题的,但既然下了雪,终点卡的老师就有可能提前回去。陈扬放慢步子等了叶祺一会儿,忍不住回头去叫他:“叶祺,快一点。”
这一日的陈扬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下摆在膝上几公分猎猎飞扬,回身的动作挺拔利落,神情冷凝如常,眼里却蕴了温暖的关照。然后他在路边停下来,慢慢把手收进风衣的大口袋里,平和地等待。
叶祺五雷轰顶。
白驹过隙的须臾光阴,已然福至心灵,原来自己渴望的从来不是他的友情,而是他时时刻刻的挂念、无处不在的关怀、灵魂契合的羁绊……他的爱情。
他要他凝眸相视,从此眼里只有他。
陈扬看他有点愣,干脆自己走回来,唇角勾起笑意:“怎么了?”
叶祺骤然不敢看他,伸手在他手臂上握了一下:“没事,雪花落眼睛里了。走吧。”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惊涛骇浪刚一翻滚就被压进心底。叶祺深深吸气,心脏被自己逼到嗓子眼里,一时狂喜一时茫然,只得一言不发追随陈扬的身影。
原来这就是答案。兔子爱上了他的窝边草。
叶祺心事重重地回到教室,一眼望去就知道不对劲。邱砾面色不善地坐在离大本营很远的角落里,王援和顾世琮都有些悻悻的,围坐在一起嘀嘀咕咕。
陈扬坐下来,习惯性地拍了拍王援的肩,转过头去笑着跟顾世琮招呼,“顾公子”。
叶祺折腾了大半夜,懒得废话,便直接问:“那位又怎么了?”
王援直勾勾看着他,看了一会儿,调转目光央求顾世琮:“你吧,我实在不出口。”
顾公子拿那种特有的温柔敦厚的眼神笼罩着陈扬和叶祺,等他们觉得有些瘆人了才开话匣子:“昨天夜里邱砾回来就接到袁素言的电话,要跟他分手。”
王援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低声提醒:“你知道的他们不知道。”
顾公子恍然,解释道:“袁素言看上王援了。”
叶祺耳朵里嗡得一声,慢慢捂脸,一阵明显的酸痛从脑组织深处向太阳穴蔓延:“你……你们……唉……”
陈扬不知怎么觉出了滑稽的意味,努力思考了一下,问:“我们前段时候忙那个比赛,是不是袁素言发现邱砾不接电话就给你了?”
被他这么一提,叶祺回忆起有一阵子王援和顾世琮的神色持续怪异,不由接口:“你就安慰她?一来二去她就看上你了?”
王援一言不发瘫在桌子上,像一条千疮百孔的破麻袋,拎都拎不起来。顾公子代他点头招认,犹豫着:“我不太明白,她跟邱砾两三年的感情能凭一个多月长途电话就转移到王援身上?”
叶祺长吁短叹:“这就叫世事无常啊。”
顾公子把两条浓密的眉毛皱得死紧:“上次她从北京过来看邱砾,我就觉得邱砾也太不会哄人了。见了面一五一十只知道学了些什么,学校环境怎么样,硬件条件如何如何,半句甜言蜜语都没有。毕竟袁素言长得不差,人又知道上进,在北京肯定不缺人追……”
陈扬摆摆手,道:“这倒不是问题,她也没看上身边的谁。王援……诶,王援,你是哄人哄习惯了一时失手?还是你自己也多少有点意思?”
王援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我对她一点意思也没有。天地良心啊,我还不是因为邱哥跟着你们早出晚归的怠慢了她,这才多费了些口舌安慰她?!谁知道……”
其余三人对其上上下下地扫描,看来看去都不算纯良。
王援急了:“我手上握着的姑娘就好几个呢,我挑哪个不好,为什么要弄个远在天边的?而且,你们也知道,我喜欢那种比较活泼的嘛……”
这是实话,安安静静的姑娘不是王援的那杯茶。叶祺沉默了一会儿,再次掩面:“不管怎么,这事儿很难收场。人家都破釜沉舟,直接跟邱砾她看上你了。”
王援苦笑了整整一夜加一早上,嘴角都是僵的,脑门儿上都写着“我有罪”“我不应该”,看着也挺萎靡。
叶祺转而教训顾世琮:“还有你。你知道了还不早点告诉我们?你就看不出苗头不对啊!”
顾公子胆,被他低吼一句,竟然吓得缩了缩脖子。本来挺硕大一个人,罩在套头毛线衫里都快成一团了。
陈扬用力敲了敲桌子,沉声道:“别都垂头丧气的,邱砾没什么别的朋友,晚上总得回寝室睡觉,你们找机会跟他谈谈吧。”
叶祺腹诽:那哪里是能跟人家好好谈的角色,那是个别扭大王!
然而顾公子和王援实在可怜巴巴,再刻薄也不能昧着良心干那痛落水狗的缺德事。陈扬和叶祺对视一眼,不话了。
一天的课排得满满当当,叶祺下了课下意识想要躲着陈扬,但寝室里又乌烟瘴气,跟他们一起回去也是纠结。正徘徊不定,盘尼西林的电话进来了。叶祺掂量了一下他有事找他的可能性,大喜,赶紧接起来:“你有事找我吗?”
盘尼西林一步一步在自己学校的林荫道上蹭,不清是愧疚还是后悔,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没出口。
叶祺听出不对头来,停下脚步靠在教学楼外墙的某个墙根里,好歹避避风:“你给我老实交代,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依然是开玩笑的语气,盘尼西林那颗邪恶的心脏被吓得差点骤停,惨兮兮地捂着心口定了定神,道:“刚才程则立电话给我了。”
叶祺倒抽一口冷气,没想到一阵阴风恰到好处地在墙边绕了个弯吹过来,几乎呛死他。
程则立跟他们都是高中同学,来应该算韩奕的至交好友,后来很神奇地考进了韩奕的同校同系,延续革命友谊去了。韩奕这两个字,如今对叶祺来就是毒刺,扎得这样深,拔了疼,不拔更疼。
盘尼西林战战兢兢听着他狂咳了一通,决定坦白从宽:“他问我你平时什么时候有空,然后我就告诉他了。”
叶祺真是气不一处来,压低了声音质问他:“谁让你管这么多闲事,啊?他来了也就算了,万一韩奕来了呢?你让我躲哪儿去?”
盘尼西林不知不觉开始辩解:“我不也是看你硬撑着难过么,凡事清楚了总比藏着掖着好吧。不管你现在对韩奕还有没有意思,这么拖着肯定不行。就你,你得自个儿把自个儿活活绕死!”
叶祺合眼,大力呼吸几次,这才觉得气息平稳了些:“你听我,现在韩奕是有女朋友的,是他家里介绍给他的世交的女儿。就算是他让程则立来问你的,我也不想再见他。他那儿什么都挺好的,我也是,整得藕断丝连凄凄惨惨的何必呢。”
盘尼西林在信号那头安静了许久,慢慢劝他:“叶祺,韩奕怎么样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你这边日子根本就过不下去。你还有那么多年要过,你以为你忍一忍明天就能进棺材啊?不是,咱得跟人家把话明白了,清楚了,好不好?然后你再心平气和跟我‘何必呢’。”
叶祺听完,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盯着来电头像上盘尼西林灿烂的笑容看了片刻,按下了结束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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