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十三章 芦荻秋
这一夜加一个上午究竟是如何过去的,陈扬事后根本就想不起来。回忆里还算清晰的画面就是叶祺红着一双眼睛寸步不离地守在一边,硬是一分钟都没有睡过。
最后的最后,陈扬觉得他是被叶祺的眼神惊醒的。他眼里浓郁的不安像张网一样笼着陈扬,却极其安静地一个字也不问,见他睡够了也只是默默拿靠垫过来扶他坐好。
鉴于他对时间近乎偏执的依赖,陈扬的机械表是从来不离身的,这时见窗外日光大盛,他习惯性地抬腕去看表,却被叶祺探手过来拦住了:“别动左手,我帮你把表放在桌上了。”
大概也是疼昏了头,陈扬稀里糊涂居然了句“谢谢”。
叶祺原本端了杯亲自试过温度的水递过去,听到这突兀的两个字,没来由地心底一震,手上一个不稳半杯水就洒在了空调被的被面上,浅褐色棉布沾了水就转成深褐色,恍惚间有种血色蔓延的慌乱。
陈扬赶紧稳住他的手,加力握紧,歉然道:“你别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我……”
剩下的话被叶祺堵回去,舌尖长驱直入,很快交缠在一起。明明自己还在忧心忡忡,努力给出的却依然是安慰,陈扬闭上眼专心地吻回去,放弃了他的解释工作。
就着光看过去,面前这暗色的唇竟也在细致的唇齿缠绵后显出了润泽来,叶祺忍不住又近前去舔了一下。湿漉漉的触感,不清是挑逗还是安抚,陈扬极淡地笑了,扶着他的腰随他做什么,并没有闪避。
毕竟心里还有事情压在那儿,叶祺吻完了第二次也就鸣金收兵了,拿起那杯水送到陈扬唇边,目不转睛盯着他喝下去。谁知看到一半,他就不得不强迫自己错开眼去:原本真的自以为清心寡欲,但自从碰上了陈扬,连玻璃杯的杯沿抵在下唇上都成了无药可救的性感,再看怕是又要看出激情万丈来了。
“吧,是不是家里知道了?”
叶祺放好杯子,回过身来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问了。
陈扬心想你真是聪明啊,太聪明了,想让你少聪明一点都是妄想。
“只有陈飞。”
“……你既然想瞒,怎么不心一点呢。”清淡的口吻,着抱怨的话却没有半点抱怨的意思。
他低垂着眼,维持着不让人看出任何情绪的姿态,似已陷入自己的回忆里。陈扬缓缓抬手去抚摸他紧皱的眉心,叹道:“我换衣服的时候他正好进来,看到背上的……我当时想,如果他反应不那么大,今后万一我父母知道了也许能帮着挡一挡。”
叶祺笑得有些茫远,语气愈发轻柔:“下次别抱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原想点类似于“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之类的话,但看着叶祺如此宽和的神情,真的什么都多余。陈扬停了一会儿,只是低声:“不会有下次了。”
叶祺拉过他的右手安安分分握好,慢慢地:“你家那边你老是不辞而别,早晚要出问题。往后三个月之内你是肯定不能露面了,等陈飞冷静一点我来电话给他,口供总要对好了。你睡着的时候我翻了一下你的旅行包,病历什么的都在里面,陈飞能替你料理这些,估计也没我们想象得那么绝。”
陈扬默然点头。这个心思细密的家伙,前因后果加善后都替他想得万全,他也只有点头。
紧握着的那只手稍微放松了一些,开始悄悄摩挲着自己的手背,陈扬从侧面看着叶祺抬起头来,望向自己轻声问:“陈飞一个人在那边应付得过来么。”
陈扬微微一笑,无限疲惫还是透了出来,人也倚回了靠垫上:“他再怎么气疯了也还是陈飞,至少不用担心这个。”
正当那一对忐忑不安的时候,自家宅院里的陈飞几乎就要崩溃了。
如果让俩老头和东西太后看见了陈扬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那不管他们兄弟编出什么理由都肯定骗不过去。于是去医院的路上,两人暂且化干戈为虚无,简短地商议出了解决方案:陈扬从医院直接回上海,该跟谁同居还跟谁同居去,陈飞回家去瞎扯胡诌,保证完成哄骗爹妈的光荣任务。
毕竟是从一起长大的,陈飞看着陈扬满面寒冰,知道他是疼狠了,自己心里也实在难受。“对不起”三个字来来回回在嘴边晃悠,奈何他就是不出口,或者他彻底混乱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下的情形。
在部队里待久了,到处都是平头整脸的男人,也只有平头整脸的男人,大家互相娱乐娱乐啊什么的也有些弄假成真的,但……但这是他家陈扬!他记得早几年拉他一起跟女孩子出去,他也没什么不乐意啊,难道,难道他是双性恋?!
额滴神啊,同性恋就够他纠结的了,还……还双性恋?!双性恋又是个什么东西?!
年中刚升了衔的陈飞少校从此就成了我党我军的勤奋楷模,一月写了仨程序,送上去都是实实的好东西,喜得从上到下都合不拢嘴,不等他修完bug就想拷走一份先供着。眼看着秋季的演习就要开始,了人的愧疚慢慢压过了不清道不明的愤怒,陈飞犹豫再三,半夜里了个电话给陈扬。
其实实话,从陈扬选择不闪不避的那个瞬间起,陈飞就已经开始愧疚了。
“喂,那个……咳,你怎么样了?”
陈扬坐在通宵教室里背竞选发言,看了一眼身边睡得人事不知的叶祺,起身走了出去:“还好吧,石膏快拆了。”
陈飞心一横,下句话也逼出了口:“你们……额,最近都是叶祺在照顾你吧。”
陈扬靠着廊下的白墙,仰头看到一轮滚圆可爱的月亮,声音也染上几分温和:“是啊,当然了。哥,你有话直吧,想了这么久也难为你了。”
事到如今,不如有什么什么来得痛快。“我想过了,我是你哥又不是你妈,你爱跟谁混都不该我来过问。既然现在已经这样了,家里我帮你瞒着,你自己凡事心点。”
教室里的叶祺撑起半个身子,迷迷糊糊往外望了一眼。陈扬示意他没什么事,那人便无声无息又趴了下去。
想想也知道陈飞现在黑着一张脸字斟句酌的样子,陈扬笑着问他:“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么,一次完算了。”
陈飞闷了几秒钟,然后才开尊口:“叶祺在么。”
“他在教室里面睡着,你找他?”
其实这时候陈飞同志心神不宁的原因是,生怕惊扰了这两人的夜半锻炼……“不不,你代我转达也好,告诉他,谢谢他照顾你。我上次……头脑发热了。”
陈扬实在忍不住,最后还是笑了:“哥,不管我跟谁在一起,我还是我啊,你这么客气装给谁看呢。”
原想就这么再扯几句算了,可陈飞终究不死心:“我问你,你老实告诉我,这事是谁先起的心思?”
“是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上他。”
陈飞彻底泄了气,歇菜了:“……行,你真可以,你是从到大从来没让我安生过一天啊。就这样,挂了!”
陈扬慢慢把手机收好,一回头就看到里面那张桌子上摆着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机子,搞得像姻缘天注定。
其实我知道我为什么看上你,你就在我眼前这样锋芒四射,而我却只想挖出你的真性情来独享,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理由了。
又是一年的枫叶荻花秋瑟瑟,往年这时候的各种比赛卷土重来,校园里再次一片欢腾。而这时候的陈扬却丝毫顾不上这些,满心满眼都是主席团竞选的琐碎,人都沉默下去。叶祺真心诚意地认为,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角逐,就凭分团委书记看陈扬那种欣慰无比的温暖眼神,这学生会主席也非他莫属。
但陈扬不是这么容易满足的人,他要的不是胜利,而是光耀人世的胜利。因为耽搁的三年永不复返,他太需要绝对的优势来巩固自己好不容易在校园里寻回的安然心态。两人性格实质截然相反,但做起事情来的狠厉却如出一辙,叶祺回忆起去年此时他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疯狂劲头,想想还是事无巨细地参与了陈扬准备竞选的全过程。
虽然早上从通宵教室里走出来,谁也免不了眼底发青,但是,我能让你少辛苦半分也是好的。
正因为叶祺一篇篇地过目陈扬所有的策划书,寝室里的王援同学就不乐意了。自家兄弟莫名其妙给外人拐走了,天天废寝忘食地陪着人家作准备,那他怎么办?这一支上可通天下可挖地的健笔,并不只是陈扬才知道他功用非凡。虽不是学术部的人这主席宝座是想都不用想,但副主席也是要竞选的,少了叶祺他多少觉得有些不爽。
于是情况迅速演变为叶祺昏头涨脑两处讨好,一晚上不知在两个寝室间折返多少次,暗地里哀叹这两人幸好不是直接竞争关系,否则他就要上演现实版无间道了。
每一天都睡不足五个时,这时日就变得格外漫长艰辛。叶祺原本的意思是不让陈扬带着资料回去过周末,好歹松一松弦也不至于走火入魔,谁知周五下午两人刚走出寝室楼没几步,后面顾世琮就追了出来:“陈扬!你的资料!”
叶祺略有不悦地:“他都背成这样了,周末还看这些东西干什么。”
顾世琮横他一眼,一堆杂七杂八的纸已经塞进了陈扬手里:“他又不跟你住,他要看你管得着么。”
既然做了贼,咱就不能忘了心虚的本分。叶祺听到“他又不跟你住”几个字,心头一惊,立马闭口不语了。同学们都知道陈扬一直去上海的“亲戚家”过周末,只是跟叶祺回家是同一条路线而已。
陈扬把东西收到文件夹里,走出老远才敢凑近了笑道:“看到没?这就叫劳碌命,不想看还有人送过来。”
叶祺翻翻眼睛,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腕瞄一眼时间:“对了,你陪我去趟市立图书馆吧,今天难得早,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