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结局(上)
随着反击战的白热化, 杉钦玉带兵将割让给异族的凤翔府夺了回来。
卫朝将士们气势如虹, 异族在入侵卫朝十几年后,终于在卫朝将士的反击战中开始呈现出劣势,一点点的被向外驱逐。
众志成城,河山染血。
这一年的春天, 就是这般激烈的鲜红色, 所有的消息都被送到严凉的面前,一点一点涂染了深红色的干涸而安静的城隍庙。
卫朝对异族的战事节节胜利,使得曲朝露都不由得异常振奋,每天除了和严凉一起处理事务,还会迫切的等待着战场上的消息传来。
那些好的消息自然平添了整个阴曹地府的笑语, 但偶尔也会有将士们失利的消息漏进来, 这时候的阴曹地府便犹如被一场暴风骤雨肆虐而过, 每个人脸上都或多或少的浮现被摧折了的表情。
记得有一天,曲朝露和严凉快要睡下的时候,岑陌送了紧急的消息过来, 杉钦玉在身先士卒时被异族捉了去,只怕是要砍了脑袋挂在辕门上。
严凉当场睡意全无, 披上衣衫就冲出寝殿, 恨不得要去求秦广王为他开特权, 好让他亲自去敌营中救出杉钦玉。
曲朝露知道她拦不住严凉的,便也随着他一同去找秦广王, 事情的结局自然是两个人都被秦广王教训了一顿, 发回了豫京地府。
那几日, 严凉食不下咽,精神极度紧张,彻夜彻夜的无法入眠。
偏偏初夏的日子又惹人燥热,严凉整个人都如点着的火般焦躁无比。曲朝露心疼他,便总是柔柔的抚着他胸口劝着他,一边坐在他身边执着一把蒲扇,一下一下的为他扇风。
好在后来终于传来了令人安心的消息,杉钦玉成功从异族营地里逃脱,回到己方阵营。严凉得知此事,高悬多日的心这才落回了原处。
曲朝露后来翻阅日历时,发现这一年的夏季严凉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焦虑担忧。
她知道,不论他是生是死,是城隍神还是东平侯,他都那样心系国家百姓的命运,一生肝胆奉予世人,肩负孤月河山。而她所能做的便是坚定的支持他,在他陷入忧虑之时温柔耐心的劝慰他,为他做一盏冰镇的蜂蜜樱桃羹,或是焙一壶参草凉茶。
暑往寒来,这场反击战伴随着朝堂上咸祯帝与溧阳王的斗争,已从春季持续到了冬季。
又一年冬雪覆盖了豫京城,地府里也因此成为白茫茫的一片。
新年快到了,整个豫京都日渐透露出喜庆的氛围。
曲朝露回家探望了爹娘,爹娘正忙着把曲府扫一新,悬挂五福吉祥灯,张贴“福”字。
曲昙华不在家中,早在杉钦玉出征之际就带走了曲昙华,免得咸祯帝曲昙华的主意。
曲昙华在军营中住下,作为军医为军中负责伙食和缝补衣裳的妇女们治病。
虽曲昙华只在大营里待着,但是异族军队也时有偷袭大营的行为,因而曲家二老都十分担心曲昙华的安危。
曲朝露这些日子同样为曲昙华挂心不已,不过既然这是昙华的选择,她便支持。且她相信杉钦玉和他的亲卫们定会护住昙华的。
大雪落了许多日,寒意越发浓重。
曲朝露忙完了一天的事务,笼着暖手炉站在主殿的屋檐下,看着漫天的雪花簌簌飘落,一天一地的银装素裹。
城隍庙里也依循阳间的惯例,的营造些过年氛围。
容娘和沁水捧来一摞摞色纸和一叠叠金银箔,带着剪刀工具来到曲朝露的寝殿里,一同围在暖榻下剪起了窗花。
曲朝露生前每逢节庆时也常常和曲昙华、沁水一起剪纸玩,要论对此道的擅长,曲朝露当仁不让。
活着的时候她喜欢剪些喜庆的诸如“孔雀开屏”“年年有余”“三阳开泰”“麻姑献寿”之类的图案。如今却是剪起了别的,梅兰竹菊、岁寒三友、兔子狐狸、甚至连人像都剪了。
不多会儿下来,桌上便多了一堆色彩鲜艳的剪纸,三个人的成果都不少,剪的类别也囊括的很广。
容娘咂摸着刚刚剪好的一只猫,满意笑道:“看着比我的孩子要可爱些。”接着就从曲朝露的面前和沁水的面前拎起两张人物像,戏谑起来:“这不是城隍爷和岑陌吗?娘娘和沁水的手很巧啊,栩栩如生。不过剪纸这活儿也只能我们这些娘子来做了,怕是不能指望城隍爷和岑陌能剪出娘娘和沁水来。”
沁水素来冷冽而黑白分明,从没有寻常女儿家的娇憨之态,可听了容娘的话却略略一怔,脸皮胀出了可疑的红色。
沁水道:“谢文判官夸奖,大娘子花容月貌,怕是不单城隍爷和武判官剪不出大娘子,我也手拙剪不出来。”
曲朝露笑道:“这不是在岑将军剪不出你么,全往我身上扯做什么?沁水怎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沁水的脸涨得通红,声:“大娘子放过奴婢吧,别和文判官合起来欺负奴婢这个鬼差。”
曲朝露和容娘相视一笑,对沁水道:“好,不你了。我想再剪点五福临门的图案张贴在城隍庙各处,还请容娘姐姐和沁水帮忙分担。”
两人自然答应了,剪子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和她们的笑声一起回荡在寝殿中。
而半晌后,忽然就见一个鬼差眉飞色舞的冲进来,脸上挂着无比开怀的笑容,跪在了曲朝露的面前……
雪还在下,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将忘川河畔的八百里彼岸花染成了红红白白的连绵画卷。
严凉穿着品蓝色遍底银滚白风毛的锦袍,披着水獭皮的斗篷,从望乡台上走下来。
他巡视过望乡台,孟婆和她手下的鬼差将一切理得井然有序,不需他过多操心。
他从彼岸花海中走过,修长的身姿带着淡淡龙涎香味,如独立花丛的风下松,挺拔颀长。
岑陌跟在严凉身旁,能感受到严凉周身那股在沙场中浸润的狠戾之气似乎日复一日的淡了不少,大概是因为有曲朝露的缘故,让严凉的眉眼轮廓都似柔和些许,变得更加内敛而稳持。
严凉叹道:“也不知冬天到来我军是否会因气候原因而受挫,毕竟比起从雪山上发源的异族,我军到底在耐寒上不占优势。”
岑陌正欲什么,忽然瞧见远远的有个鬼差正狂奔过来,相隔甚远的距离都挡不住鬼差脸上过分的欢喜。
“城隍爷,武判官!捷报!大捷报啊!”
闻及捷报二字,两个人的目中都瞬间有了神采,眸若星辉,不觉交换了眼色。
那鬼差气喘吁吁冲到两人的面前,跪地迫切的呼喊:“城隍爷!凤翔节度使和岳麓将军他们、他们赢了!刚刚传来消息,前线收复了所有失地!异族损失惨重,被赶回了雪山草原!”他声泪俱下道:“城隍爷,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激动之情在这一瞬排山倒海的涌上来,仿佛大江大河波涛汹涌的吞没了严凉和岑陌,他们眉眼间近乎奔腾起浪涛般的狂喜,犹然不能置信,灼灼盯着鬼差。
严凉的口吻焦灼而急切:“你再一遍。”
鬼差抹着眼泪仰头看两人,狂喜道:“千真万确的消息!我们赢了,真的赢了!凤翔节度使和岳麓将军他们不日就将班师回朝!这么多年了,总算是赶走了那些畜生,呜呜……”
严凉止不住的身躯轻颤,心中的激动如黄昏时候燃烧在天边的红云滚滚。
这一瞬他的思绪被各种回忆充斥填满,他想到了时候和大哥一起勤练武功,就为了随父亲上战场去对抗异族的军队。
后来他去了战场,见过了流血牺牲,见过了马革裹尸,胜过、败过,一颗心不断的坚硬,不断的成长,渐渐成了独当一面的少年将军。
爹战死那天,弥留着最后一口气将严家祖传宝剑“无定”托付给大哥,揪着大哥的手呼道:“家国一日无定,我等誓不还朝!来日赶走了侵略者,你们记得来我坟前告诉我!”
这一晃,多少年过去了?
严凉已细数不清自己在荒山戈壁和古道黄沙间驻守抗敌了多久,一如算不出母亲在东平侯府度过了多少冰凉长夜。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当最终的胜利终于到来时,严家一门早已俱灭,成了坟冢中的白骨了。
猛然就有想哭的感觉奔腾到心间,泪意涌上眼眶,将视野模糊成白雾般的虚影。
严凉喉间溢出一丝隐忍的笑声,似有无限情绪得不到发泄,唯有转眸向岑陌道:“陪我比划一场,如何?”
岑陌热泪盈眶,注视严凉半晌,红着眼睛重重点头:“来吧!请侯爷赐教!”
严凉抬手,召唤出佩剑“无定”,拔剑出鞘。
岑陌也手持佩剑,和严凉斗在了一起。
那鬼差眼见着严凉和岑陌骤然便了起来,一时怔住,不知如何是好。
两个人生前都是沙场宿将,久经历练,不论气势还是剑术都堪称一流,不过是刚斗上三四个来回就已经让鬼差看得目不转睛。有剑气不断波及到他所在的位置,带来飒爽的劲道和凛凛魄力。剑招扬起无数彼岸花飞舞起来,夹带四散的雪片,如红白相间的狂澜暴雨,飞散了一天一地。
鬼差从不曾见到这样的场面,仿佛他不是立在彼岸花丛中,而是立在了遥远北地的战场,看着两位意气昂扬的将军剑挑河山,斩碎白雪黄沙,剑刃迎着阳光绽开炫目的金色!
鬼差看得移不开眼睛,又因剑风太过猛烈而不能不连连后退。
他退得足够远了,发现有好多鬼魂都被这里的场面吸引而来,无不激动的沉浸在战争胜利的喜悦里,诚服而感动的望着严凉和岑陌。
这时候人群末端传来了骚动,众人下意识往两侧让开,让出一条路来,只见是曲朝露带着沁水找了过来,两个人奔跑着冲向严凉和岑陌。
方才战胜的消息传到寝殿时,曲朝露激动的差点被剪刀剪到手,几乎是扔了剪刀和剪纸就冲出寝殿,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剪纸飞落一地,五光十色。
她拉着沁水来找严凉,迫不及待的要和他分享这份无比激动。
她高喊着“阿凉”二字,冲进了彼岸花丛。而此时严凉和岑陌的较量也到达尾声,宝剑无定闪着湛蓝冷光的剑锋直指岳麓的咽喉,停在了距离岳麓喉结毫厘的位置。而岳麓手中的剑直指严凉的肩头。
胜负已分。
“属下输了。”岑陌收回剑,抱拳给严凉施礼。
严凉笑着,如浮光霭霭,眼底被泪水催成了激荡的红色。他和岑陌看向飞奔而来的曲朝露和沁水,严凉忽觉得曲朝露仿佛身披了绮丽的霞光,那样的温暖惹人欲醉,令他无比渴望和她分享狂喜和悲伤。
他将跑到他面前、正要开口和他话的曲朝露抱住,把她举了起来,在她的惊呼声中举着她转圈,看着她墨发飞舞时飘逸如瑶台仙子的姿容,看着她百褶月华的大摆裙飞开流光溢彩。
无数晶莹的雪花溅开在周围,宛如碎成千百飞尘的琉璃屑,红色的花瓣似轻红的雨雾那样如梦似幻,围着两个人转。
曲朝露不禁笑出声,泪水从眼角滴落,喜极而泣:“阿凉!我们赢了!山河已定,多难兴邦。这么多年我们终于赢了!”
严凉把曲朝露放下来,抬手要为她擦拭脸上的眼泪。曲朝露却猛然将严凉扑倒在地,两个人倒进艳红的彼岸花丛里,曲朝露趴在严凉的身上,彼此眼对着眼,鼻尖贴着鼻尖,温热的呼吸缠绕彼此。
曲朝露低头吻住严凉的嘴唇,紧紧抱着他激烈狂吻。
严凉也激烈的回应她,情不自禁在花丛中滚过,泪水在拥吻间相融,不知划过谁的皮肤,洇出滚烫如烙印的情绪。
家国已定,民族不灭!
豫京永盛,百姓永宁!
远处伫立的鬼魂们已经成了密密麻麻的好几排剪影,全都痴痴的望着他们的城隍爷和城隍娘娘拥吻在彼岸花海中。
他们所感受到的是发自内心的狂喜,是身为卫朝子民的骄傲。
大家陆续哭了出来,这是头一次,地府里众鬼的泪水仿佛全都是温热的,连同眼前一双璧人绝美的画面刻印在心底。
沁水立在岑陌身边,与他相视而笑,眼里也都噙着热泪。
在曲朝露快要呼吸不过来时,严凉放开了她,搂着她站了起来。
曲朝露脸上两团玫瑰色的潮红,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靠在严凉怀里,抬眼想和他什么,忽然神色窒了窒,皱着眉头再度放低了视线。
严凉见她似乎有些不适,忙问:“朝露,怎么了?”
曲朝露笑了笑:“没什么,大概是过于激动了,觉得有些头晕无力,不是很舒服。”她喘过口气,又有些为难道:“我想喝梅子汤……”
“那我们回去。”严凉将曲朝露横抱起,召出一道金光法阵,瞬间离开了此地。
岑陌和沁水也忙跟着乘法阵离开,花丛中只余下那些哗然讶异的众鬼。
严凉抱着曲朝露直接出现在城隍庙寝殿中。
容娘没有离开寝殿,还留在这里整理曲朝露和沁水扔下的剪纸以及工具,将一切都整理好放进了木匣子里,就见寝殿中金光乍现,地上浮现出一道阵法,接着严凉抱着曲朝露出现,随后跟着岑陌和沁水。
严凉一见到容娘就道:“容娘,赶紧找人去弄一碗梅子汤来,要新鲜解腻的,给娘娘喝。”
容娘略疑惑,回道:“眼下是隆冬时节,怕是弄不来新鲜的梅子汤。城隍庙的冰窖里有娘娘存下的柚子汤,酸甜可口,可以替代梅子汤用来解腻。”她到这里停一停,探究的视线落在曲朝露脸上,“只是娘娘怎么突然就想喝梅子汤了?”
曲朝露如实道:“的确是想喝点酸的,有点头晕无力,不太舒服。”
沁水主动:“不必劳烦文判官安排人去了,就奴婢去吧。柚子汤微苦,得加点蜂蜜为好。奴婢晓得大娘子的口味,蜂蜜的多少还是奴婢来加会比较合大娘子的口。”
严凉浅笑道:“好,有劳你了。”
沁水忙去冰窖。
容娘却依旧注目曲朝露,眼底疑色渐渐加深,似是想到什么。严凉将曲朝露放在榻上,曲朝露正在看被容娘收容进木匣子里的各色剪纸,又见容娘走到她面前,含着淡如轻云的幽幽笑意量她。
曲朝露不由疑惑,问道:“容娘姐姐怎么这么看我?”
容娘抬起一根手指,指尖浮现出一缕鬼气。她控制着鬼气缭绕起曲朝露的身子,鬼气忽然钻进曲朝露身体里去。
曲朝露一讶,严凉也皱眉盯着容娘。不到片刻就见容娘收回了那缕鬼气,唇角笑意已从浅淡变得十分鲜明。
容娘转身对严凉道:“恭喜城隍爷,娘娘这是有孕了。”
这话宛如平地里乍然一声惊雷,令严凉懵然怔住。
曲朝露又惊又喜,不禁从榻上站起来,不能置信的拉住容娘的袖子道:“容娘姐姐所言为真?”
容娘又给曲朝露福了福身,“娘娘毕竟已经是地祗,体质与凡人不同,也不会如阳间娘子那样害喜的时候症状明显。但我确定娘娘的确有了身孕,大约两个月左右。”她的喜悦从心底漫出来,“恭喜娘娘。”
岑陌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连连道:“恭喜侯爷,恭喜夫人!”
曲朝露喜不自胜,再也难以掩抑,朝着严凉走了几步就被他拉进怀里。她紧紧握着严凉的手,欢喜的要沁出泪来。
殿内明灼摇曳的烛火映在曲朝露脸上,她雪白美好的脸颊微染轻红,洋溢着浓浓的幸福柔和的光晕,容色极致娇艳。
严凉一手轻搭着曲朝露的后腰,一手紧紧拉着她的手,激动的看了又看,目光渐渐停留在曲朝露的腹。
他这样怔怔看了曲朝露半天,也没管容娘和岑陌还在旁边,猛地一把搂住曲朝露道:“太好了朝露!朝露我们有孩子了!朝露!”
曲朝露连连点头,哭个不停,严凉怎么给她抹泪都没有用。本来十几年抗敌战争终于获得全胜之事就让两人兴奋不已,紧接着又是一个弥天的喜悦降临,这种冲击对两个人来宛如置身在美梦中,欢喜的不知所措,唯有相拥着一起分享那股沸沸腾腾的狂喜。
曲朝露不停的哭,抚着腹笑着啜泣:“我过要给夫君生个孩子,要给严家生个后人的,现在终于有了。太好了,我的孩子,只盼着他能顺利出生,快快长大……”后面的话被泪水所吞没,曲朝露哽咽着吐不出完整的字句。
严凉欢喜爱怜的搂着她,将她送回到榻上去,扭头对容娘道:“别人我不放心,沁水又未曾生养,娘娘这胎我交给你来照应。娘娘生产前让岑陌替你分担些审判工作吧。”
容娘福了福身,道:“义不容辞。”她想了想,又道:“这件喜事也该昭告豫京地府,我先去安排相应的事宜。”
严凉颔首:“辛苦了。”
适逢容娘刚离开寝殿,沁水就端着一碗蜂蜜柚子汤过来了。
沁水一踏入寝殿,就感觉到寝殿的氛围与她离去时差别极大,充满了喜悦和甜蜜。再看曲朝露和严凉,也是激动而含情的模样,一举一动皆仿佛眼底只有彼此,那是种令所有人都会艳羡的幸福感。
沁水唤了声:“大娘子。”接着就被岑陌用手势制止。
沁水不明所以,清冽目光望着岑陌,像是在问:怎么?
严凉这时别过头看沁水,笑道:“蜂蜜柚子汤放这儿吧,还要麻烦你去准备些安胎的补药,朝露有孕了。”
沁水喜不自胜,素来少笑的脸上如开了朵花,粲然无比。
这一天是整个豫京地府最沸腾的日子。
王师了胜仗,众鬼在阳间的家人不用再受被侵略的威胁,不会去过受人奴役的日子。
紧接着他们的城隍娘娘就怀孕了,正神孕育子嗣是要看机缘的,着实不易。城隍娘娘在这个时候被发现怀孕,简直就像是上苍在举国欢庆的日子里再度降下一道福泽,众鬼们无不欣喜若狂。
鸳鸯湖的水鬼们甚至全体出动来城隍庙探望曲朝露,曲朝露热情的接待了他们,一聊就是大半个时辰。
严凉特别挂心曲朝露的身子,也不让她继续处理城隍娘娘的事务了,几乎要把她养成个米虫,更恨不得每时每刻把她捧在手心里心托着。
寝殿的配殿里供有严凉父母双亲和大哥的牌位,曲朝露孕中无事,每天都会去牌位前上香,跪在**上对三张牌位话。
那天得知她有孕后,初为人父的严凉抱着她来到这里,两人一起跪在**上,给父母和大哥上香告慰。
严凉:山河已定,父母与大哥尽可安心。自己从此将一心一意坐镇豫京地府,护国庇民,惩恶扬善。
曲朝露:严家有后,香火未断,她腹中的孩子会将严家的血脉传承下去。有自己和孩子在严凉身边,父母和大哥便放心吧。
养胎的日子就这么过去,曲朝露被严凉养得太闲,慢慢的开始做起了针线活,想着为他们的孩子裁制各色各样的衣物。
秦广王那边时不时就差人送来各种礼物,以表祝贺的心思,也善意的送来了各色布料和丝线供曲朝露发时间。
曲朝露很感激秦广王,她没事的时候会拉着容娘一起做绣活。
沉溺在丝线翻飞的日子过得沉静而迅疾,而阳间的事也宛如从针孔中漏下的水滴,一件一件滴落在曲朝露心头。
自卫朝了胜仗后,咸祯帝召杉钦玉和岳麓等人班师回朝。
武将手握重权又功高震主绝非好事,早在去年严凉与杉钦玉在祭祀城隍日商量合谋时,严凉就提醒了杉钦玉若是战胜,定要警惕咸祯帝鸟尽弓藏。
杉钦玉时刻记着严凉的话,他和岳麓整顿好边境的事,便班师回朝,却在回朝的路上万分拖延,暗地里和大长公主、溧阳王等人搭上了线。
如今大长公主和溧阳王yidang已经将咸祯帝逼到了劣势,王相在这个冬天因心力憔悴,病倒了下去,咸祯帝已是孤立无援。
溧阳王率领封地的驻军浩浩荡荡涌向豫京,大长公主也在这个时候放出了咸祯帝血统不正的消息,一下子就在全国掀起轩然大波,给了咸祯帝致命的一击。
咸祯帝被百姓声讨着下台,多坐一天的皇位都是那样艰难吃力。他想召杉钦玉和岳麓快些带兵回朝护驾,但杉钦玉和岳麓却公然发声要支持溧阳王上位,带领大军与溧阳王的军队对豫京展开两面夹击。
咸祯帝手中的兵力多被杉钦玉带去抗击异族,眼下已是再也调不来足以保护豫京的军队了,再加之民意沸反盈天,已无百姓再支持咸祯帝。最终溧阳王和杉钦玉岳麓兵不血刃的将咸祯帝赶下台去,溧阳王登基为帝,昭告了咸祯帝与太后的种种罪状,将两人收监入狱,春末问斩;又收拾了王相一派,罢免了刘右正言,肃清朝堂;雷厉风行拨乱反正,写诏书为严凉正名表彰,并扩建城隍庙,将城隍庙修得更加富丽堂皇。
于是曲朝露每天在地府里养胎,就看着地府城隍庙随着阳间的投影,越来越精美奢华。刻画雕彩,锦幔珠帘,穷极纨丽,如坠了云山幻海一般。
尤其是她和严凉的寝殿,寝殿里的地砖被全部翻新,竟然换上了蓝田暖玉。
地砖的莲花花纹细腻无比,赤足踩上去也能感觉到温润,直如步步生玉莲一般,从足心一路暖到身体里。
严凉在感谢新帝心意的同时,也会忧虑的叹道:“战乱刚刚结束,这般劳民伤财委实有些太过了。”
曲朝露晓得他忧国忧民的性子是改不了的,只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上,让他感受她的胎动,柔声笑道:“今上与咸祯帝不同,前些日子凤翔节度使不是去城隍庙给你上香了吗?我听见他跪在你的神像前今上的好话呢。今上能得凤翔节度使赞誉,你也不用再担心了。”
言及杉钦玉,严凉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曲朝露也因提到杉钦玉而不由想到些别的。
这次杉钦玉帮助溧阳王上位,可以是功臣中的功臣。
然而帝王鸟尽弓藏是常事,杉钦玉懂得进退,十分干脆的上交了兵权,只留下自己在凤翔府的驻军指挥权,各种加官进爵的封赏一律拒绝,事了拂衣去,道回凤翔去了。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赏赐都不要,他亲口管新帝要了一个人,就是曲昙华。
杉钦玉要新帝把曲昙华赐给他当夫人。
新帝也知道曲昙华这个人,一则是因为她是城隍娘娘的妹妹,一般人不敢她的主意;二则此次曲昙华作为军医随军出征,对战事有功,她的事迹也在宫里流传开来。
新帝顺了杉钦玉的意思,将曲昙华赐婚给杉钦玉。杉钦玉这厢便带着未婚妻子和准岳父岳母一同去了凤翔,走得十分潇洒,红光满面。
而因曲昙华此次作为唯一一个去了战场的年轻医女,新帝也给予她极大的褒奖。从前因曲朝露“偷人”之事,曲家被没收的那块“悬壶济世”的牌匾被新帝重新赐予了曲典御。除此之外,新帝还给曲昙华赐下一块新的牌匾——天下第一医女。
这样直白的头衔令曲昙华瞬间名声大噪,人都还没抵达凤翔府,就已有无数凤翔百姓翘首以待她的到来,想要一睹这位天下第一医女的芳容。
曲家人此去凤翔府,曲朝露便再也无法见到他们了,只有每年祭祀城隍的那三日可以共同在豫京里聚一聚。
好在姐妹俩如今都是幸福美满的,如此各自安好,便也是好的。
地府的日子依旧波平如镜,在幸福甜蜜之中任由时间如流沙从指间流过。
雪渐渐化了,天气是隐隐躁动的春意盎然。曲朝露细数着惊蛰、春分,按着花时候着桃花、棠棣、梨花、木兰,抚摸着城隍庙长长的红色高墙。
日复一日,愈加醉心于这种日子,直到,三个人的到来破了这份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