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九章 恩仇无常
酒喝得半醉,喽啰们都哄闹起来,但程浩风所的话胡仙仙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她凝眸含笑看着程浩风点了点头。
夜深了,蟠龙寨中家家有醉汉,他们相扶相携而归,没醉的都被带得脚步踉跄起来。
程浩风和胡仙仙向高有宝告辞,要连夜带卞广策去泰兴。
高有宝没有挽留他们,只是亲自送他们到院门口,还无需顾忌什么礼节,让他们由此处飞走就好,不必绕到山寨大门。
见他如此通情达理,程浩风他们也不忸怩,化出黑笼把卞广策装在里面,给高有宝一道灵符后就飞身而起。
“若有急事,紧捏灵符在心,念我道号,我必定赶来。”程浩风在空中交待着,高有宝没有借为难他,那以后就应该帮高有宝。
“哈哈要你赶来那可就是遇上大祸啦,我可一辈子都不想用这符!你们有空就常来耍耍,记着不用东绕西绕的进村,直接飞到院子里就行”
高有宝的声音还在夜空中回荡,程浩风和胡仙仙已经飞出景融岭地界。
黑笼也随之在空中飞着,更深露重、风凉云黑,卞广策冷得在笼中缩成一团儿。
他觉得很冷,是阴寒入骨髓的那种冷,这才七月天气,也不知怎么会这般冷?
这世上令他想不通的事情很多,正如他想不通为何自己觉得这般冷一样,他更想不通自己为何落到这步田地?
卞广策从聪明上进,父亲虽只是王府中的采办,但也足以保得家人温饱无忧。
他随当年还是世子的韩泽熙一起修文习武,先生们都想不到他一个奴才秧子的天份还不错。
十七岁那年他从军,一步步升到廓州厢军副统领。也就在他当了副统领之后,当时的诚郡王来主动与他交好。
他只想着人家主动与自己结交,自己总不能拒绝吧?谁知就因他没拒绝,韩泽熙就三番五次地训斥他,连带他的父亲卞采办也在慎郡王府中受排挤。
论起来,卞广策和韩泽熙是该亲近些,可他觉得自己在韩泽熙面前始终是奴才,在韩泽灿面前是臣属。奴才和臣属看似都屈居人下,但其实大不一样,简单来,能臣名将可以青史留名,奴才就不可以。
为了帮韩泽灿跟韩泽熙争帝位,他忠心耿耿做了很多事。抢了樊鼎瑶的宜州厢军统领之位,叛乱时还带走不少宜州厢军给韩泽灿助阵,可惜,韩泽灿终究败了。
败了,其他人可以投降,他卞广策却不行!
因为他们不仅没了主仆情份,还因他爹绑架老王妃之事结仇,后来他爹卞采办疯癫惨死,他和韩泽熙一家算是有杀父之仇,怎能投降?
卞广策想过凭自己的才智和武功可以占山为王,在荒僻角落里谋个安身之地,可老天爷就算这样的会也不给他。
东方微白,已到泰兴府城上空,程浩风和胡仙仙带着卞广策落身启瑞宫内院,高有全早带着人等候他们多时。
将黑笼交给高有全他们后,程浩风和胡仙仙就告辞。高有全邀他们去看用卞广策血祭陵墓,他们都拒绝,已经看多了血腥事,能不看就不看。
他们转身时,精神萎靡缩在角落里的卞广策突然翻身,他弓起腰,两抓着黑笼栏杆咒骂起来:“你们不得好死!所有追随韩泽熙的人,全部都不得好死!嘎嚯嚯”
他声音嘶哑变调,血红的双眼放着阴鸷又狂热的光芒,整个人没有等死的惶恐,只有恨和怨凝结。
程浩风淡淡看他一眼,拉着神情难掩忧惧的胡仙仙飞身入云远去。
两人一路无话,可偶尔抬眸对视,偶尔指尖勾绞,都能传递彼此情绪。
他们心绪难平,飞得较慢,午时之后才到得京城。京城中已完全恢复往日繁华,胡仙仙想走走,两人就在僻静巷口落地,而后漫步长街,缓缓往闲云观行去。
到得闲云观中,杭无一最先看到他们,欢喜来迎接。她拉着胡仙仙的,就和血无仇一起从秦州回来时,都经历了什么稀奇事。
血无仇就在旁边听着,有时撇撇嘴、有时勾勾唇。
正得热闹,一个和蔼的声音响起:“这丫头只顾自己的事,都忘了让国师和胡元君进屋喝茶。”
“周婶,好久不见。”胡仙仙见是周婶来看周知事,连忙和她打招呼。
周婶自己儿子周屯去了趟满剌加国,带回不少奇特东西,送些来孝敬周知事,也请观中各位道友都去聚聚。
“我还有事要禀告皇上,得去写奏章,你和他们聚聚吧。”程浩风想让胡仙仙高兴些。
胡仙仙点点头,和其他人一起往周知事的院儿去了。
从满剌加国带回的那些东西,胡仙仙都是这样瞧瞧那样看看,并不想要,周婶暗拉拉她衣袖,笑向侧旁屋指了指。
胡仙仙跟她一起到屋中,只见周知事正和一个约二十七八岁的男子下棋,想必就是他儿子周屯了。周知事半路出家来管闲云观,很少见到他妻儿,周屯更是第一次到闲云观。
他们起身给胡仙仙打招呼,胡仙仙让他们不必拘礼,随意坐着话就好。
胡仙仙问着满剌加国的风土人情,周屯绘声绘色地给她讲,周婶就在屋里东翻西找,找出一个木盒递给胡仙仙。
“胡元君,这是特意送你的。”
“周婶儿,还是跟从前一样就叫我‘仙仙’吧。”着,她又俏皮笑问,“我急不可待想看看木盒里是什么东西了,能打开看看吗?”
“当然能马上看。”周婶笑答着又,“胡元君平易近人,可我们却不能乱了礼数,做人得守自己本分。”
胡仙仙笑了笑,不再执意相劝,打开盒子后只见里面是个雕刻得线条简洁的猴。
“这是什么雕的?”胡仙仙拿起猴细看。
“是椰子壳儿雕的。”周屯有些不好意思地答着。
周知事斜了周婶两眼,“你这老婆子多事,胡元君什么精雕细刻的玉啊、金的没见过,你特意送个椰子壳儿猴像什么?”
胡仙仙忙笑:“谢谢周婶儿,我很喜欢这个猴子,雕工看着粗糙,其实别有灵动趣味,有真正属于猴子的那种野性。”把猴凑到鼻尖闻闻,都还带着椰汁清香。
“我就知道胡元君会喜欢!你们懂啥呢?胡元君从就喜欢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她如今虽身份不同,可骨子里还是个调皮姑娘呢。”周婶得意地横周知事两眼,又怜爱地瞅着胡仙仙轻笑。
他们挺温馨地笑着,周婶又起儿子如今虽只是在绫锦院当主事,但也算皇商,还周游天下见了很多世面,能有如今滋润日子都是托皇上之福。
更起当年和周知事成亲时,家里除了有锅和炕,连把椅子都没有。
老王妃娘家世代镇守东北为将,当今皇上外公屯垦荒地时,巡视田地耕作情况,正巧路过碰上有兵抓住去偷麦秸秆的周知事,就问怎么回事。
周知事并没有想偷粮食,因那麦秸秆上沾了些麦粒,想抖搓出这些麦粒给怀孕的老婆吃顿白面馍。
当时皇上外公还不信,直到周知事带他去看了篱笆外堆着的杂麦穗和瘪麦粒才信他。
后来,又跟着他到家,只见周婶面色蜡黄,两腿因缺乏营养水肿到难下床,就让兵送来白面和米,还让周知事到屯垦营里帮工。
周知事一家自此才让温饱有了着落,因了这恩德,儿子就唤“阿屯”,屯垦的屯。
“也是老爷积德行善,他外孙才坐得稳龙椅。”周婶眼里满是真诚的感恩泪花,“做人就得记着人家的恩,你们父子俩可得好好为皇上办事,别学卞采办那父子俩”
对于这话,周知事点头认同,周屯却显得隐隐有反对之意,“卞叔怎样且不,我时候可跟广策一起长大的,他那人不错”
“时候能看出个啥?他就是太聪明了,才聪明反被聪明误!明明和皇上有发情份,可他偏要糟践这情份去跟着韩泽灿谋反,不忠又不义,这种人你以后可别为他好话!”周知事怒声斥责儿子。
起卞广策,胡仙仙刚好些的心情又蒙上阴霾,她低声对他们道:“卞广策今天就死了”
他们都怔了怔,而后周知事和周婶卞广策该死,周屯却惋惜地唉声叹气。
周知事和周婶连忙用眼神制止儿子,又心翼翼地看胡仙仙反应,他们怕周屯的样子会使她认为周屯对皇家有怨怼心。
胡仙仙忙摆:“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伙伴儿,他要是一点都不伤感,倒显得无情无义了。”
听她的意思不计较这些,周屯出憋在心里的话:“皇上当年虽是主子,可他年纪比我们,我们都把他当弟弟看待。
皇上也不端什么主子的架子,天天跟在我们后头要我们带他玩儿。可老王爷当年管教严,不准他出府玩儿。
有一年,老王爷和老王妃都出门了,我和广策就弄了个木梯带世子翻墙出去。我们放风筝、捉迷藏、捏泥巴,世子从来没有玩儿得那么高兴。
还有一次,世子把书房里的花瓶打碎了,我和广策一起帮他瞒着,还是我跟广策打架给碰碎的”
着,周屯鼻子发酸,忍着泪意问周知事:“爹,你还记得吧?那次我和广策都挨打了,遭打得屁股开花你怎么到如今,皇上一家和卞广策一家就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