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往事云烟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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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类的大脑是我们最重要的器官之一, 他指挥了我们的一切动作, 承载了我们一生的喜怒哀乐。

    如果把人类整体比作一台电脑,那么前额叶部位则相当于电脑的内存, 内存一旦损坏, 这台电脑里储存的一切都将归零。

    想要让电脑恢复运转,维修者需要给电脑更换新的内存。

    而对于那时的江晚晴来, 被切除的前额叶注定已经无法找回, 而她只有重新获得一个完整的大脑,才有重获新生的机会。

    可是,大脑是不可再生的器官,大脑移植也是医学界的难题, 不仅因为技术水平, 其道德伦理方面的争论, 也一直都是其困难重重的原因之一——和其他类型的器官移植类似,被移植大脑后的患者, 如果没有很强的排异反应,生存应该不成问题, 但是大脑不同于其他器官,它原本储存的记忆,原本携带的习惯, 也会随着移植手术一起强加给被移植者, 那么,带着原主记忆生存下来的被移植者,在这个社会中的属性, 到底该归属于身体的主人,还是该归属于记忆的主人?

    郎玉堂老师的方案绕过了这个问题,虽然他的治疗思路和其他大部分专家保持了一致,同意了终止妊娠这一项,但是和其他人不同,他没有放弃对江晚晴的治疗,为了稳妥而让她保持植物人的状态——他想用这个早产的孩子来同时治疗江晚晴。

    在江晚晴怀孕二十三周的时候,她的孩子提前来到了这个世界。

    和预料中的一样,这个顽强的生命的状况并不好,因为早产,他从出生后就出现了明显的脑积水症状,症状不断发展,医生最终决定,给这个孩子做脑部穿刺引流微创手术,而这个手术,成了挽救江晚晴的关键。

    胎儿的大脑发育要经过几个关键的阶段,这个孩子虽然已经出生,但是按照生长周期来,他仍然是一个胎儿,他只是脱离了原本供给他营养的母体,换了个地方继续他在这个时间段的生长发育——换而言之,他在这个阶段,脑细胞仍然在不断分裂生长,在朝着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类大脑方向而努力。

    微创脑部穿刺手术解决了他大脑积液的问题,而郎玉堂借助这个机会,为婴儿进行微创手术的同时,提取到了部分有活性的脑细胞。

    他将这部分脑细胞进行培养,而后,在确定江晚晴和这部分脑细胞没有严重排异反应的情况下,用培养出来的新组织,弥补了江晚晴大脑中永久缺失的那一部分——这些有着新生活力的细胞,和江晚晴的大脑渐渐生长为一体,那些缺失的功能在她身上逐渐恢复,她终于有机会重新成为一个完整的个体。

    可是,这个全新“个体”能够感知的一切,不再包括严修筠和天意。

    “从天意的细胞中培养出来的那部分组织,到底不属于原本的你,而人体的细胞遵循于特定的生长规律,你的大脑组织会不断的生长、融合、再替换掉未知且多余的那一部分,这个过程可能会持续十几年,也可能会持续一生。”

    “郎玉堂让我在你接受手术后的至少十年里,坚决不要和你见面——他大脑是我们身上最娇气的器官,而我们对大脑的研究还停留在最浅显的层次,我和天意如果出现在你面前,让你的记忆和情绪产生波动,后果都难以预料。对你任何程度的刺激,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手术后,你整整昏迷了九个月,可即使是那时候,你在昏迷中对外界一无所知,我也只敢远远的看着你。在你昏迷到第十个月的时候,郎玉堂发现了你有可能苏醒的迹象,我知道,我和天意该彻底离开的时候到了。”

    严修筠到这里,别开了目光,没有再任何事。

    她在死亡的边线挣扎过,这一点就足够让他受过的任何煎熬变得不值一提。

    因爱而成的愧疚,到底成了那把将人凌迟到遍体鳞伤却永不能愈合的刀。

    此后经年,她的生命里再没有他,而他也不敢出现在她未知的命运里。

    江晚晴摸着天意的头,这个她用性命留下来的孩子,最终救了她自己,而他的存在,也是他们曾经相爱过的证明。

    天意用肿成核桃一样的眼睛看着江晚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他的一双手却在不住地蹭过来,努力去擦江晚晴流下的眼泪。

    “妈妈。”

    天意用哭哑了的嗓子唤她。

    他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坚持要做出男子汉的表情。

    “妈妈,那些事我都忘记了。”他,像哄孩一样地哄她,“我不疼,真的。”

    江晚晴简直没有任何办法让自己的眼泪不留下来。

    她一把抱过天意,将孩子的头搂进怀里,放任自己的眼泪肆意地流。

    她就这么看着严修筠:“那你为什么还会回来?”

    这句话让严修筠强撑多年没敢崩溃过的情绪彻底被摧毁,转瞬间,他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站起身来,恍惚如隔世般,对江晚晴缓缓伸出了手,像是怕碰到什么珍惜的易碎品般,将这一大一抱进怀里。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绝处逢生的颤抖:“可能是因为……我这辈子也没有办法做好准备失去你。”

    他的怀抱收紧,仿佛心有余悸:“幸好这次,我在来不及挽回前找到了你。”

    幸好那些往事这一次终于彻底离散于忘川之中,而我终于有机会,没有秘密也没有恐惧地,牵你的手。

    每一场离别都预示着久别重逢,我不敢回头去望走过的路,因为你一直都在有爱与希望的彼岸,跨过一切荆棘我才能再遇见你,我们三个人才能在一起,就像我们初见时希望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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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耀康集团周年庆典上发生的事,轰轰烈烈的演变成为一场席卷上流社会的政治丑闻。

    事件持续发酵,医改法案中隐藏的雷被不断引爆,民生问题关系到每个公民的利益,这样的丑闻让所有人再也按捺不住,愤怒的公民上街□□,坚决反对现有法案的继续实行。而随后爆出的一系列反人道实验,则彻底触动了所有人权人士,他们要求严惩始作俑者,坚决反对这样的事情出现在他们的国家。

    吴雅兰等人早就悉数被逮捕。配合调查。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件事背后盘踞着怎样的政、治、势、力。工党受到这件事的波及,临近大选却一路民调暴跌,让原本就被脱欧事宜缠住手脚的首相必须面对雪上加霜的局面,因而毫无意外的,在接下来的大选中,工党兵败如山倒,保守党重新获得了执政党的地位。

    外面的纷纷扰扰,对江晚晴来,只是新闻播音员口中一条条滚动的信息,她已经不需要为这一切注定尘埃落定的事情,再分更多的心。

    她隔着医院icu病房的玻璃,看到了生命垂危的傅耀康。

    那天警察在手术脑部缝合后,才冲进了手术室,逮捕了于敏达。

    这个疯子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随着调查的深入,无数份在政治庇佑下不得见光的档案逐渐被曝出,其反道德反人类的程度令参与调查的警官瞠目结舌。

    而这个疯子在被逮捕后,面对长达六十个时的审讯都,阴恻恻地笑着一言不发,他实验室里的证据已经完全能够证明他的罪行,更因为多方面的施压,即使他保持沉默,他也会注定会按照最严重的刑罚判处。

    可是这样的判罚并不会让关注此事的大众满意——英国没有死刑,而多数人一致认为,这个恶魔该被送上大英帝国久违的绞刑架。

    而审讯时间进入第四天,警方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对于敏达的犯罪事实做无口供结案并就此移交公诉的时候,于敏达却突然开了口。

    他的问话只关心了一件事——他最后执行的手术,成功没有?

    这个疯子,他一直默默计算着时间,只等到那个手术最后的“危险期”度过,他挑准了这个时候,询问傅耀康有没有醒过来。

    警察常年和最穷凶极恶的犯人做斗争,他们已经见过这个世界最不可思议的罪恶和阴暗,但是于敏达的存在显然刷新了他们对于“作恶而不知悔改”的认知。

    一个有良知的年轻警员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用最恶毒的词辱骂于敏达,却险些被投诉到开除——这件事在警局外激起了民众强烈的不满,他们用沸腾的呼声保下了这个敢于话的年轻人。

    而这个年轻警察在保住工作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向那个恶魔传递一则消息。

    这则消息是傅家人辗转传来的,只有一句话。

    傅耀康没有醒来。

    ——这预示着,于敏达的手术,再一次失败了。

    年轻人强忍着厌恶把这句话扔下,转身就走——他显然并不太理解傅家人为何要带来这样一个满足对方好奇心的消息。

    于敏达早就被鉴定为极端危险人物,他在看守所里被单独关押,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危险而疯狂的可怕人物,轻易不肯去接近他。

    而晚饭时间,看守所点名时狱警久久没有见到于敏达从单间里出来,于是暴怒着准备给这个疯子一点儿教训。

    而狱警所见的情况给他自己留下了终生的阴影——于敏达就坐在看守所单间里,他用不知从何而来的手术刀切开了自己的头皮,他像是感觉不到痛楚一样,疯疯癫癫地用那张布满鲜血的脸对着狱警笑,用手术刀戳着自己的脑袋,露出了血淋淋的颅骨。

    他就这么疯疯癫癫地笑着,一遍又一遍地划着一个区域,然后告诉狱警,把这个地方切掉的手术,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

    于敏达被狱警很快送医,针对他的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彻底失常,经年累月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彻底摧毁了这个偏执的变态作为人的正常思维,而看守所的环境、无人和他对话封闭,终于成了压垮他精神的最后一刻稻草,他终于从一个令别人毛骨悚然的疯子,变成了真正的疯子。

    他将被移交至指定的疯人院,带着电子镣铐,面对他生命最后时间的无期限□□。

    而江晚晴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要求传话人务必要治好于敏达的外伤,如果他以后有类似行为,也务必要不遗余力的治疗。

    传话人不明所以,但是依然照做了。

    而严修筠却懂得江晚晴的意思。

    这世间的任何惩罚加诸在这个恶魔身上,都显得轻了,而他的疯狂让他连上绞刑架都显得不那么必要了。

    他最好在失败的深渊里永远徘徊,在反反复复的痊愈后,一次次地重新拿起手术刀,划开他自己的头颅。

    既然法律已经无法让他能够公平地偿还别人遭遇过得痛苦,那么就让命运用他自己的手和鲜血,慢慢清洗他此生永远洗刷不尽的罪孽。

    他的余生都会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一遍遍地切开自己的脑子,一遍遍的愈合伤口,再一遍遍地面对自己别无选择的失败,然后以自负的且再无用武之地的聪明,过疯疯癫癫的余生。

    死亡对这样的恶人不是惩罚,而活着才是。

    严修筠为江晚晴披上神色的外套,递给她一束花。

    英国绵延的骤雨未歇,窗外一片随风过境的乌云。

    风冷雨微寒,而江晚晴还是坚持,和严修筠一起,去墓园看望了严书音。

    墓园在一片绿地的深处,春天的雨水让绿意翠得逼人,大片的曼珠沙华被雨风吹去,伶仃着最后血红的艳丽。

    严书音就长眠在这里。

    江晚晴和严修筠都没有话,他们只是挽着彼此的手,静静把那束鲜花留在了墓碑前,墓碑上的严书音仍是中年模样,她温柔地凝视着人世间已经和她无关的悲喜,眼底却有淡淡的哀伤。

    江晚晴将她眼底最后的那抹神情看了个透彻,和严修筠驱车离开了墓园,最后来到了傅修明面前。

    和吴雅兰的一败涂地比起来,傅修明却能在这样的局面中维持最后的体面,他的问题比起吴雅兰来得很多,他也是最有忧患意识的一个,在吴雅兰已经回天乏术的时候,他却能为自己争取一个更好的环境——他虽然带着电子镣铐,但是非常体面的住在私人医院,乍然看去像是个来修养的公爵绅士,哪怕门口守着警察,也让他不像一个阶下囚。

    江晚晴把严修筠留在了门外,自己推门而入。

    而傅修明没有回头,就仿佛预见了她的到来。

    江晚晴从玻璃的倒影上看到了他挑了挑眉,那双桃花眼已经涣散,不再有往日的神采。

    “晚晴。”他的声音依然如最温柔的情人,“我还以为,你已经和我无话可,看来是我想错了。”

    江晚晴叹了口气,并没有前行。

    “你之前和我过一段话,我只是突然想到了答案——所以我来告诉你我的答案。”江晚晴,“不是的。”

    傅修明一愣。

    “你在于敏达切开了老爷子的颅骨时,指着脑组织跟我,一个人的一生,都在这柔软的组织里,摧毁了它,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江晚晴顿了一顿,回忆了一下,继续道,“你还,人类的一生也不过是这样可悲而脆弱的一团,依托于这样脆弱东西而生的‘意义’,本就没有意义。”

    江晚晴几乎将这些话一字不落的复述下来,而后摇了摇头:“我当时太害怕,而忘了反驳你,我现在想起来了,所以我来告诉你——不是的。”

    傅修明没有回过头来。

    “大脑确实是个脆弱的器官,但是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这句话——人生、生命,并不和某一个器官一样脆弱,这个世界上存在即使你让另一个人粉身碎骨,也无法摧毁的东西。”

    这句话太煽情了,煽情到只换来了傅修明的一声嗤笑。

    “你这是在暗示你们伟大的爱情吗?”

    江晚晴却并没和他辩驳。

    “傅修明,你的人格有缺陷。”江晚晴的声音并无波澜,“你不会爱一个人,因为你觉得没有真心爱你的人。你仇视你父亲,因为他没有给你作为儿子的正常待遇;你仇视吴雅兰,因为她利用你的存在巩固自己的地位,她不把你当做一个孩子,而是当做一个工具;你仇视傅修远,因为他对你的漠视和蔑视,也因为只要有他存在,你就被迫做一个隐形人;你仇视严修筠,因为他明明和你一样不受老爷子的重视,但是他能坦然地做到放下,而你只能在执念里逼自己前行;你讨厌围绕在你身边的女人,你明白她们看中的是你没什么真实性的外在皮囊,但是我因为你的虚伪拒绝你,你也仇视我——因为你反感我逼迫你露出真实。”

    傅修明不以为然。

    “也许最初,你性格的扭曲并不是你的错——你在一个没有爱的环境里生长,你别无选择地变成了一个怪物。但是你在偏执的疯狂里越走越远,以至于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是因为你犯了错!”

    “犯错”这个词令傅修明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你曾有过一次从那个扭曲的岔路里走回来的机会,有一个人,在积极地期待着你从那个岔路里走回来,只要你肯回头,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接纳你,爱你,弥补你所遭遇过的一切不平!”江晚晴长出了一口气,逼迫自己把情绪平稳下来,“但是你拒绝了这个机会,你杀了她。”

    这句话摧毁了傅修明所有的冷静。

    他血红着眼,回头怒吼道:“我没有!”

    “你有!”江晚晴毫不畏惧地瞪回去,“因为你知道我的人是你母亲严书音!”

    听到“严书音”这个名字,听到“母亲”这个字眼,原本目露凶光的傅修明竟然畏缩着,闪躲开了江晚晴的目光。

    他一直承认自己是个施虐狂,喜欢看别人无助的挣扎,恶毒得光明正大。

    可有关严书音的一切,是他心里唯一一段不敢承认的恶。

    江晚晴车祸之后,严修筠经常奔走于伦敦和平城。

    严修筠在傅修远彻底归来之前下了良好的基础,这让傅修明和对方所面对的麻烦半斤八两,暗中捅刀的手段此起彼伏,他想要确保自己和傅修远一样焦头烂额。

    而事与愿违的是——归来的傅修远其实更占上风。

    麻烦一个接着一个,他控制不了自己暴虐的情绪,他很快把目光转向了对方的软肋——生下他们兄弟俩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的资料很快送到了他的面前,他很快认出了那张照片上的眉目——他记得那天自己被那兄弟俩的埋伏偷袭成功时,在医院碰到的那个女人,他也记得那个给他输血的激动男人喋喋不休的介绍。

    这个女人是那兄弟俩的母亲,是傅耀康的前妻,而自己,和她巧合一般地拥有同一种稀有血型。

    可是这世间除了故意为之的凑巧,真的存在这样的巧合吗?

    一个猜测在傅修明的心里呼之欲出,他带着这样的疑惑,故意去接近了严书音。

    起初,傅修明确实是带着报复的恶意的,但是他没想到,这个女人意外地非常欢迎他的到来,和市侩势力不择手段的吴雅兰不同,她温柔、博学、善良,话都是温声细语的。

    傅修明慢慢地喜欢起听她坐在沙发上静静地话,享受和她一起在有阳光的下午,安安宁宁地喝一杯下午茶,她身上有让他平静下一切暴虐的气质。他渐渐地发现,他竟然从内心渴望,这个女人就是他的母亲。

    可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竟然令他害怕——如果严书音确实是他的母亲,他突然发现,他的人生似乎失去了意义。

    他叫了二十几年妈的吴雅兰从一个不慈祥的母亲变成了一个恶棍,他一直站在她的立场与之争斗的兄弟俩,变成了他的血缘至亲;他所认知的善恶全部都要被摧毁,他所认识的世界,注定要被重写;而他又并不是严书音亲生的孩子,虽然有着同样的血缘,但是他没有像那兄弟俩一样借助她母体的营养生长到如今。

    他即将面对的是一段多出来的人生,进退两难,尴尬至极。

    他对自己的存在感到恶心。

    而这个时候,傅修远的咄咄逼人让他无从喘息,他满心都充斥了一种无从纾解的怨愤——你明明很可能是我的亲哥哥,为什么你也要逼我到绝路?

    他开始后悔自己去招惹了严书音,他不再去见他,他逃避知道那可能成真的一切,他决定要回到原本傅修明的驱壳里,专心的对付傅修远——仿佛这样做,他的人生就像从前一样充满了意义。

    虽然他知道,意义这个词,其实没有意义。

    而这时,严书音自己找到了他。

    她直接挑破了那层窗户纸,她,你可能是我的儿子,我希望我们能去做鉴定。

    他那时焦虑得无以复加,他憎恨他生来面对的这一切,于是他把脾气发在了严书音身上,他偏执憎恨吴雅兰,也憎恨提供了他DNA的严书音,他对她:“好啊,我第一次遇见你就看到你在献血,你继续去献血,十次,就当是偿还你对我二十几年的亏欠,够次数了我就和你去鉴定。”

    他的想法其实很“单纯”,以血还血,我们一笔勾销。

    他的其实是一句不理智的气话,而他的生命里,不理智的时候太多了。

    严书音走了,他才开始平静,想着这个局面要怎么平衡下来——其实他已经不需要看鉴定结果,之前老爷子的病情突然恶化、他和那兄弟俩的相像,再加上吴雅兰对自己的态度,严书音对自己的态度……他只要稍微想一想这一切细节,就知道这段血缘是怎样的。

    他想了很多,准备安排好一切,就去找严书音做鉴定……然后等着命运把一切安定下来。

    只是他没想到,他等到的是严书音的死讯——因为傅修远空难的击,严书音的身体并不好,距离上次献血时间太短,她再次献血出来,回家的路上头脑晕眩,一辆疾驰的车从她身边开过的时候惊到了她,她崴了一脚,从家门前的斜坡一路滚到了底……她因此进了医院,从此再没醒过来。

    而这一切,都源于他的一句“无心之言”。

    这么多年以来,唯有这一件事是他无心而为的恶,却也唯有这一件事,是那把最锋利的刀,插在他心里,让他鲜血淋漓痛苦不堪。

    他假装不知道这一切,缩回那个名为“傅修明”的驱壳里,仿佛这样一切就都不曾发生过。

    他疯狂地逃避自己犯过的错误,偏执地把一切错误推到别人身上,似乎只要这样,他就能继续坏得心安理得、理所当然。

    可如今,这把刀被江晚晴从内心深处拔了出来。

    他恍然大悟,却也悔之晚矣。

    “是我杀了她……”他囔囔道,一滴眼泪从他那双桃花眼中流下,仿佛那是他此生仅存的一丝良心,“我杀了唯一……会爱我的人……”

    江晚晴冷然盯着他看了半晌。

    “你知道就好,伤害别人救不了你自己,而你母亲已经用最后的生命证明了,她对孩子的爱,是你的恶意从来不曾摧毁的东西——那也不依托那脆弱而柔软的组织存在。”她,“法律会给你最后的公平,你好自为之。”

    江晚晴起身就走,她关上了门,里面传出了傅修明痛哭流涕的声音。

    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见到傅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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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平城的春天姗姗来迟,夹岸桃花隔着清粼粼的水汽,静静开出了融融暖意。

    江晚晴在德才楼前,眯着眼睛找了好久,才找到那一点暗红的痕迹,她抱出一大捧馥郁清新的白色百合,将那一束花放在了那一点暗红的痕迹上。

    这栋楼已经废弃,黄昏的校园,天边的晚霞尚未褪去,路边的灯已经先行亮起。

    春分已过,那天边的光明会消散得越来越迟。

    黑夜越来越短,白昼越来越长,岁月无声,又是一年春好时。

    江晚晴抱臂在那束花边坐了一会儿,听春风温柔地拂过刚刚冒出嫩芽的树,等清明时节纷纷扬扬的雨,她像是和久别的朋友无声的交流无人可的心事。

    半晌,一抬头,严修筠领着严天意的手,桃花夹岸的道路尽头走来。

    晚霞在这两人身上镀上了一层玫瑰金的红晕。

    严天意不肯好好走路,一边蹦,一边和严修筠争论着他今天学到的内容。

    严修筠低头提醒他一句,状似不经意的一抬头,看到江晚晴坐在那里,微微笑了一笑。

    严天意着着,发现他爸不理他了,顺着他爸的目光往前看,立刻眉开眼笑,挣脱了严修筠的手扑上前去:“妈妈!”

    江晚晴把软软糯糯的团子抱了个满怀,站起身来。

    刚立住脚,怀里一轻,孩子被接走了,手被牵住了。

    她微微笑了一笑,在严天意略有不满的嘟嘴表情中,回握了严修筠的手,他们一家三口并排走在这来迟了的春天里。

    幸福曾经是复杂的事,而如今千帆过尽,幸福也可以是很简单的事。

    她挽着他的手,听孩子叽叽喳喳不知疲倦的欢音——那曾是江晚晴生死弥留之际不敢奢望的场景,而如今已身临其境。

    时光兜兜转转,终于满足了她昔年愿景。

    路灯将他们的背影拉的很长,他们会一直走下去,走到看不见的远方。

    岁月静好,春晚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