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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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天过去,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岁月没有因为不顺,就停止脚步。

    时间到了1975年, 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新年伊始, 主席提议,任命邓公担任军委副主席和总参谋长,和总理,朱委员长组成了新的领导班子, 挫败了数字帮妄想组阁的阴谋。

    被撤职八年多的刘恪非,终于迎来了人生的曙光。军区的老司令员致电刘恪非, 让他做好准备, 重新担任军区空军政委, 春节后上任。

    得到消息的刘恪非,和张依一意料中的一样,不悲不喜,不骄不躁。

    对于张依一来, 不管刘恪非是军政委,还是普通战士, 只要他平安, 她就高兴。在她心里,刘恪非官复原职, 还没有树放假回来、家宝回家探亲来得兴奋。

    树是先回家的, 他还有半年大学毕业, 他会接着深造,已经通过了学校的研究生测试。

    快到22岁的树,更加沉稳了,眉眼和气质越发的像父亲了。据,向他表白的女孩,横跨各个专业。

    又过了几天,家宝回家了。插队几年,家宝每年春节都回家探亲。

    插队第一年,按理新知青是不能回家探亲的,可家宝脑子活络,哄得三四十岁的生产队长和会计,都和他称兄道弟,生产队长硬是破格让他回家探亲。

    他年龄,长得好看,嘴又甜,村里大爷大妈都喜欢他。加上他会来事,买了好吃的也不吃独食,遇到村里的孩,就会分给他们一点。当然,给队长会计家的孩比别人多一些。

    在这个年代,村干部家的生活,也就比普通社员稍微好了那么一点,别零食了,就是细粮都见不着。

    “家宝,你回来了,俞承浩呢!”树见弟弟终于从屋里出来了,追着他问。

    “浩子跟我一起回来的,他们队长本来还不想让他回来,我请了他们队长,喊上我们队长作陪,加上浩子,我们四个人到镇上的饭店喝了一场酒,搞定了。”

    “你这会出去干嘛?刚回家就要出去!”树忍住笑问。自家弟弟脑子活络,走对路了是个人才,走错路了就是个祸害。

    “我出去转转,一会就回来!”家宝侧过身子,将半边身子对着哥哥,像是在隐藏什么。

    “家宝,你跟我进屋!”树沉下脸,颇有些父亲的风范。

    “进屋就进屋,你别板着脸啊,看咱爸的臭脸不,还要看你的脸!”家宝嘴里声嘀咕着,不情愿地跟着哥哥进了屋。

    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的家宝,一回到家就觉得矮了一头,爸爸板着一张阶级斗争的脸训他,就连仅比自己大一岁十个月的哥哥,也把他当孩一样管教。

    还有他亲爱的妈妈,不管是写信还是见面,千篇一律的就是,你现在年龄,不要谈恋爱,现在谈恋爱成不了,不要玩弄女孩子的感情,这是不道德的,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也不知道他的母亲大人,哪来的这些想法。他刘家衍哪里就看出是一个好色之徒了?他也是很纯情的好不?

    “家宝,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去?”树关上门,压低了声音问,防止父母听见。

    “哥,你别用这种语气话,我紧张。”家宝见哥哥一张俊脸比爸爸还严肃,干脆投降,“好吧,我,是这样的,我开旅行包发现,我们知青点的一个女知青,给我写了封情书,我给她写了回信,把她的信和回信一起给她寄过去,让她死心,我对她没意思。”

    “这样就好,你现在还,谈恋爱还有些早。”树松了口气,浅笑道:“你去寄信吧。快点回来吃饭,一会爸妈问起来,我来解释。”

    家宝正要出去,却突然想起来什么,回过头冲着树狡黠一笑,“哥,你有没有谈恋爱啊?或者,有没有喜欢的人?”

    “我没有喜欢的人,更没有谈恋爱,我现在以学习为主。”树面无表情的。

    家宝看着哥哥和爸爸如出一辙的脸和表情,耸了耸肩出去了

    张依一总觉得家宝在农村吃不好,今天中午的接风宴,她和刘恪非烧了八个菜,除了鸡鱼肉,还有四只螃蟹。

    “家宝,你吃!”张依一夹起一块糖醋排,放在了家宝的碗里。

    刘恪非嘴角抽了抽,莫名想起了一句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树从到大就懂事,大了家宝还不到两岁,可他处处让着家宝,关心家宝。有一次,他们夫妻太忙,才十二岁的树给家宝开了家长会,那认真的模样,让家宝的班主任赞不绝口。

    “树,你吃螃蟹!”刘恪非将一只最大的螃蟹夹到树面前的碟里,还鲜有的冲儿子露出了一个笑脸。

    “爸,你也吃!”树微怔,随即便给父亲夹了块排骨。

    “妈,看见没,爸有多偏心,对哥哥笑得跟花似的,见到我就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脸。”家宝心里酸溜溜的,爸什么时候对他这么笑过?

    “你个熊孩子,什么都掐尖儿,家里还不够宠你?你哥处处让着你,他从到大吃了多少亏。”张依一用手背敲了一下家宝的头。

    “妈,我没吃亏,吃亏的是弟弟,他替我插队,我这辈子都欠他。”

    “哥,你别这么,我不是替你去的,你本来就该上大学的,谁也没规定非得哥哥去插队。”

    “树,你以后不许再家宝是替你插队的,你也不欠他。”张依一认真地看着树。这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这几年他努力学习,从不乱花钱,省下钱给弟弟寄去,隔几个月就寄一次钱。

    刘恪非也跟着:“亲兄弟之间就该患难与共!”

    家宝夹起一块排放进哥哥碗里,弯起眼睛,“哥,你吃排骨,你现在比我还瘦。”

    “嗯!”树夹起碗里的排骨,愉快地吃了起来。

    张依一和刘恪非相视而笑,欣慰两个儿子之间相亲相爱。

    还有十几天就是春节,张依一带着两个儿子大扫除,置办年货。

    对他们一家来,今年的春节和往年都不一样。这几天,家里迎来送往,都是前来祝贺的亲朋好友。

    刘恪非官复原职,树通过了研究生的测试,家宝虽然插队,却也没吃多大苦,他们家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走。

    八年多了,他们一家四口过得战战兢兢,过年也不敢热闹,唯恐被人揪住辫子。

    怕连累亲朋好友,他们叮嘱亲友们不要上门,几乎和亲友断绝了往来。逢年过节,家里冷冷清清的。

    一连忙了好几天,将家里扫的一尘不染,年货也置办的差不多了。还有六七天就是春节,张依一在岛上买了海产品,让两个儿子给二哥和妹妹送去,顺便在市里玩一玩,买点新衣服。

    前几天,上级找张依一谈话,有让她恢复领导职务的意思,被她拒绝了。当个普通医生挺好的,平时看看门诊,做做手术,不用操心那些专业以外的东西。

    “张医生,军区成立了医疗专家组,奔赴海洲,救援海洲地震中的重伤员。”早上一上班,张依一就被科主任叫到了主任室。

    主任面露难色,“咱们科有一个名额,符合条件的只有我和你还有李医生,李医生的爱人很快就要生产,又是高龄产妇,人实在是走不开,我有一个病人,指名道姓的让我手术。大过年的,只能派你去了,明天下午的飞机。”

    “没关系,什么年不年的,救死扶伤是咱们医生的天职。那我晚上回家收拾一下行李,明天就出发。”张依一爽快地。

    晚上下班回家,张依一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刘恪非和两个儿子。

    两个儿子虽然遗憾不能和妈妈一起过年,却也没什么。他们是军人的后代,妈妈又是军医,从就习惯了爸妈突然有任务,一连几天不回家,把他们交给春花大姨照顾。

    晚饭后,张依一将刘恪非和树爷俩叫到卧室,用匕首撬开床下的一块地砖,将一个塑料包拿出来,当着刘恪非和树的面,一层层开,露出了几张存折和两张房产证。

    “我不让家宝看,是怕他知道家里有钱瞎折腾。”张依一见两父子面面相觑,便解释道:“咱们家有一笔大钱,存在了瑞士银行,还有三笔钱,分别存在了中行、工行和建行。这两张房产证,一个是住宅,一个是铺面,都在香江。咱们家就这些家底,我都告诉你们了,你们心里要有个数。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们要是用钱,就拿着存折去取,我把我的印章留给你们。”

    刘恪非心里莫名的一揪,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她现在的样子,像是有种交待后事的感觉。

    他蹙了蹙眉,声音里透着一丝薄怒,“你好好的给我回家,这些存折和房产证,都是你的。”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张依一委屈地白了刘恪非一眼,他不知道自己发怒的时候很可怕吗?

    明天就要出发,张依一又交代了两个儿子一番,便早早地睡下了。

    分别在即,夫妻俩少不了温存一番。二十多年的夫妻了,对彼此的身体再熟悉不过。但刘恪非每每面对妻子,却依然兴趣盎然。

    “依一,你向我保证,一定要安全的回来!”男人紧紧地抱住女人,在她的耳边呢喃着。

    “好,我保证!”张依一对刘恪非的依赖很受用。他这几年,对她是越发的依赖了,甚至还有点粘着她。

    “不许敷衍我!”刘恪非不依不饶。

    “没有敷衍你,非非!”黑暗中,张依一抚上了他的脸。

    52岁的男人,眼角已经有了皱纹,皮肤也不再光滑,可她就是爱他,那个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她飞驰的英俊男人,就像一副美丽的图画,在她的脑海里永远挥之不去。

    ***

    来到海洲已经快一个星期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医疗专家组分布在海洲的各个医院,救治危重伤员。

    这些天,张依一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都在工作,平均每天都要进行两台手术。

    “张老师,休息一下吧,喝点水。”医院外科的一个年轻医生,往她的茶缸里倒了热水,又端给了她。

    张依一接过了茶缸,了声谢谢,和他闲聊起来:“王,你是哪年毕业的啊?”

    “我去年刚毕业,还没有上手。”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见伙踏实,张依一便鼓励他:“每个医生都要经历这些,干咱们医生这行,活到老学到老。平时要多观察,不懂的就问。”

    “谢谢张老师,好可惜,下午我要给主任做助理,不能和您一起去下面的乡镇了,少了个学习的机会。”王遗憾地。

    张依一笑道:“机会以后还会有的,你跟着主任好好学习,你们主任的业务水平没话。”

    吃过了午饭,医疗组四个专家,一个麻醉师,一个检验师,两个资深护士,一行八人上了一辆面包车,去受灾严重的乡镇救援。

    昨天下了一场大雪,到处白茫茫一片,刚经历了一场大地震的行人,脸上还带着愁绪。

    面包车出了城,一路行驶着。道路两旁白雪皑皑,道路中间的积雪溶化后结了冰,车子驶在上面有些滑。

    司机低声咒骂了一句:“妈的,这鬼天气!”

    望着窗外被茫茫大雪银装素裹的群山,张依一不由得想起了当年抗美援朝时,她和刘恪非一起经历的艰苦岁月。

    那时候,他们缺衣少食,晚上急行军,白天躲飞机,喝凉水吃炒面。他有口好吃的,都留给她。大冬天,他们睡在阴冷的山洞里,两个人抱在一起取暖,他把她的脚抱在怀里,捂热她冻僵的双脚。

    这就是患难与共的爱情,任何时候想起来,都让她感到温暖。

    “啊!”张依一正沉浸在回忆里,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声。

    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闷响,前面倾斜的身体撞上了她,再接着,便是她整个人倒了过来,车子里的人叠加在一起。

    张依一陷入了一片混沌中,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像是走马灯一样在她的眼前来回晃动,一会是刘恪非英俊坚毅的面孔,一会又是树和家宝阳光帅气的脸,还有爸妈焦急伤心的脸庞。

    “依一,依一!”迷迷糊糊中,依稀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可她太累了,眼皮沉重到睁不开。

    ***

    夕阳西下,一幢绿荫环绕的庭院内,一个六十五六岁左右、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一楼的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

    老人的眼角眉梢刻上了岁月的痕迹,但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英俊。

    院子里,一对年轻的夫妻,正带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在爬满紫藤的廊架下玩耍。

    老人的目光先是落在三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身上,眼中带着赞许和赏识,接着又将视线投向那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人身上,目光里带着欣慰。

    最后将视线落在了男孩身上,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慈爱。

    “依一,你在那边还好吗?你走了快十四年了,我每天都在想你。年初,我从军区退下来了,现在没事在家带带孙子,散散步,老大和老大媳妇都很孝顺,把我照顾的很好,可我…”老人抱着一本相册,喃喃自语。

    老人的眼睛湿润了,像个孩子一样呜咽出声:“可我就是太想你了,你走后没两年,就有人给我介绍老伴,被我赶出去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性子怪,那么多年就习惯你了,换个人我不习惯。

    老大研究生毕业后进了部队,现在已经是军区的技术骨干了。恢复高考后,老二考上了财经大学,毕业后又进修了计算机专业,去年成立了信息科技公司,人家现在是风光的企业家刘总了。

    老二也结了婚,孩子刚一岁,他们一家住在申城,一个月回金陵看我一次。这个混球脾气不大好,他媳妇都向我告了好几次状了。还别,这混球天不怕地不怕的,倒是很听树的话。

    父亲母亲和岳父,前几年也相继去世了,去年,大姐二姐和恪扬三家人回国看我和孩子们,和煜宣煜聪江白几家还聚了一次,大家到你,大姐二姐她们几个女人都哭了。

    依一,谢谢你,没有你,我会孤单一辈子,甚至还会被迫害死。你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天使,给了我爱情,家庭,还有两个优秀的儿子。我这些日子每天都会梦见你,梦见你还活着,在另一个地方等着我。”

    往事就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一帧帧从他脑海里闪过。

    她扑倒在他的腿上,慌乱地擦拭着他身上的酒渍;她烧得迷迷糊糊,抱着他喊爸爸;她昂起一张脸,问他爱她吗;他发疯一样扒开废墟,寻找她的身影;她一边沉着脸训他,一边为他包扎伤口……

    画面最后定格在造反派将围攻自家院子时,她朝天鸣枪,将他和儿子护在身后。

    “依一,我累了,你等等我,我去找你了!”

    两行清泪从老人的眼角滑落,他终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