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很热情的尽到了地主之谊,以至于夏三觉着，虽然林家四身体不若寻常孩子强健,其实也很不错。林四聪明，又有责任感。

    就是林四的身子,瞧着也在调理之中。

    舒静韵教给了林靖一套坐吐纳的法子,林靖每日早晚练习,夏三是亲眼见过的。

    林靖是个聪明人,他虽然一见夏三的容貌，对夏家这门亲事便十分愿意。不过，他又不是没啥见识的土包子，自然不会为了亲事而大*份的去谄媚夏三郎。若只一意讨好夏三来求得亲事,那也太辱没家门了。

    故此,林靖张弛有度,坦诚的把自己的身体情况告诉了夏三。

    反正他身体不好也不是什么秘密。

    “时候吃的是太医院的方子，一直不好也不坏的模样。后来我回了家，先生为我调理，倒见些效用。”林靖着，侍女捧上好茶，林靖笑，“三哥尝尝。三哥喜欢喝什么茶，三哥莫要见外，跟我，我叫人给三哥备下。”

    夏三轻嗅熟悉的茶香，道，“我家一直吃六安瓜片，这就很好。”林家人真是周到，据他所知，林靖是从来不吃茶的。

    林靖笑，“我问过大嫂子，就提前多备了些六安瓜片。”

    “有劳四弟了。”

    林靖笑，言语伶俐，“这算什么有劳。我与三哥第一次见，自然要用心招待。再者，若哪日我去三哥家住，三哥定也会这般待我的，对不对？”

    饶是夏三也未料到林靖是这番秉性，倒不是林四哪里不好，除了林靖身子骨儿不大结实外，夏三对林靖并没有什么不满。但是，林靖这人吧，怪。

    很怪。

    明明一副猫样，偏爱大人话。

    这倒也不稀奇，夏三也是有弟妹之人，在他看来，凡孩子都喜欢做大人状，学大人口气话也不算啥。

    但是，林靖举止言语则与那些模仿大人的孩子则不一样。若是林靖长上十岁，再做这番举止，夏三方不觉着怪了。

    再者，在夏三看来，除了硬件——身子骨儿不大达标外，林靖在自己面前的表现简直就是仁义礼智信的典范啊。

    而且，就是身体问题，人家林靖也没掖着藏着，反是坦诚相告。光这磊落光明之姿态，就叫人产生好感。虽然林靖的身子骨儿不是什么秘密，但，世家大族，尤其似林靖这等嫡出的家族子弟，一母同胞的兄长袭着国公爵，自己是由慈恩宫太后一手抚养长大的。林家向外透露的消息一直是：林靖的身子已经完全康健了。

    至于少时身体柔弱，这也不足为奇，林靖出生时运气不大好，月份不足，受惊难产。

    但是，现在，此时，林靖的身体已经大好了。

    这是林家的态度。

    尤其是林靖在做了太子伴读之后，即便偶有风寒之类症，这也是正常生病，与身子好坏无干。

    这是林家对林靖的维护，不仅仅是为了当前，更是为了日后。林靖出身好，与林翊感情深，他是嫡系子弟，才干不缺，日后只要不出意外，林靖前程绝差不了。

    在这种设计的前提下，林家是不会让有半分不利于林靖的消息传出去了。

    不要以为这是杞人忧天，凡受家族器重的世族子弟，都是这样精心细致的长大。这种精心细致不只是体现在教育吃穿方面，还有外面的名声，更是要紧。

    对于寒窗十载无人问的寒门子弟，一日未曾举业晋身，一日不会有人关注他。

    无人关注，也就证明，你远远未曾进入权利的中心。

    豪门世族子弟则不同，他们生来就在这个圈子里。所以，不论是纨绔，还是被家族精心教导的精英，从呱呱落地那天起，你就是这个圈子的一员。

    受到关注，是理所当然的。

    如林靖。

    林靖年纪尚，不过，他的硬件已经相当不错。

    国公府嫡系子弟出身，还是太子伴读。

    甭管别人怎么议论林家，只要宫里林太后在一日，林家就稳若磐石。何况，林翊已经渐渐入了昭德帝的眼。

    别以为皇帝就是万能的，皇帝的身份的确有优势，但是，君权在很大程度上会受到许多外在条件的制约。

    皇帝，从来不是独断乾坤的存在。

    林夏两家的亲事，林家既然记得，夏家更没有失忆。

    夏家非但不曾失忆，其实，在林翊回山东老家守孝这几年，两家仍有书信来往。

    这次夏家再回帝都，林靖与夏氏女年纪相仿，明年都九岁了。这门亲事，必会提及。

    夏家早悄悄听过林靖，正是因为林靖硬件不错，夏家对于亲事方多了几分持重，故此，夏三一来帝都就住到了林家。

    在夏三这几日观察，只要林靖能保持住这种身体状况，他妹妹是嫁定的。

    守信是其一。

    其二，林靖本身也很不错。

    哪怕是林靖特意在夏三面前装出好模好样来，但，依林靖的年纪，能装成这样，可见林靖智商绝对不低啊。

    最让夏三惊讶的是，林翊不在家，林飒林端虽是庶子，年纪却长林靖十几岁不止。结果，林家做主的人竟然是林靖。

    这当然不是夏三听谁的，事实上，林靖对二哥、三哥也挺尊重，但，气度不同。那种了算的气派，唯林靖身上才有。

    夏三不是瞎子，他看得出来，方愈发吃惊。

    不过，吃惊归吃惊。

    林靖既然超出夏家的预期，这婚事，更是做定了的。

    于是，夏三待林靖也愈发和气。

    就这么着，妹婿有情，大舅子有意，虽然名份未定，林四与夏三郎平日里那叫一个腻歪哟。

    越氏听着心腹侍女回禀，渐渐放下心来：林靖果然机伶无比，这样先把夏三郎哄好了，待夏家人一到，林翊回帝都时，婚事最好先过了明场，砸个瓷实。

    转眼便是新年，林家自不必，从年前就开始井井有条的忙活。其实，如林家这样的世家豪门，过年什么的，早有一定之规，行程与往年相仿。

    哪怕多个客人夏三郎，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倒是司徒三等人，这个新年竟是诸人千般波折、万样坎坷后，第一个祥和、太平、富裕的新年。

    人们对于春节的重视，古今都一样。

    哪怕黑社会，也得放几日年假的。

    张彪和司徒三商量过了，这一年大家干的辛苦，生意也红火，除了年前往几家送了红利，余者也没委屈手下兄弟。毕竟黑社会有风险，于是，薪金格外高。

    起码大大的弟兄们都能过个肥年。

    司徒四、牛子几个早早的裁好了新衣，因大家腰包里有了银子，司徒三觉着牛子识书认字、做事大方，便把家里用度的银子每月给牛子，叫他瞧着花用，也是暂时做个管家的意思。

    牛子果然不负司徒三所托，大到宅子里人手使唤、各司分工，到桌上饭菜、按例新衣、年下红包、戏酒，牛子都安排的条理分明，样样清楚，令人刮目相看。

    司徒三觉着，别看牛子个子还稍逊了司徒四一些，但牛子这种干练聪明，就是两个司徒四加起来也比不上啊。

    不要司徒四，便是以贾源之机敏、贾演之稳重，都有不能及之处。

    走上这条道，起码司徒三几个，都是没了家的。于是，大家也不必祭祖宗，直接拜了祖师爷关二爷了事。司徒三带着司徒四在院里烧了些纸钱，司徒四想到过逝的父母，忍不住红了眼圈儿，问，“哥，你有人给咱爹咱娘上坟烧纸不？”

    司徒三用一双长筷拨弄着火盆中的纸线，道，“别人不知道，起码柳子定会去的。”

    司徒四揉揉眼睛，问，“哥，你咱们还能见到柳子不？”

    “这谁知道？”

    “那大姐呢？”

    想到被卖到金陵王府的姐姐，司徒三微微一叹，他早不是先时初来金陵城就敢去王府外头眺望的土包子。他如今有了一些银钱，也有了一些地位，相对的，他也看清了一些世道。

    只是，越看得清，越明白其间的天差地别。

    司徒三道，“现在不成。咱们已经另有名子，以前的事都忘了，一个字都不要与他人提起。不然，会连累很多人。”

    司徒四向来很听他哥的，只是，司徒四一挠耳朵，心虚地，“可是，哥，我已经跟牛子啦。”

    司徒四侧脸瞧他，“什么了？”这个大嘴巴！肚皮子存不住半点事！

    “就是咱家的事。”司徒四声道，“就了一点，没全。”

    司徒三也顾不上给爹娘烧钱花了，直接把司徒四拎屋里去，问出司徒四究竟对牛子泄露了哪些事。直待问完，司徒三才慢慢的放了心，再三叮嘱弟弟，“以后绝不能再一个字！”他们在村里犯的不是案子，还有张彪的事，真叫人查出来，个个都是要掉脑袋的！

    司徒四忙声应了，又，“哥，你放心吧，牛子不是坏人。”

    “你又知道？”

    司徒四实诚地，“不是哥你要我把牛子当兄弟看么。”

    司徒三，“……”

    觑着兄长的脸色，司徒四保证，“哥不叫我，以后我一准儿不了。”

    司徒三叹口气，“谁都不准。”

    司徒四连忙保证，“哥，我记得了。”

    司徒四向来直肠子，没啥心眼儿。司徒三一直忙着手底下的生意，也没空大管他，平日里司徒四跟牛子好的睡一间屋子一张床。再者，牛子那人吧，除了司徒三和张彪，寻常人的面子都不给的，傲气的很。不过，牛子对司徒四向来□□周到。

    也难怪没啥心眼儿的司徒四拿牛子做兄弟一般。

    不过，司徒三并不是司徒四。

    司徒三将牛子唤到屋内，叫司徒四去守着门，他单独与牛子话。

    司徒三也没啰嗦，直接话入主题，“我听四，他把我们家里的事都跟你了。”这又是司徒三的不实在，司徒四再直率，毕竟不傻，他跟牛子的，多是些以往司徒村家长里短的事，至于司徒三杀人之类，司徒四就是脑袋坏了，也不会跟牛子的。

    但，人与人不同。

    在司徒四看来并不要紧的事，在司徒三眼里，就十分要紧了。

    牛子倒也坦诚，“嗯，四跟我了一些。”

    司徒三微微点头，“接着。”

    牛子脸还是那幅永远洗不干净的模样，于是，他的表情被掩在泥灰下，也有些模糊，倒是一双手白净细腻，他轻声道，“我推断，三哥既然行三，上头定还有两位兄长的。只是从没听四提起过，想来，关系不大好。”

    “还有，听你们的口音，是地道的南人，并不是远处来的。”牛子道，“我刚来的时候，你们就是杀人放火都敢干，想来，身上都有人命官司的。其他的，我也不好妄自揣测，就是觉着，若你们身上有人命官司，还依旧在金陵城，胆子也够大的。”

    牛子生怕司徒三误会，道，“三哥，我不是有意跟四听。我就是肚子里思量一二，并不敢外。”

    这句话，司徒三倒是信的。若是牛子有心，依司徒四的直肠子，恐怕啥都得抖喽出来。

    司徒三看牛子一眼，语重心长道，“你之前是官家公子，奈何命不好，流落到跟我们这样的人为伍，的确是委屈你了。”

    牛子脸色微白，“三哥已经知道了。”

    司徒三笑而不语，若不将牛子的底细听清楚，他怎么会让牛子跟着司徒四。

    “若你想回家，我虽不好明着出面，送你些仪程，再派两个可靠的人，护送你回去，也是没问题的。”

    牛子低声道，“我若回去，不过是再被算计发卖。这回是卖给三哥，运气好没被断手脚去街上行乞，到现在还能像人一样的活着。若我回去，怕绝不会有现在的好结果了。若三哥信得过我，我愿意留在帮中，为三哥做牛做马。”

    “各人有各人的际遇。尤其是干我们这一行的，你们念书人都知道‘人之初，性本善’的道理。既然‘性本善’，那么，入这行的人多是各有各的不得已。你年纪，人也聪明，自己好生想想吧。”司徒三摆摆手，“至于其他，既然你未生歹心，我自然会留着你。你就跟着四吧。”

    牛子连忙应了，“是。三哥放心，我不会叫人欺负四的。”

    司徒三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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