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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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靖当下设计, 命人在泉安门埋伏, 同时悄悄的把与泉安门相近的安平门挖开堵门的沙石,待倭匪大举进攻泉安门时, 派了马千户带了一支四千人马出城, 如此, 与燕大郎里外合围, 于泉安门附近,与倭匪展开了长达六个时辰的激战。倭匪被前后夹击,也是杀红了眼。幸而燕马二人亦颇有战事经验,而且,林靖早提前交待给他们了, 如果不能得胜,就请你们死在战场上吧。这俩人素知林靖一向一不二,再加上战场上自来两者相遇勇者胜, 俩人也都豁出命去。虽则身边皆有亲卫,但,待得站着的只剩下着朝廷铠甲之兵时, 俩人身上亦是大伤处无数。

    这一场战事,自午夜一直杀到正午, 十月初冬的阳光似乎也无法穿透这冬日海风中的寒意,在这尸身血海的人世间, 林靖命他二人立刻整兵,然后,挑了个还有半条命的看着头领一样的倭人拷问一二。待兵马整肃完毕, 林靖这里已经把倭人这次的进攻路线都拷问清楚了,与先时细作的口供对了对,还能对得上。林靖便命二人带四千人用饭,林靖是向来不肯委屈自己的将士的,这一回,更是不知杀了多少猪羊,皆是肉食,令他们吃了,然后,各人随身携带两日口粮,出城驰援徒三去了。

    这一番战事之激烈,即便在后世史书上都留下了极为华美的篇幅,甚至无数人文人墨客历史学家一次又一次的对此大书特书。但在此时,战事却绝对是血腥的,暴虐的,不具备任何美感的存在。林靖令剩下的几百残弱兵卒守城,至于扫战场的事,便交由两府衙役做了,衙役忙不过来,便征招城中民夫。这些尽皆琐事,不必林靖费心。

    孔巡抚谢知府其实对于林靖把完好的将士全都派出去驰援徒三的事还是有点儿意见的,都不晓得徒三那边有多少倭寇,就把城中驻军全都派了出去,这要万一城中再有战事……只是,如今在林靖跟前,俩人却是一个“不”字都不敢。

    林靖倒是很客气,“眼下城中已无倭匪之忧,只是,咱们这里已有将八千的倭匪,那边必要致将军于死地,怕是倭匪人数更多。还得请大人调闽州兵前来支援才好。“

    孔巡抚道,“你这话很是,哎,我都忙晕头了。”是啊,他们这里已将城外倭匪剿杀怠尽,已是可以出城了,自然可从他处调兵。

    三人又商量了一回,之后,林靖方道,“两位大人若无别个吩咐,我就先退下了。”

    孔谢二人忙道,“阿青你赶紧去歇一歇吧,你这两天一宿,也没阖过眼。林将军那里你不必担心,林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平安的。城中这些事务,有我二人呢,你只管放心。”

    林靖轻施一礼,便回了将军府。

    俩人不知怎么回事,大概是真给林靖的辣手给弄出了心理阴影,还鬼使神差的与林靖回了一礼,待林靖走远,二人方回过神,心下暗暗唾弃了自己一回。想着这李秀才再辣手,也是个无官无职的,咱们这也忒礼遇了些。好吧,礼贤下士亦是美德,以后,还是要对李秀才多多礼遇才是啊。

    其实,孔谢二人算是心里素质好的,如楚公子,却是险些坐下病来,他现在不要一见林靖就条件反射的寒颤,就是听到林靖的名字都很有些不好。当然,此乃后话,暂可不提。

    眼下必要提一提的则是徒三,徒三正站在三界县残破的城墙上,拧眉望向城外暂时撤退的倭匪,倭匪虽退,却并没有退远,依旧驻扎在县城外不远处。史千户捧上一张饼子,道,“将军,先吃一点吧。”

    徒三摆摆手,“我还不饿。”

    史千户道,“您这一天没吃了,总得吃些东西,才能撑到援军过来呀。”

    徒三知道自己不吃不喝怕会引得底下人担忧,只是,他当真不是客套话,他是真的不饿,完全感觉不到饿。徒三接过史千户手里带着余温的饼,咬了一口,心下却是明白,援军怕是来不了了。如果林靖知道他在这里遇到倭匪,没有不派援兵的理,现下已过六天,都未见援兵的影子,只能明一件事,那就是,或者他派回去送信的斥侯没能回到泉州城,或者,泉州城也遇到战事,林靖派不出兵。或者,这两者,都遇到了。

    徒三不是一个过分乐观的人,他的判断,一向很准确。如果这座城不是泉州府治下的一个城墙都摇摇欲坠的县城,而是海盐城的话,凭自己手中的兵力,徒三起码有把握守上一月。可这座城,实在太破了,城墙倒了,便是人墙去堵。如此,才能在上万倭匪的进攻下,堪堪坚持到第六天。

    至于最终能坚持多久,徒三自己也不晓得。

    这么熬着,便又是一日。

    最艰苦的并不是每日守城苦战,最艰苦的是,那些个倭匪将从旁的村里乡里搜寻来的百姓,不论男女老少,在城外悉数斩去头颅,而后,将这些人头堆成一座座的人头山。

    史千户当下就恨的要带人冲出去,还是徒三喝住他,徒三道,“别忘了,这城里起码还有一万百姓。一旦我们这里失守,这一万百姓就是这样的下场。”

    到第七天时,一直在为城中为将士们准备后勤供给的徐县令悄悄找到徒三,私下将一封信交给徒三,徐县令轻声道,“这话不吉利,但把丑话前头也没差。我是本地父母官,一旦城破,我必然殉城,这是我给家里的信。将军并非我城中官员,若有可能,请将军突围,帮我将这封信送回老家。”

    这位县令年纪不大,不过三十许人,人亦生得斯文,就是那种再正常不过的读书人。徒三接了徐县令的信,目光似是看穿了徐县令心中的悲悯与善意,徒三目光镇定,没有一丝彷徨,他沉声道,“还未到那一步。”

    徐县令似乎也受到徒三镇定的感染,微微一笑,“我也是以防万一。其实,今天卜了一卦,是个上上大吉。”

    徒三颌首,“这卦定是准的。”

    徐县令点头,“我也觉着。”他是一地父母官,必然要与此地百姓共存亡,但,这位将军并非如此。徐县令明白,如果在倭匪刚来的时候,徒三带人突围,不一定回不到泉州城。可徒三并未那样做,徒三留下来,帮他们抵抗倭匪。今已七日,未有援兵。徐县令可以自己殉城,却不想带累了徒三。

    二人只是简单的交谈几句,徐县令便下去继续安排县城中事了,至于徒三,他现下都吃住在城墙上,以防战事。有时候,徒三会看一看星空,其实,这位徐县令当真是想多了,徒三会尽力守城,但,当这座城不论如何也守不住的时候,他不会死守。他这一生,还有许多让他牵念挂怀之人,他不是会这座城付出生命,他还有,想不论如何,拼了性命,也要回去相见的人。

    只是,在能守住的时候,还是要守一守的。

    到第八天的时候,史千户都有心劝徒三带兵突围了。他们对这座城,不是没有尽心,这短短八天,便失了上千兄弟,如果再下去,可能就真的走不了了。

    正当史千户犹豫着要如何开口时,这座残破的县城终于等来了援兵。

    当远远看到一条黑线出现在天边时,徒三心下一沉,以为是又有倭匪过来。他立吩咐史千户,做好新一轮守城战的准备。史千户史四郎来也是出身盐城乡绅人家,因着先时崇拜徒三,犯了牛病,死活要参军剿匪,现在也靠战功累积到了千户衔,不能不光宗耀祖了。此时的史千户半身衣甲染血,没有星点儿五品千户的威风,但他也没有畏惧或者瑟缩,他只是立刻转身下去,传达将军的命令。

    直待大军逐渐至前,徒三才觉着,不对呀,这是朝廷的大军。再定睛一瞧,迎风招展的大旗上,浓黑墨汁写着个大大的林字,那个林字写的,张牙舞爪,威风至极。徒三当时心中的狂喜就甭提了,整座城都沸腾了起来。

    虽则援兵已到,但,接下来的战事依旧是极辛苦的战事。

    倭匪在人数上颇具优势,不过,徒三毕竟是战场老手,他的经验,远非燕、马、史三人可比。徒三直接令旗手用旗语告诉燕马二人要如何陈兵布阵,毕竟,与倭匪这几日交战,徒三也将这拨人摸透了,这并不是出自同一支队伍,虽则人多,却是几支队伍的组合。这样的组合,也称乌合之众。在他们战据战事优势时还不显,一旦转为劣势,必然要起内讧。徒三也不急着将这群人一次性剿杀,但,也不过两日,一大群倭匪便有溃散迹象。

    关键是,谁也不愿意去做炮灰来抵御徒三的剑锋所向。要知道,徒三练兵可不是别个武将虚应故事,还有军中各种龌龊什么的。徒三练兵便是真正的练兵,只要兵卒训练认真,别个配置都是份例中的最好。就拿军粮,徒三的军中粮草明显便比巡抚衙门的高一大截,这样训练出来的兵卒,哪怕老兵只占三成,新兵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而同时,战阵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待第三天,林靖忍不住担心着人来侦测战事时,正赶上徒三收尾。徐县令都不晓得要什么好了,死里逃生的喜悦,剿灭倭寇的欢欣,还有这些天的疲倦、劳累、惊惧,此刻一一滚上心头,让这位县令大人流下了滚滚热泪。余者将士,却是没有丝毫纷乱,既是战毕,重伤者都抬到一畔安置,身体无大碍的,都开始收拾自己的战刀战甲,然后,归队。

    直到徒三带兵回了泉州城,闽州的兵马方施施然赶到。

    饶是孔巡抚对外脾气一向不错,对着闽州将军也没有半个好脸,直接道,“泉州之危已解,不劳你们了。”直接将人撵出了泉州城。

    此刻,刚回将军府未久的徒三正睡的地动山摇,鼾声响的跟雷似的。林靖坐在一张铺就着狼皮褥子的摇椅上,腿上搭了一张狐皮毯子,在院子里一面晒太阳一面听着史四郎着在县城的战事,史四郎道,“将军当真是个极仁义的,那个三界县,先生不知道那城墙破的,要是座好城,怎么着不得守上大半个月呢。那县实在太破了,着着,城墙还塌了一段。后来我想着,这县城若委实守不住,不如就让将军带人突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好在,先生派援兵及时,哎,也就是将军了,换了第二个人,谁会为这么一座城苦苦死守呢。”

    林靖不认为徒三会为一座城牺牲性命,但他也明白,徒三会守到最后一刻。林靖笑,“所以,这才是咱们的将军啊。”

    史四郎也不由一笑。

    林靖自史四郎这里听到了关于徒三守城之事,当然,后来又自到泉州城述职的徐县令了一回。诸人所言,徒三的形象甭提多英武神勇、救民于水火了。待徒三养好精神,他也听了许多关于林靖的传,传的最广的就是,林靖活剥人皮的事了。由此,林靖还得一绰号,人称,阎王李。

    徒三初闻此绰号很是恼怒,道,“谁要再这么,都割了舌头去。”

    林靖倒是无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行啦,谁爱谁呗,我又不怕。”

    徒三颇是为林靖不忿,当时,倘林靖不用酷刑,如何能迅捷的问出细作。若问不出细作,如何能定出计谋大败倭匪。若非林靖迅捷的结束了泉州城的战事,如何能腾出手去驰援于他,倘没有林靖相援,徒三纵是能逃出性命,手下人马怕也要大损,更不必提如今的战功了。

    只是,徒三未料到的是,林靖这绰号还是事,接下来,有关林靖的战功,更是令徒三火冒三丈!

    作者有话要:  ps:好吧,得了健忘证的某人,这是昨天的第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