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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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总督一死, 不要江南官场, 便是朝廷都掀起轩然大波。

    人有一种很奇怪的情绪,或者, 社会上的一种普遍认知, 那就是:一死万事休。就是, 不论你这人生前有什么大奸大恶, 既是死了,也便算了,不计较了。

    这的是恶人之死。

    而章总督,乃江南战功第一人!

    据,章总督的死讯传到内阁, 孔国公问了三遍,才相信,章总督自尽是真的了。

    孔国公那双手, 抖的险连章总督的遗折都接不住,还是林翊先接了,放郑而重之的放到孔国公手里。林翊盯着孔国公那双滚出热泪的老眼, 相信,孔国公不是为章总督之死而伤心, 他怕是为自己的首辅之位而伤心。

    因为,章总督自尽, 朝廷必然要给天下一个法!

    而担得起此责任的,内阁之中,除了首辅, 再无他人!

    陈柒宝见到章总督遗折后,什么都没,便发孔国公下去了,他对林翊只了四个字,“朕没想到。”然后,陈柒宝的眼圈也忽地红了。他不能自己没有私心,如果没有私心,不能江南战事甫一结束,便将章总督调离浙闽,安置在与章总督有嫌隙的前直隶总督孙总督的位子上。但,陈柒宝所做所想,叫林翊,陈柒宝让章总督自辩,对浙闽两地总督上的折子不置可否,大概是有削章总督威望之意。不过,陈柒宝不会想让章总督死,毕竟,依章总督战功,倘叫朝廷逼死,那么,陈柒宝得是个什么名声?底下大臣是个什么想头,就必陈柒宝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是,没想到,能有什么用?

    这是天底下最无用之语。

    林翊都觉着,已无可言之语,他轻声道,“陛下若无吩咐,臣告退。”

    陈柒宝坐在龙榻之上,他道,“林卿,你知道坐这龙椅,是什么滋味吗?”

    林翊连忙道,“臣惶恐。”

    “世人皆以为,此乃天下至尊之位,可朕坐时,望向昭德殿那满殿大臣,周身无数宫人内侍,他们揣摩着朕的喜恶,讨朕的开心,朕的身边,有臣子的忠心,有宫娥的欢颜,可朕这心里,有时总觉着,空落落的,孤独极了。”陈柒宝望向林翊,“就是朕今日的话,除了林卿,还有谁能呢?朕是觉着,章总督于江南威望过高,江南的将领,都是章总督旧臣,那些个骄兵悍将,朕担心,他们久在一处,未免成群成党。可要,朕有令章总督自尽之心,朕若有此心,天地共弃!”

    林翊忙道,“陛下!切莫这样的话,臣知道,陛下不是那样的人。”

    “朕,伤痛至极。”陈柒宝着,眼泪便滚了下来。

    林翊如何能此时退下,劝他道,“陛下还需有应对之法。”

    陈柒宝道,“都是朕的不是,林卿当初提醒过朕,应先私下问询一二。朕不知,章总督这般烈性。”

    当天,林翊夜深方得回府。

    舒静韵还在书房等林翊,见他回来,连忙道,“我听闻章总督……”

    “这消息传的可真快。”林翊面现疲色。舒静韵饶是觉着,这消息怕是做不得假,也不禁道一句,“竟是真的。”

    林翊叹口气。

    舒静韵道,“朝廷要如何交待?”

    林翊冷哼,“自当看孔国公如何交待了,他是内阁首辅,当初,就是他一力主张质问章总督此事的。”

    孔国公简直是在百官的沉默中下的台,好在,孔国公有个太后女儿,孔太后与陈柒宝道,“我虽不大明晓政务,可想想,有两位封疆大吏提及章总督任中之事,难道不该问一问他?章总督这样的烈性,哀家亦是惋惜。可内阁有七人,难道,就老国公一人一力坚持令章总督自辩?”若是因章总督之事下台,孔太后很为家族不平。

    陈柒宝道,“那依娘娘的意思呢?”

    孔太后叹道,“老国公眼瞅要八十的人了,上了年岁,也该回家颐养天年了。”孔太后也知必然要有为章总督之死负责之人,不过,要换一个名头,让父亲因老迈致仕。

    陈柒宝见孔太后并未提什么无礼要求,道,“这也好。”

    因孔国公章总督之事,继母子二人的兴致都不高,略两句,孔太后累,陈柒宝便出了慈恩宫。

    只是,孔国公因年迈致仕,致仕之时,不忘一道把谢国公带回家去了。孔国公的,“老夫年迈,将八十的人了,若不是担心朝廷担心陛下,按规矩,七十五就该退了。怎么,老谢,你与老夫同龄啊。”

    得谢国公好生尴尬。

    不过,只这点子尴尬,依谢国公的脸皮,并不算什么大事。奈何孔国公这老杀千刀的,这么不名誉的退休后,竟然给朝廷上了折子,折子的内容就是:论致仕的规矩。里面大书特书七十五岁致仕的要紧处,因为,据孔国公,一过七十五,人的精力啊体力啊啥的,都跟不上了,所以,朝中大员七十五岁致仕,是极有道理的。今他初初明白此理,只后悔没有早些致仕,以至尸位素餐,对不住朝廷,对不住陛下啊。

    这闹得,谢国公真是不好不退的,倘是不退,岂不就成了孔国公嘴里的尸位素餐的恋栈之人。

    谢国公退的,也是一口老血憋喉咙里,恨不能直接喷死孔国公算了!

    谢国公上了致仕折子,陈柒宝再三挽留,谢国公仍是一意致了仕。谢国公私下的话,“我与孔国公都如此知‘耻’,就看浙闽的孟总督、刘总督是否知‘耻’呢?”他明白陈柒宝急于掌权之心,他就要瞧瞧,皇帝陛下如何安排他这两位心腹之人了。

    而让谢国公怀疑有恋栈之意的孟刘二人,委实是,早已经包好行礼,辞官的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出,就等着陛下允准后,他们赶紧带着行礼回朝哪!因为,如今江南武将,皆恨此二人入骨,这俩人就担心,什么时候叫人翻进府里,一刀给宰了!

    孔谢二人一退,陈柒宝自然也不会保孟刘二人,不过,也没有直接免他们的官,还是令他们先回朝一情况的。故,接到朝廷旨意,二人简直一刻都不想在江南多呆,立刻起程回京。

    时下,人由南往北,或是由北往南,多是走水路。

    二人还约好,一道回京,闽地刘总督到杭城来一并坐船回京。别个官员离任,除非是罪官,不然,必有当地官员士绅相送的,这俩人,好吧,这俩人也有许多官员士绅百姓相送,只是,多是目光不善。

    俩人都担心,他俩船都没上,便给人直接推水里淹死。

    更有卓将军,倘不是徐将军死拉住他,估计就得上前快意恩仇一回!

    好在,两位总督到底是正二品大员,身边随扈亦是不少。因着这剑拔弩张的气势,随扈们亦极为心的拱卫着二人上船。卓徐等将领因是官身,自然要克制,百姓们却不这样想。见着此二人,不少百姓直接臭骂出声,还有人直接挎着一篮子臭鸡蛋来的,直接就往二人所在位置砸去,当然,除了臭鸡蛋,还有石头啊、砖头啊一类东西,饶是随扈再多,这些随扈眼下也顾不得去镇压百姓,连忙护着大人不要被砸到,结果,自己给砸个臭气熏天,总之,一行人狼狈不堪的上了船,速速启程,离开岸边百米,犹能听到岸边百姓叫骂之声。

    待到金陵,方令二位总督大人心下略好受些个。

    因为,淮扬总督郑大人亲自过来探望好友。郑总督倒是,“哎,章总督之事,委实令人惋惜。只是,此事虽则你们的奏章是个引子,到底是章总督性子太烈,这件事,清楚便好,焉至于就怒而自尽呢。”

    孟总督叹道,“我都宁可是自己死了,也不想章总督出事。”

    刘总督亦道,“郑兄给我们评评理,下头人有喊冤,我们不得去查么,的确是查有此事。人家原本好好的富庶人家,就是叫他挤兑的,好好良田百顷、家财万贯,如今一无所有、家败人亡。我既知此事,难道能不上表朝廷?”

    孟总督沉默半晌,对郑总督道,“就是我的奏章,我也敢,句句实情。章总督在浙闽,确有盘剥百姓之举。”

    郑总督与他二人道,“你们回京,还是要与陛下好生一,陛下最是通情理不过。”觉着自己这二位好友委实运道不佳。二人道,“孔谢二位国公皆致仕,我们也不能不要这脸皮,哎,辞官回乡也好,安心做学问,反是干净。”

    三人着话,就见有管事来禀,是穆大人来访。

    郑总督问,“穆大人可是有事?”

    管事道,“穆大人,要当面与大人讲。”

    孟刘二人道,“既郑兄有事,我们便先告辞了。”

    郑总督道,“无妨,是穆姑娘,你们先前不是还,这般奇女子,只恨不得一见么。”因穆姑娘当日率大军苦守金陵,自此,金陵城上下,提及她,便不以姑娘相称,而是极客气的称一声穆大人。

    孟刘二人哪里还有见奇女子的心,不过,郑总督已令管事请了穆容进来。穆容一袭青袍,腰间束黑带,发戴银冠,虽是男装扮,却另有一番飒爽之意。她信步进来,对郑总督拱手一礼,郑总督笑,“穆姑娘过来,可是有事?”

    “听闻浙闽两位总督大人到了金陵,我过来看看。”二人没有看奇女子的心,奇女子倒是特意过来看他们。

    穆容这话的平静,郑总督还着,“穆姑娘就是这般客气。”与二人引荐,二人也都颌首致意,孟总督道,“姑娘之名惊天下,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你们知道我,这很好。”穆容道,“不过,你们可知我从哪里来?”

    不待二人回答,穆容便道,“我把章总督的家眷护送回乡,刚回金陵,就听,您二位大人到了金陵城。你们既认得我,那很好。”话毕,穆容每人两记耳光,直接将人抽翻在地。

    郑总督惊叫出声,斥道,“穆姑娘怎可如此无理?”

    “我无理?”穆容寒光四射的眼睛望向郑总督,冷声道,“总督大人可记得章总督率大军驰援金陵之恩?我一女子都不屑与这等人,总督大人却与这等人有有笑,有来有往,当真令人耻之!”

    穆容声音如碎金裂玉,当下室内一派沉静,郑总督叹道,“哎,哎,他们也是有苦衷的,哎,你一姑娘家,不晓得这些事啊。”

    穆容冷笑,“我一女子,自然不明你们这些朝中高官的想头?章总督过逝至今,不知总督大人可有着人去上一柱香,谴人问侯一句?”穆容问的郑总督面上极是尴尬,她冷冷道,“你们的嘴脸,真是够了!”

    作者有话要:  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