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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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不同, 不相为谋。

    如果为林家兄弟加一句注释, 没有比这句更恰当。

    林翊有自己坚持的道,林靖一样有。可悲的是, 以往再亲密不过的兄弟, 便是因各自的坚持, 最终走向陌路。所以, 在舒静韵猜测到林靖依旧活着,并且做出这许多事情时那样的震惊,林翊则丝毫没有半分意外,林靖自幼并不在公府长大,他人生中最初的那段光阴, 是由他们的姑妈林太后塑造。

    从林靖杀了陈柒宝的生父兄弟诸人,连夜离开帝都时,林翊便明白, 林靖不会再回来了。

    林靖,他的弟弟,从来不是没主见的人, 更不是夏三郎那样心存犹疑、难以决断之人。林靖从来不会这般,在林靖看来, 林靖最令他称道的便是林靖的善断了。林靖是那种任何时刻都会权衡出轻重之人,他的决断, 不会被任何人改变,更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林翊偶尔都不禁想,姑妈为什么会把林靖教导成这样的性情。

    而有许多事情, 是注定没有答案的。

    因时已入冬,不论是江南的战局,还是边州的战局,都进入了一个平稳期,大家很默契的停下了战事,准备过年了。的确,冬天不是仗的季节。就是边州,只要往城墙浇上热水,一夜之间,城墙结冰,蛮人便没法子再行攻城。

    而且,趁此休战期,交战双方也可暂歇一口气,过了年,好准备明年接着。

    这个年,明显不大好过的。

    其实,就是过了年,日子依旧艰难。

    朝廷很快收到边州再一次求援的八百里加急奏章,蛮人来势汹汹,内阁已有人提议调回关庭宇,暂缓江南战事。陈柒宝却并不愿意暂缓西南之事,陈柒宝道,“攘外必先安内,江南屡番生乱,到底是何缘故。此番,若不能平息江南,那些个反叛岂不更是张狂。”

    便有夏尚书道,“按理,北靖关离边州亦是不远。”

    这话的好不堵心,陈柒宝如何不知北靖关援手边州最为合适,只是,北靖关那一伙子人挟兵自重,阖朝皆知。眼下不过陈柒宝腾不出手,不然,早问罪北靖关了。陈柒宝淡淡道,“没有北靖军,朕一样有人可用。”

    陈柒宝单独向林翊问询边州之战,陈柒宝道,“朕知道,当年老公爷便是一腔忠烈,且边州先时为林家世代驻守,卿虽未曾出战边州,但,卿并非没有领兵经验之人。朕只问一句,以东西大营之兵,以卿为将,可否退蛮人?”

    林翊没想到陈柒宝会让他领兵出战边州,不过,林翊也未有半分犹豫,他当即道,“臣必不负陛下之望。”只是,林翊担忧道,“只是,东西大营一动,京师未免兵力空虚。”

    林翊担心的不是别人,正是北靖军。

    显然,陈柒宝也想到此处,陈柒宝唇角微翘,“卿是担忧北靖军吧?”

    “是。”林翊道,“北靖军乃百战之兵,虽则未叛,但,一样的挟兵自重,不可不防。”

    “朕巴不得他们趁虚而入。”陈柒宝道,“京师城池坚固,纵是以禁卫军固守,守上半年总够的。若是能以京师钓出北靖军,再死死的拖住它,卿便立刻回援,介时,咱们里外夹击,正可痛击北靖军。”

    林翊见皇帝陛下已有主意,道,“想来陛下定有万全之策,如此,臣也可放心了。”

    陈柒宝叹道,“什么万全主意,不过是朝中尚有林卿你这样的忠臣,朕方能勉强支撑。”

    林翊即将率兵出战边州,家里自然有一番忙碌准备,尤其,林翊还算带长子林泽一并去。越氏这忙碌中便多了几分担忧,林泽倒是很愿意,跟着他爹出来进去的给他爹下手。

    除了林泽要带在身边历练,林翊还请夏三郎与他一道出征。夏三郎原是与郑总督闹翻回的京城,在京城还没什么具体差使,他虽文官出身,却是更喜武事,林翊相邀,夏三郎很痛快的应了,帮着一并参谋出兵之画。夏三郎直言,“东西大营兵马一旦调离,京中的安危便要格外注意了。”

    “放心,京城不必担忧,北靖军一向谨慎,不会贸然出兵,一旦出兵,便坐实反名。何况他如今还等着渔翁得利,倒是咱们这次出征,哼!”林翊将文书签发,递给夏三郎,“经晋中时,一定要心。”

    如果以往因为林靖性情激烈,个性突出,再加上林靖辗转南北做出的一番事业,在夏三郎心中,原是认为林靖资质较其兄林翊要出众的。但,此次边州之行,夏三郎对林翊这位向来低调的外戚国公刮目相看。

    林靖在京城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他在京城的那几年,委实做过几桩大事。故而,林靖的个性并不是什么秘密,何况,曾与林靖交情不错的夏三郎,自认也是了解林靖的。

    且不论林靖现在与朝廷之间的对立关系,但,在对蛮人的态度上,夏三郎相信,林靖对蛮人绝无好感。所以,对于林靖可能会袭击朝廷大军的猜测,夏三郎的判断更偏向于,林靖倒是有可能趁机去京师截和。

    好在,夏三郎与林翊的判断分歧很快得到了林靖的证实,林翊率东西大营人马经晋中时便遇到了徒三所带领的北靖军,当然,北靖军内里软甲,外头则一半为流匪扮一半为倭匪扮。林翊徒三皆为当世猛将,彼此间都未留情面,林翊是早就想明白自己的立场,纵是朝廷确有不妥之处,可陈柒宝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何况,江山倾覆,并非事,林翊仍是忠心朝廷的。至于徒三,他亦是百战之将,他不是不想留情面,只是,战事不比他事,一旦他留情,死伤的便是他麾下弟兄。故,徒三亦是悍勇非常。

    徒三直接冲断了林翊的中军,好在,林翊在前,夏三郎押后,虽则中军被断,军队依旧未乱,整个战事的时间并不长,不过半日,徒三便命收兵离去。林翊见徒三来的突然,退的也极迅速,不由微微拧眉,想不通北靖军这是在发什么颠,还是有什么大招未放。不过,眼下最要紧的却是重整军队。

    待得军队整理停当,舒静韵脸都白了,无他,林泽不见了。

    舒静韵私下令家将去寻林泽,悄同林翊了一声,林翊也是心下一沉,舒静韵轻声道,“北靖军这么大的阵仗,也不可能是来掳夺阿泽的。”

    林翊道,“先莫声张。”

    林翊与林靖只是道不同,他们是嫡亲的兄弟,而非有什么仇怨。就是林泽落到林靖手上,林翊也不担心儿子安危。只是,这是林翊长子,林翊是断不能让林泽落入林靖之手的。他太明白林靖的本事了,倘叫林靖得了林泽,凭林靖那一手的挑拨离间,林翊都不愿意去想。

    何况,他带林泽在身边不过是出兵前方有的想头,仗并非事,林靖不可能为一个林泽便让北靖军出关来突袭朝廷兵马的。林泽约摸是头一回经着战事,出了什么意外。不过,林泽身边亦有林家家将,若是出事,也当是活当见人,死当见尸。

    林翊的判断很准确。

    林泽的确是出了些意外,他,他头一回被他爹带出来仗,还遇着匪类突袭。林泽那叫个激动啊,这一激动,带着人拼杀起来,他自己都不知跑哪儿去了。

    乱军之中,林泽也是骑马跑出去才发现,迷路了。

    好在,林泽觉着,自己不是没有运道。

    他带着家将很快就遇着了一户人家,待得走进,才发现,不是人家,而是一处大帐。如今春暖花开,蓝天白云之下,浅溪碧水之畔,帐外站一人,或者因晋中的春风仍是带着一丝冬日未尽的寒意,那人披一袭白狐裘,面相精致单薄,却又有半张脸被颈间风毛遮进狐裘,让人看不清相貌的同时,更显出几分荏弱,一看就不是身体很好的模样,不知为何,林泽总觉着这人有些眼熟。

    林泽欲上前问路,家将却是拦住了林泽,轻轻的摇了摇头。

    林泽只是有些年轻,并不笨,想着这人虽相貌单弱,但,身边人无一不是浑身悍勇,绝不逊于身边家将。林泽断定,这定不是寻常人物。而在战场附近,竟有这样的人物出没。林泽没有上前,那人也没话,看向林泽的目光有些欣慰又有些伤感。

    一时,那人微微颌首,招手示意林泽上前。

    林泽是这样生机勃勃的青葱年华,他觉着在这人身上并未感觉到恶意,便要下马。家将却是道,“大爷当心,出门在外,必要谨慎方好。”

    “是啊,不若我先过去问一问这位公子可是有事?”

    林泽示意家将,“这位公子身边侍卫这么多,而且,个个骁勇。他就是有恶意,咱们也走不了。”俐落下马,便上前而去。几位家将连忙下马跟随,还有两人却是始终未曾下马,而是留在了原地。

    林泽到那人面前,才发现,先时远看尚不觉,如今近瞅,这人相貌愈发出众。尤其那一双仿若秋泓的双眼,染上笑意时竟让人觉着,这春寒料峭的山风都带了些许甜香暖意,那人道,“我离家时,阿泽你尚,不想,你如今都这样大了。”

    “你记得我?”以貌取人,是陌生人给自己的第一印象。谁不喜欢漂亮的人,孔圣人都难以免俗,何况林泽。纵林泽也知此人此时出现在此处,十分可疑,却仍是禁不住对此人生出几分好感。

    “我如何不认得你,我看你出生,你的名字,还是我进宫请姑母取的。”那人着,解开颈间毛领暗扣,露出那被毛领遮住的半张脸,林泽身边的家将不禁喊了声,“四老爷!”

    林泽少时模糊不清的记忆如同被一只无形之手重新刷了一层再鲜艳不过的色彩,那有些记忆不清的人重新在他的记忆中鲜活起来,林泽喜的上前,直道,“叔!真的是你!叔!”

    林靖看林泽喜的恨不能蹦起来的模样,心下亦很是高兴,挽住林泽的手,“可不是我,来,咱们帐内话。”挥挥手,令家将们都留在帐外。

    家将们一见竟是自家“死而复生”的四老爷,自不疑有他,也便放心林泽随林靖去了。

    一进帐子,更是温暖的紧。

    帐中桌椅床榻一应俱全,林靖挽着林泽的手坐榻上,随手拿了个桔子给他吃,道,“这仗的路上,吃喝都不能讲究,吃苦了吧?”

    “也没觉着苦,我爹,仗都这样。”林泽眼神清透,剥了桔子先递给叔,林靖让他自己吃。林泽喜的几乎坐不住,“叔,你没事,可真好!我娘有时起叔,时常会流眼泪。要是我爹我娘知道叔你没事,还不晓得有多高兴!叔,我爹就在这附近,你跟我回去吧。”

    “我还不能回去。”

    “是因为以前的事吗?都过去那么久了,我看朝中早就没人提了。”林泽对林靖的记忆不是很深了,不过,也隐隐记得时候叔时常带他玩儿。他娘也偶会与他起,叔以前最疼的就是他。林泽以为叔的是叔杀今上亲爹的事。

    林靖摇摇头,问林泽,“你娘还好吗?家里还好吗?”

    “都好,就是会想叔。”

    林靖笑着摸摸他头,林泽问,“叔,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林靖知道,林泽并非全无心机之人,譬如,林泽便未与他过一字他们遇袭之事。林靖很满意林泽的素质,他笑眯眯的了句,“我不在这儿,你爹如何能遇袭呢。”

    林泽想了一时,才明白他家叔话中之意,他张张嘴,想什么,奈何嘴里还含着瓣桔子,一时没留心,顿时噎个半死。

    作者有话要:  ps:今天一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