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之八
徒三与贾源能在乌江里逃得性命, 已是命大。
而林靖这个, 都不能用命大解释,简直是奇迹。
这是救林靖的薛药商的, 当然, 这话不是对林靖, 而是对徒三的。薛药商道, “哎,也是巧,把你们从水里捞起来,你家那位兄弟,我原以为都不行了, 还是同行的一位老大夫人还有口气。如今总算是活了,只是,什么时候醒还不晓得。”
徒三对薛药商感激一礼,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我也是做药材生意,虽不是大夫,可救人也是积德的事。”薛药商摆摆手, 见左右无人,在徒三耳际道, “将军的那些个铠甲军服,能烧的我都烧的, 烧不了的,就埋院里的大樟树下了。”
徒三面现惊愕,也低了声音, “先生认得我?”
薛药商叹道,“那年咱们金陵城被倭匪围城好几个月,大家都以为这回定是要遭了倭匪的祸害。将军带兵进城时,我远远见过一眼。”
徒三心下一松,轻声道,“薛大哥不拿我当叛军,我已是感激至极。”
薛药商道,“什么叛不叛的,我记得将军当年抗倭义举。哎,这总是来去,咱们江南几家大族都反了,哎,他们这一反,闹得生意都不好做了。”
“总有太平一日。”徒三道。
薛药商其实只是金陵城中的一个不大起眼的药商,家里虽有些资财,但在金陵,也算不得大富,不过,铺子也是有几间的。这几年,金陵不太平,自从上次倭匪围城后,薛药商便着意把家搬到了两湖来,也是薛药商的眼光运道,这一回,竟避开了江南之乱。这一次贩药途中,又捞上了徒三几人。
薛药商颇是细致人,将徒三安置在别院,供给上样样精细。
徒三此次大败,好在,能捡回一条命已是运道,他现下,倒不担心别个,反正,关外尚有根本,只要活着,必在卷土重来一日。他现在担心的,就是林靖。
林靖呼吸平稳,每天按老大夫的药喂了,雪白的脸上也渐有了些血色,只是,人依旧消瘦的厉害,而且,也不见林靖转醒,徒三都在同薛药商听别个大夫了。薛药商道,“不瞒将军,这位刘老大夫,已是我认识的医术最高明之人。”
徒三每天给林靖按摩手脚,擦洗身子,那伺候的,贾源都,就是林靖娶个媳妇也没有比他家三哥更周到的了。贾源是个心眼多的,悄同徒三道,“三哥,你有没有觉着,这姓薛的不大对。”
徒三面色波澜不惊,“这些天,咱们的吃食并没有什么问题,就是薛药商有所隐瞒,想来也不是要咱们性命。”如今外头定然风声正紧,倒不如借他这地方躲一躲。
贾源松口气,“原来,三哥都心下有数。”
徒三只是双眸微眯,他当年在江南抗倭,脸上都是做过变化的,如今却是原本五官,薛药商在淮扬远远见过他一面,还记得他相貌。这话倒大大不对,不过,徒三现下心急林靖的身体,故并不急着揭薛药商的老底。反正薛药商救他性命,冒着这样的风险收留他们,还这样请医延药的,自然不可能不图回报。
至于薛药商是何目的,徒三并不急。
是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那一刻。
林靖是半月后方转醒的。
徒三抱着他,虎目中都泛着泪光。
贾源亦是满面喜色,“阿靖你可是醒了,把三哥急的,都快上吊了!”连忙又补充一句,“我也急的很!”
林靖虽是醒了,却是连话的气力都没有,他觉着身子沉的要命,想抬一抬手指都做不到。不过,见到徒三还活着,林靖也是欢喜的,眼中流露出喜意,唇角也微微翘起一些。徒三对贾源道,“阿源你莫聒噪,看吵着阿靖。”
把贾源吓的,都不敢大声话了,他一向有眼力,连忙跑出去找刘大夫。
徒三喂林靖喝了些水,刘大夫过来时,林靖已经又是睡了过去。刘大夫把过脉,颌首道,“醒过来就好了,哎,病人在水里泡的太久,他身子骨都弱,我都担心醒不过来哪。”又重新开了方子,命药童煎药。
这刘大夫,约摸的确是医术不错。
林靖醒来后,有刘大夫的调理,的确是一日好似一日。
霍大郎过来相见,是林靖离开床榻,可下床坐一坐的时候了。
霍大郎表明身份,徒三道,“听霍东家起过大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
霍大郎道,“还得多谢大将军当年肯帮着训练家族子弟,不然,我们在两湖也断然站稳脚跟。”
林靖问,“大公子可有令尊的消息?”
提到霍财主,霍大郎面上亦是露出忧心之色,他道,“现下江南已彻底平叛,我亲自到淮扬去听过,未能听出一二。”
林靖道,“没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也是最坏的消息。”
“是啊。”这样的乱世,霍大郎叹口气,同徒林二人道,“我听,许多关外军南下,自普陀那里逃到了海上,还有些传闻,是到了两广的。也有些是被朝廷杀了的,哎,徐当家也死了。”
想到几家豪族之首的徐当家,几人不由一叹。
林靖道,“大公子也要当心。”就算霍财主没有落入朝廷手中,但,朝廷不见得没有俘虏,倘是审问出些什么,就不好了。
霍大郎道,“林公子放心,这些年,我与云贵土司还算有些交情。”
林靖眼神含笑,“原来我也是在云贵,亏得薛大哥瞒得紧,我还以为在两湖呢。”
薛药商笑,“贾兄弟看我眼神,总像要吃了我一般,我这心里也提溜着哪,生怕哪天给他下黑手。”
贾源道,“还不是你,神神鬼鬼的。”
“先前霍公子不在,我也不知如何是好。”薛药商对着徒林二人行一礼,“还大将军林公子恕先时相瞒之过。”
林靖坐在椅中,他如今还不大能走路,徒三连忙扶起薛药商,认真道,“薛大哥哪里的话,薛大哥既知我底细,不知可还记得我少时采药往薛大哥药铺子贩卖的事。”
薛药商笑,“自是记得的。这都有十几年了,我还是贩药,徒兄弟已是大将军之衔。”
徒三将手一摆,“什么大将军,如今一样都是反贼了。”
在这屋里,反贼当真不是什么贬义。
而且,看霍大郎双眸含笑的模样,当是早知晓薛药商与徒三这段渊源。
大家一回话,终归是要话归正题,一回如今的事业。
霍大郎道,“原本我以为,此次大将军带五万人下江南,我手下如今人手三千,先时我想着,待战事结束再过去与大将军相见不迟。待我闻了江南战事风声,老薛他们以药商的身份想过江去瞧瞧,正巧遇到你们。当时也没再过江,立回了云贵。这以后如何,不知大将军可有算?”
徒三道,“云贵与两广相临,我与两广的土人有交情,我想着,先去两广,看一看两广可有残兵,一并收拢了,再行北上。我关外还有些基业。倒是霍兄弟,你是个什么算?”
霍大郎想了想,“当初,家父看江南情势不好,原是想把家人安置在老家,是我建议家父,带族人北上。”
霍大郎颇是坦荡,“我们霍家,能在此次战乱中独善其身,存得族人性命,多赖大将军先有炼兵之恩,后来容留之义,只是,我手下人手不多,不知能束效力大将军鞍前马后?”
要徒三心下没有喜悦,那是假的。不过,他在外多年历练,此时却是道,“咱们原就是兄弟,这样就外道了。兄弟不弃,咱们当共举义旗!”
霍大郎立现喜色,当晚大家置了酒水,一并热热闹闹的话。
到如今局势,林靖道,“这都怪我先前疏失,未料到林国公到边州竟是引我们中计的引子,如今,江南这把火没烧起来,现阶段,还是要以存实力为先。霍兄若是有空,不妨与我们一并到两广去走一走,不得,将来这把火,就得从两广烧起来。”
霍大郎自是应了。
晚间,林靖与徒三起两广来,“咱们头一回到两广时,我见着那些个土人,就觉着,这些人论个子,没有中原人高,论知识,更不及汉家人渊源流长,可是,他们占据两广,朝廷硬是拿他们没奈何。咱们也曾与土人交手,知道他们仗其实也没什么章程。无非是得过就,不过便往山里一钻。可后来想一想,这就是他们的本事啊。”
“朝廷这些兵马,可陆战,能水战,但,擅山战的,我还从没听过,尤其两广山林最密。”林靖经此大病,容色消瘦的仿佛就剩一把骨头,眼中却是透出灼灼光亮,他道,“江南毕竟为汉人经营多年,我们要再次卷土重来,要仰赖的不是江南,而是两广、云贵之地。”
徒三点头,搂住林靖,,“先别操这些心,把身子养好,以后多少心操不得。”
林靖长叹,“这回的连环计,真不知是谁设计的。叫我知道,非宰了他!”
徒三有意,“不得就是你大哥和关庭宇。”
林靖咬牙,“一样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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