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之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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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柒宝是真的后悔了。

    他后悔为什么没有听从林翊的意见, 林翊曾在前年、去年屡上奏章, 请朝廷出大军平关外之乱。是陈柒宝觉着,高凡一直在北靖关那里防御, 北靖关当是安稳的。

    如今, 高凡被杀, 北靖关叛军被杀, 陈柒宝后悔当年轻视叛军,养虎为患,酿成今日之祸。

    陈柒宝甚至后悔,他为什么要因为一个林靖就怀疑自己最忠心的臣子与师长——林翊。如果他派去北靖关的不是高凡,而是林翊, 依林翊之才,焉能令叛军坐大?每虑及此,陈柒宝便悔恨不已。

    他为什么不信林翊呢?

    林翊为他, 可一箭射杀徒三胞弟。

    一个林靖,又有何要紧!

    今叛军围城,陈柒宝问计百官, 百官皆无所言,唯林翊主张, 固守京师,以待援兵。

    陈柒宝还有什么不信的, 唯有将京师安危付予林翊,如今的陈柒宝,方能安然片刻。

    只是, 他不知道,倘林翊没有射杀徒四,林靖或者有的是时间让他安然。如今林靖急于进城,所以,这片刻安然,他也不算再给陈柒宝了。

    谢国公请求陛见。

    陈柒宝相召。

    谢国公满面憔悴,眼中似带泪光,一见陈柒宝便抢地哽咽,奉上手中密报,泣道,“陛下是给那姓高的骗了啊!”

    什么叫雪上添霜?

    谢国公却是一片忠耿老臣的模样,痛心至极,“老臣原想着,高凡手下五万大军,纵是为关外叛军所败,也不能败得这样快,这样狠。原来,这姓高的,是与叛军早有关连。陛下可知,高凡早与叛军私通,举凡粮草、丝绸、瓷器、药材,甚至朝廷供给兵士的战甲战刀,都被他做价卖给了关外叛军。他甚至还想,投靠叛军,奈何昔野人谷之事,叛军未有所忘,待此贼无所用处时,立诛此贼!倘不是有军中逃出的忠义之士,老臣还不知老臣与陛下、与百官都为这等人蒙蔽啊!”

    谢国公着便哭了起来,陈柒宝脸色一白,当下一口鲜血喷出。

    谢国公知这是怒极攻心之兆,连忙疾呼内侍去请太医,不顾身份上前跪地痛哭,“陛下为江山、为社稷,也要保重龙体啊!”给谢国公这一提醒江山社稷什么的,陈柒宝没忍住,又喷了一口血。

    谢国公心,不知你有此血性,哎,你若有此血性,到底是怎么把江山糟蹋到这步田地的啊。

    一时,内侍宣了太医过来,太医急令煎服参汤,陈柒宝一剂参汤服下,脸上浮现一抹潮红,此方好了些。谢国公在陈柒宝身边,絮絮的了许多安慰的话,此方退下。

    怕是林靖都不能预料,谢国公竟会先拿高凡之事做文章,而且,谢国公根本不必行阴诡之计,他只要直接把高凡的面目同陈柒宝揭开,让陈柒宝看到自己的阴狭愚蠢,就够陈柒宝悔恨煎熬的。谢国公之老辣阴毒,显然已入臻境!

    只是,这一步棋,还不足以诛心。

    谢国公待回府后,召来长孙谢远相询,“姓孔的可入宫去了?”

    谢远道,“已是入宫了。”

    谢国公“唔”了一声。

    孔国公入宫,所求见者,并非陈柒宝,而是自己的闺女孔太后。

    孔太后如今亦是满面憔悴,孔国公请孔太后摒退周围服侍的内侍宫人,方密禀孔太后,“娘娘可知,现下围城的是何人?”

    自孔家在朝失势,虽则陈柒宝侍孔太后恭敬如往,孔太后的面貌仍是迅速的哀老了,这位年不过五旬的太后娘娘,此刻眼已生细纹,鬓已现银丝。自孔家失势,孔太后不问政务久矣,此刻却是道,“我纵不知外头的事,也知是林靖率大军围了京城。”

    “正是林靖。娘娘不知道的是,外头带兵围城的是林靖,咱们城里主持战事的,则是林靖之兄林翊。”着,孔国公叹口气,自袖中取出一封密信,双手递给孔太后,孔太后接了,开来一目十行的看过,直到最后落款,孔太后不禁大惊,“是大赦名单!”

    “是。”

    孔太后面色凛色,怒将此信掷于地上,冷声道,“他林靖好大的胆子,他不是举义旗,清君侧吗?如今就能拟什么大赦名单了!”

    孔国公不能将此信露于旁人,连忙俯身将信捡起,与孔太后轻声道,“娘娘,那举义旗清君侧,不过是个幌子。娘娘可知,非但山东之地已被叛军所占,就是江南,也再次生乱,地方上是再派不出援兵了。”

    孔太后脸色泛白,“不是还有关庭宇的边军!依关庭宇之能,何惧关外叛军!前年,关庭宇还能大败叛军于江南!”

    孔国公眼中再添一层凄苦,“娘娘,关外叛军已夺取雁门关,况西蛮犯边,边军都在与蛮人做战,如今边军的消息,朝廷已时久未闻了。”

    饶是孔太后也不由身子一软,险没瘫坐在凤榻宝座之上,喃喃,“不过两载,焉能至此?不过两载,焉能至此?”

    “娘娘听老臣!”孔国公急步上前,扶住孔太后,沉声道,“娘娘,您并非陛下生母,陛下与您,实际上,半点血亲皆无。您于宫中,未有子嗣。娘娘,就是叛军进城,那林靖,咱们都过交道。咱们孔家,乃至圣先师之后,孔家,历朝历代都有衍圣公之爵,就是叛军占了山东,对孔家对孔氏祠堂,非但分毫未犯,那叛军的头领,到山东第一件事,就是去至圣先师的陵前祭祀。娘娘,退一步讲,就是叛军进城,对孔家,对娘娘,也不会有任何冒犯的。可是,这宫里不安全了,我想着,娘娘不如先与我一道,出宫避一避吧。”

    孔太后望着自己老迈的、白色苍苍的父亲,心中既酸涩又无奈,孔太后道,“父亲,我虽与陛下并非血亲,我却是当朝太后。我受朝廷与百姓的供奉这些年,焉能在此刻弃宫而去!我既嫁入皇家,便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父亲莫要再劝我,父亲也自当保重,纵有至圣先生庇佑,孔氏家族能在乱世得以保全。可父亲已身侍当朝,我劝父亲,一旦乱军进城,得享天下,介时为名声计,怕会宣召父亲入朝。父亲这般年纪,切莫要再入朝与官员政客相争,父亲白身不侍新朝,方可保全一辈子的声名。”

    孔国失势之时,自孔国公到孔太后,对陈柒宝不能不没有怨怼,可如今,大厦将倾,天下易主,这父女二人却更是悲楚痛心,不禁相对而泣,哀声难抑。

    站在慈恩宫外的陈柒宝亦是禁不住眼眶微酸,未扰室内父女二人,转而离去。

    陈柒宝回宫后,望向身畔的老内侍,轻声道,“还有人交待了你些什么,一并了吧。”

    那内侍当下跪倒,瑟瑟不敢言。

    陈柒宝声音不高,却极是阴冷,“你能这么及时的知会朕,孔国公进宫一事,想来,必是受人吩咐。你跟朕这些年,朕委实没看出来。今日,朕便是做了亡国之君,可收拾你,并非难事。”

    老内侍以头触地,良久方道,“是林公子,吩咐老臣,有一封信,在合适的时候奉予陛下。”

    陈柒宝问,“什么事?”

    老内侍自怀中取出,双手奉上,陈柒宝不接,老内侍轻轻将信放到身前,继而脸上泛起浓重黑气,唇角逸出一丝黑血,已是中毒身亡。这也是老内侍不想受慎行之苦了,陈柒宝轻声道,“这信,约摸是林靖写的。只是,你却不是林靖的人。你若是林靖的人,林靖的吩咐不会是令人直接送信,怕是会令你直接毒杀于朕了!”

    信的确是林靖所书。

    林靖的字迹,陈柒宝认得。

    很奇怪,陈柒宝与林靖,彼此心下互知相看两相厌,可彼此,却比彼此更了解彼此。

    就譬如林靖的字迹,陈柒宝便做过细究。

    所以,他一眼便能确定,这是林靖的字,林靖亲手写的字。

    林靖先天不足,字迹也缺少浑然天成的力道,可他生性好强,书写时格外用力些,这种刻意加诸于字迹上的力道,让林靖的字多了几分尖刻。

    陈柒宝一直不喜林靖,便是因林靖这尖刻的性情。

    林靖的信不长,这个时候,没人再有心情做什么寒暄了。

    信上的内容却是令陈柒宝容色微变,林靖写的是:

    你对我大哥的心思,以前我不懂,后来,我才猜了出来。你比信自己更信他,你比爱自己更爱他,所以,你羡慕我,也嫉妒我,更深厌于我。

    因为,他宠爱我。

    尽管这只是我们之间的兄弟之情,你却因自己的私心私情,嫉妒到容不得我在京城,甚至容不得我在你看得到的地方。

    现在,他因为对你的忠心,射杀了徒四。大将军不会放过他,你如果愿意让他为你和你的江山殉葬,那么,你不必再继续看这封信了。如果你希望他还继续活下去,就请听一听我的想法。

    我同样不希望他死,为此,我做了违逆我一生主君的事情,我拦下了徒四身亡的消息。在大将军尚不知此事前,请你为他做一件事,你的江山保不住了。这件事,你十分清楚。眼下,除城中守卫,你调不来半个援兵。你可以耗下去,耗到城中粮草皆断的时候,我不怕耗,我为这场战事,准备了许多年。但是,待大将军前来,不论是你还是我,都不能保住他了。

    他对我,终有父兄之恩。

    你对他,终有爱慕之情。

    我希望,你能在看到这封信的三天之内选择死亡。我想,这是你现在唯一可以为他做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  ps: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