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小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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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无绝离开关木衍那竹屋的时候,其实时辰已经挺晚了。又兼着是阴天,没一会儿周围暗的很厉害。

    这就叫护法的心情也越来越糟。

    他就想不通了,那么多年都这么相安无事的过来了,怎么就一个个的到了这时候开始给他出幺蛾子。

    关木衍也是,温枫也是……!

    有微冷的风刮过耳畔,关无绝抬压了一下被吹乱的发丝,又仰头看了看天际。

    他眉眼微松,呢喃道:“快下雨了。”

    这个天气,应该是雨不是雪了吧。

    关无绝忽然很想久违地回他的清绝居一趟。走了几步,却总觉得心里头似乎还有什么在扯着。

    他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四方护法又仔细想了想,还是想不出来。直到看见远处不知何时挂上了息风城里少见的红绸,这才忽然明悟。

    噢是了,明儿是教主和叶汝成婚的日子来着。

    这本应是件大喜事,然事实上只是教主为了保护叶汝使的权宜之计,外头此刻大约已经传遍了烛阴教主和端木家死而复生的临公子大婚的消息,很可能大半个江湖都吓翻了天了……可到了烛阴教里头,反而冷寂得很。

    ……叶汝那个家伙,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心里难受了。

    其实叶汝比他不了几岁,关无绝却从就觉得这人分明就是个可怜的东西。不过按教主的作风,想必一开始就给他讲清楚了。叶汝既然同意了成亲,心里该是有所准备才是……

    关无绝这么思绪纷杂地走了几步,骤然间脊骨没来由地一凉。

    他听得耳畔一声破空响!

    转头的那一霎,关无绝正好看见一个黑影从斜地里扑出来,以一个以身为盾的姿态挡在他的面前。

    护法瞳孔一缩。

    噗嗤的一声,是锐器没入肉体的声音。

    没有血花溅出。

    那黑衣黑甲的阴鬼扑通倒地,背上插着一枚巧的银针,已然气绝。

    ——是暗杀!?

    什么人胆敢在息风城内行刺于他?

    仅一瞬间,关无绝只觉得全身的神经都炸起来了一样地绷紧。他环视四周,阴暗看不清路,也找不到刺客的踪迹。关木衍这住处位于药门最僻静的地方,又兼着这么个鬼天气,周围一时竟看不到一个人影!

    护法习惯性地往身后一摸,才想起自己又没带剑。

    时迟那时快,他侧面的树影陡然射出千万银光,宛如天女散花,又如暴雨倾盆,叫人避无可避!

    可还没等关无绝觉出什么生死一瞬的危感,就见眼前一花,四周唰唰唰唰地接连显出阴鬼那漆黑的身影,以密集的阵型将护法护在正。

    阴鬼们长剑接连横扫,只听一片叮当相击之声。银光被尽数拦下,落在地上方才看清是一枚枚细针,与杀死方才那阴鬼的一般无二。

    下一刻,那暗器袭来的方向扑出个人影来,均是黑衣黑巾看不清容貌的女子。

    那两侧的女子各使两柄巧的弯刀,招招凶狠地迎向阴鬼,而正的女子径直朝着关无绝杀去。

    但见她双一抖,形状各异的利器便无穷无尽地飞来。明明是由同一个人的一招发出,这些暗器却角度各异,从四面八方向央袭来;兼又速度不同,光芒各异的残影足以使人眼花缭乱。

    看到这般精妙的暗器使法,关无绝当然不可能还猜不到刺客的真面目。上次才同教主的鱼死网破,这就是了!

    他见阴鬼们又要迎上,不禁心急,下意识便欲喝止,“退守!不要硬……”

    可他一句话没完,就哑然止住。

    只见从四周再次涌现出更多的阴鬼,而那数量——

    五……

    十……

    十五……

    二十……

    等等,二十!?

    这已经是上次护送他离教到万慈山庄时派出的人数!

    而一般来,二十只阴鬼乃是教主出行时随身的规格。上回云长流最后将阴鬼全留给了护法,已算是的破了例了。

    然而这回还没有完,只见现身的阴鬼数量还在增加——

    二十、二十五、十……

    关无绝竟已经数不清究竟有多少只阴鬼了!

    数量众多的阴鬼齐齐亮剑,铜墙铁壁般将护法严密地护在正。别什么暗器,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本应凶险至极的场面,一转眼间就变得十分可笑。

    关无绝简直目瞪口呆。

    这……这这这……

    ——教主他到底是给自己这边安了多少只阴鬼过来!?

    此时此刻,从护法这里甚至已经看不见那个刺客的身形,只能听见斗的声音,并且看见阴鬼们挺拔站立的漆黑背影。

    ……挺拔,站立。

    的确就是站立,最后一层的阴鬼甚至都不用跟刺客斗,只需站着即可。

    ——因为那名刺客,早就被外围的阴鬼拦住了。

    他们哪怕真心想,也根本不到!

    战局明显已无悬念。

    阴鬼可不是寻常的杂兵,他们是烛阴教精锐的最精锐。哪怕以关无绝最巅峰时期的功力,对上这么一大群阴鬼也不敢能立于不败之地。

    更何况,暗器功夫在于一个“暗”字,重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旦落入了四面皆敌的包围圈里,可以已经败了一半。

    这要是再能叫这名刺客逃了,那这群阴鬼都得羞愧得集体自刎谢罪。

    “……”

    那漆黑背影组成的“铜墙铁壁”之内,关无绝一只搭上了位于他身前的那只阴鬼的肩膀,面无表情地发问,“你们……共有多少人?”

    那阴鬼明显素质极佳,头也不回,一面保持着警戒一面回话:“回护法,属下等共五十只阴鬼,听候护法差遣!”

    一百只阴鬼就能逼得林晚霞的猎雁倾巢而出,现在教主居然用五十只阴鬼来保护一个人。

    还是个呆在息风城这个总教内,绝不可能遇上千军万马的人……

    关护法根本无法接受:“不……教主哪儿来的这么多阴鬼用!?”

    若他记得没错,前段时间阿苦那边才新派了人过去保护,昨天那一百只阴鬼又被调出去设局。听教主的那语气,自己身旁的阴鬼也是早就布置下的……

    不可能啊,教主就是把鬼门掏空了也腾不出这么多阴鬼啊?

    只听那阴鬼依旧是十分稳重地回禀道:“回护法,属下也不太清楚。据昨日出去的阴鬼,有半数是假的。”

    关无绝:“假……!?”

    ……行,教主这也是真行。

    怪不得那天阴鬼们齐齐看戏,原来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不定一就露馅儿了!

    关无绝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不再理会战局,转而走向那为他挡了一招的阴鬼的尸身前。

    刺杀,最凶险的永远是第一招,这阴鬼是替他死的。

    关无绝出身鬼门,最清楚所谓死士的命运。为护主而死,对阴鬼来是至高的荣耀,当初他入鬼门的初衷,也不过是盼着哪一日能这么替云长流挡上一下。

    然而如今从护人的变成了被护的,心境总是微妙。护法轻叹一声,半蹲下身,心地拔出那暗器收了起来,又替死者合上了眼。

    就这么一点时间的功夫,只听阴鬼便道:“护法,贼人已擒!”

    果然,那名刺客已经被俘。

    她们被阴鬼们反剪着双压在地上。其两个还不甘地挣扎,那一开始就冲着关无绝来的为首之人反倒安静得很。

    关无绝示意阴鬼将那两个试图反抗的先昏了,随后走上前去,伸将为首女子的黑巾一揭。

    阴鬼们露出惊诧的眼神。

    护法指一松,黑巾被风吹得飘走,落在尘土之间。

    关无绝轻轻一挑眉,并不意外,“林夫人,有什么话想?”

    林晚霞面上无甚表情地垂眸不语。阴鬼上施力,她就被摁得低下头去。

    几缕发丝散下,遮住了那张仍显艳丽,却已不复当年青春貌美的脸。

    她忽然肩膀耸动,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哈哈哈……”

    笑声渐趋癫狂,林晚霞忽然抬头环视一圈,脸上露出一种诡异的赞喜之色,低声感叹道,“这么多阴鬼……云长流还真看得起我……”

    她像是被彻底击疯了,又低头吃吃发笑,幅度地连连摇头,“没想到,没想到!我居然被同样的伎俩骗了两回!一败涂地,一败涂地!!”

    “呵呵,云长流比我想象的心狠多了啊……”

    林晚霞面目狰狞,她狂笑着猛地挣动起来,试图挺起腰肢,却又被阴鬼按倒在地。

    女子双目泛起激动的赤红,如地狱爬出的罗刹般盯着四方护法,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关无绝,被效忠的主子拿来当诱饵的感觉好受吗!?方才只需毫厘之差,你如今早已经毙命于此!”

    “啊,挺好受的,”关无绝环臂抱胸望着林晚霞,欣然含笑点头道,“我就乐得教主用我,他爱怎么用怎么用。”

    林晚霞笑容一僵,脸色由红转青,忽然啐了一口,阴狠道:“成王败寇,要杀便杀!等我化成恶鬼,再来向你讨景儿的仇!”

    关无绝道:“谁我要杀?”

    他懒得同林晚霞再多费口舌,一挥淡然下令道:“昏了,压下去送进刑堂。”

    阴鬼抬在林晚霞后脑一劈,她就哼都没哼一声地软软昏倒过去。

    关无绝深深看了林夫人一眼,望着几个阴鬼上前将她架起来带下去了。

    结束了?

    比想象的简单了许多,竟就这么结束了。

    剩余的阴鬼还围着。护法正待再做吩咐,只见那些阴鬼眼神齐齐一变,倏然整齐划一地转了身。

    他们向着一个方向翻身跪拜下去,口齐呼:“参见教主!”

    关无绝一惊,忙转身回头。

    不远处的路径旁,一袭雪白衣袍掩在黑暗若隐若现。

    “……无绝。”

    云长流很轻地叫了声,不知为何,他嗓音明显不复常日的沉静,而是带着很轻微的颤抖。

    天上的乌色云幕散开了一点缝隙。露出的淡淡月光之下,教主怔怔望着护法这边,那张脸惨白的不像个活人。

    自上次逢春生彻底爆发,云长流身体衰弱的速度快得吓人。关无绝见他这个样子顿时吓得不行,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教主!?您怎么能大晚上的跑出来!”

    云长流却好像根本没听见关无绝的话,只是失神地哑着嗓子道:“我……派阴鬼,只是想护你,没想……”

    他一句话没完,晃了晃就往护法肩上倒。

    关无绝忙上前扶住,又是焦急又是气恼,刚想教主几句太不顾惜身子,却不防云长流双用力地拽紧了他。

    那不寻常的力度,使得关无绝愣了一瞬,话就没出口。

    而云长流将额头抵在护法肩上,隐忍地喘息不止。逢春生那与日俱增的痛楚,迫使他只能很艰难地用哆嗦的气音吐字:

    “没想……拿你做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