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东方之日(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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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都没想到,那么多人劝了整整两天都没劝动的少主,就在那个叫阿苦的药人醒来没一会儿就松口了。

    可尚未来得及喜,云长流提出的条件却又令人震惊。按少主的意思,他要这个孩子只跟随他,只听他的令,且从此在烛阴教内所受一切待遇也与他相同,任何人不得为难。

    消息报到养心殿里去,云孤雁当即就沉着脸不话了。他知道这件事不能和他流儿来硬的,可若是应下了,后面可如何是好?

    未来难卜,万一以后阿苦出点什么事,流儿不许他取血了,自己去哪儿再给爱子找一味救命药来?

    越想就越头疼,云孤雁焦躁不已地伏在案上半天没个回应,周遭人也吓得不敢出声不敢问。还是温环在一旁劝道:“教主,以温环愚见,此事便暂且先顺了少主的意罢。”

    云孤雁抬眼看他,“怎么?”

    温环轻叹一声,缓缓道:“您想想,少主他自幼寂寞,性子又过于纯粹,忽而碰上个性子活泛些的同龄孩子自然喜欢,一起玩上几日,难免用情至深。”

    “温环觉着,阿苦这事不妨拖一拖,如今既然有了药人血,逢春生得以压制,少主便不必再日夜被关在长生阁内。他可以习文学武,可以出去玩耍,可以见更多的人……教主不妨多为少主寻几个与他年纪相仿、嘴甜心巧的侍来作伴。待少主见的人多了,总不会再一门心思扑在阿苦身上。”

    近侍的嗓音舒缓温润,听他这么不急不慌地分析着,云孤雁也慢慢找回了冷静。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半晌才点了头:“……你的不错。”

    “再过几年,您寻个由头叫他二人疏离些,或者干脆以将阿苦调去分舵为名,令两人分开。孩子们年纪,渐渐的也该互相淡忘了。”

    “待那时候少主年纪稍长,身子也该更康健,想来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受不得一点刺激。哪怕阿苦当真有一日出了什么事……”

    着,温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他暗自心想,这被掠来的药人的确是个很容易招人疼的,若不是他教主近侍的身份摆在那里,也定然不忍心如此谋划。

    “……您在少主那边糊弄几句,该也能蒙混过关。”

    云孤雁可没那么多不忍,他欣赏阿苦是真,可这份欣赏放在他的流儿的性命面前屁都不是。教主听着很满意,当即拍板:

    “很好,那就这样办。”

    看着这件事定了下来,仆人也得了教主口谕匆匆去长生阁回复少主。温环忽然向着云孤雁微笑了一下,换了个话题,“来……枫儿也十岁了,记得当年温环跟您也是这个年纪。教主您看?”

    他话没全,云孤雁却明白他的意思。

    许是被温环所言到的过去触了心弦,烛阴教主向来冷硬的眼神也柔和了些,点头道:“是这个年纪了。既然如此,往后便叫他贴身伺候少主吧。”

    ……

    那天,得了云孤雁的答复之后,云长流终于开始喝药。

    虽然他咽下那混了人血的药时,又愧疚又恶心,恨不得吐出来。

    但他不敢,阿苦都那么了……他怕自己多浪费一口药,就会害得药人下回多流不知多少血。

    云长流精神状态这样差,长生阁里的仆人全不敢惹他,少主索性把人都往外赶,自己亲自照顾阿苦。

    阿苦取血的伤在手腕,割的极深,云长流看一次疼一次,什么也不让他动手。这几天的膳食药汤都是少主亲手给人喂到嘴边儿的。

    阿苦还笑话他,伤口明明在左手腕,右手的伤早就好了,云长流却坚持如此。

    也是在这时候,云长流才第一次知道了这个漂亮的青衣孩子的名字。

    阿苦,良药苦口的苦。

    ……云长流并不喜欢这个名字,他只觉得难受。

    过了大约八九日,阿苦身子总算缓过来些,不至于那样虚弱。手腕的伤口也愈合。

    云长流依照约定亲自送他回了那片桃林。

    然而自那日之后,云长流却再也没有主动去过阿苦的那间木屋。

    虽然阿苦始终都不怪他,可出了那样的事,云长流实在不敢再去找阿苦。

    他过不去心里头这个坎儿,生怕哪天就会从那个青衣孩子望过来的目光里找到一丝半点的厌恶。

    一想到他曾经那样殷勤地给人送糖,少主心里就更加痛苦——那些糖,本是父亲送来给他喝药的,那喝的却是融了阿苦的血的药;而他偷偷省下来去送给阿苦,本想叫他喝药时能尝一点甜,却不知那孩子喝的药正是给他养血的药……

    云长流没脸再去找人,可心里却又怎么也放不下,每天惯例的饮药如今和上刑一样。本就沉默的孩子,三两天下来眼见着愈加地阴郁起来。

    这就导致,温环把的温枫带到他面前的时候,少主恹恹地正眼都没看人家一眼。这最后还是看在环叔的面子上才勉强开口道了句:

    “……我不喜人贴身,你不要跟我太紧。”

    一直憧憬着父亲与教主之间的默契,并由此一直默默期盼着与自己的主子见面的温枫,还以为自己第一眼就成功遭了少主嫌弃,当时脸都给吓白了。

    ……据多年后温近侍回忆,作为一个贴身近侍,主子对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我不喜人贴身”这等事,真真的是不堪回首。

    可以这么,那一刻简直是他的噩梦。

    许是为了强行把云长流从这种低沉的情绪中拽出来,几日后他便被云孤雁要求开始正式修习武功。第一日就跟着教导丹景婵娟兄妹的武师,只当先习惯一下。

    教主发话了,自然无人敢不从。

    次日的校场上,云长流罕见地穿了件紧身窄袖的白袍,束了乌发,上前见过传授武功的师傅。

    而在他身后,略显惶恐地试探着怎样才算“不跟太紧”的清秀少年,正是初着上白色近侍衣衫的温枫。

    与淡漠一如往日的长流少主相比,这位武师却明显紧张得很。

    他自然认识这位被教主捧在心肝儿上当宝的病弱少主,听是从就没怎么出过屋的,更是从来没学过刀剑招式……今儿也不知道教主是怎么想的,竟然直接让这位金贵少主上了演武场!

    万一磕着碰着的受了伤,他可不得掉脑袋啊?

    这武师惶惶不已,那边一对兄妹却兴奋至极。

    少爷云丹景锦衣袍玉革带,神采奕奕,眉角已经隐隐露出些天生不服输的骄矜来。

    云丹景的相貌很随他父亲,从还很稚嫩的五官中已经能看出未来的俊朗。他正式习武已有一年多,早就挑了把顺手的木剑,冲云长流比划了一下,大人似的道:“放心吧,我会手下留情的。”

    而云婵娟还没开始练武,她是跑来凑热闹的,从云长流一进了演武场就开始哇哇叫着瞎起哄。一会儿叫“长流哥哥”、一会儿叫“丹景哥哥”,也不知她是站在哪一边儿的。

    和这对兄妹一比,更显得这位少主实在是太沉静。

    云长流微微皱眉,转向授课的武师道:“当真要我同丹景比试?”

    他觉得不妥,很不妥。丹景还那么,和他对剑……这不成了他欺负弟弟么?

    那武师还以为云长流害怕,忙低头道:“与丹景少爷一同习武是教主的意思,少主且放宽心,属下必会护少主周全。”

    “至于比试,这个……”到这里武师便有些支吾,他实在难以理解教主的用意,只能,“少主且尽力而为便好……”

    云丹景倒是跃跃欲试,木剑一横比了个起手式,“来吧!”

    “……”

    云长流实在提不起动手的心思,就默默拎着把剑杵在那儿,犹豫地望着弟弟。

    云丹景以为他没跟人对过剑,动都不敢动手。他自然没云长流那么有耐性,见哥哥半天不动,哼了一声就抢攻上去。

    只见他脚下熟练地踩了几个轻功步法,转眼已经逼到云长流面前,木剑斜斜地削向他前胸。

    这一招斜削其实很有讲究,正因为剑身倾斜,随时可以变招。假若云长流躲不及,云丹景稍动手腕便可将攻击部位由剑锋转为剑背,这样哪怕真的实了也不会受多大的伤,少爷还满心欢喜地自以为是很让着哥哥了的。

    结果云长流连躲都没躲。

    少主漠然将木剑迎上,自上而下地一劈。

    ……若单论剑术招式之习得程度,云长流的确怎么也及不上已经练剑一年有余的云丹景,这的确没毛病。

    可这世上有句话,叫一力降十会。

    啪嚓!!

    只听一声脆响,两剑相交只一瞬间,云丹景的木剑就直接被劈成两截!

    不仅如此,少爷被这股冲力往下一压,连反应过来的时间都无,只惊极地痛叫了一声,直接双膝狠狠扑在地上了。

    云长流的木剑,正轻轻搭在他肩膀上。

    “……”

    “…………”

    “………………”

    演武场内一片诡异的沉寂。

    那位武师完全呆成了一座石雕。

    温枫咽了口唾沫,把嗓子眼里差点跳出来那句“少主当心”给咽进肚子里了。

    云长流自己反而还怔了一下,立刻收剑,含了歉意向还愣愣扑在地上的弟弟伸手,“……没收住内力,对不住。”

    云丹景:“……………………”

    在这沉寂中,突然又响起呱唧呱唧的拍手声。

    云婵娟激动地跳将起来,大眼睛晶亮晶亮的,一个人在那兴高采烈地咋呼:“好厉害!长流哥哥好厉害!哇,丹景哥你输啦!丹景输啦!”

    云丹景本来还在那目瞪口呆回不来神,妹妹这一叫唤,令他顿时又气又羞。那张脸眼见着就涨红了,几乎就要烧起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这这这,这!不!可!能!

    他这位少主哥哥……明明就是个长年喝药连屋子都出不了还不会话的病美人儿,怎么可能——

    “……呵。”

    忽然,毫无征兆地,不远处传来轻轻的一声笑。

    “什……什么人!?”

    云丹景从地上爬起来,他羞怒更甚,这烛阴教里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来笑话他!?

    少爷循着笑声怒目看去,先是被头顶的炫目的阳光刺得眯了一下眼。

    他用手挡了挡,再睁开眼时,只见那高高的树梢上,坐了个身穿药人淡青衣裳的漂亮孩子,年纪看着和云长流相仿,正居高临下地量着他。

    就在听到这熟悉的笑声的那一刻,云长流骤然回头,看到那个淡青身影时眼睛马上就亮了。

    就像一潭死水里跃进了一尾金亮亮的鱼儿,他虽然表面上仍是那么稳那么静,可很明显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阿苦从树上轻巧地跃下,看着云长流又惊又喜的模样就冲他笑道:“怎么了少主,准你来找我,不准我来找你么?”

    除了云婵娟这个傻乎乎的天真丫头没什么反应外,那武师和温枫俱大吃一惊,可谁也没有云丹景发作得快。

    只见这少爷三两步就窜到了云长流的前头,把哥哥挡在自己后头,手将阿苦一指,喝道:

    “好大胆!你是什么东西,身为一介药奴,竟敢对本教少主这样话!”

    阿苦没答话,他环臂抱胸,目光懒懒散散地把云丹景上下仔细地量了,末了勾了勾唇冲长流少主歪头道:

    “少主,他真不行。你想找个人过招也不能找这样的啊。”

    着,他一伸手从武器架上拿了把木剑下来,抿唇笑了笑:“你要开始学剑了是么?来,我和你玩玩。”

    作者有话要:

    云丹景:本少爷拍棺材拍了整一卷终于特么的出场了居然还是被脸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