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虽然是抢拍的，但镜头上的他眉目俊朗，目光坚定，正步下会所的台阶。

    秋的风吹起他的外套，仿佛鸽子的羽，在风中微微张扬。

    镜头中的背景都被虚化，只有他整个人是清晰的。

    方芷慧看到，与他笑：“果然有型，有做偶像派商饶潜质。”

    他啼笑皆非，她不依不饶，仿佛记者访问：“现在已经身为公众人物，赵先生有什么感想？”

    他微笑：“惨过坐牢。”

    两人相视而笑，电话却响起来。

    他接听之后，若有所思，告诉她：“明华董事会刚刚宣布以每市额百元的b股换购市额93元的流通股。”

    她心一沉。

    明华宣布配股已经令他们应对吃力，如今再以b股来换购股，存意就是要百上加斤，逼迫他们。

    他的眉头深深皱起，她以为他是忧虑。

    于是安慰他：“现金收购的成功个案从来都在九成以上，我们还没有输。”

    他忽然微笑：“谁我们会输，我倒觉得我们快赢了。”

    她朦胧猜到一点，望住他，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果然，他道：“你不觉得，明华一直以来的反收购举措，好像有点急功近利？”

    她向来灵敏，此时“啊”了一声，已经被他点透。

    他声音不缓不急：“明华的资金可能存在严重问题。这样的收购战，对明华来讲，是速战速决为最佳。易臻这个人做事向来不拖沓，他明知我们宣布现金收购，优势在何处。如果明华的资金运作状况良好，只要宣布以更高的价格来反收购，就可以逼迫我们清仓，可是他没有，他用的方法是不必调动大笔资金的配股，这是守，而不是攻，这已经不符他一贯的作风。如果配股还可以是求稳，那今次换购就有点欲盖弥彰了。明华b股向来只握在几个易姓大股东中，视作易氏家族对明华最有力的控制段，易臻这个人家族观念很强，可是他竟然决定以b股来换购股，明显有违常理，凡是不合常理的地方，就是有问题的地方。”

    他猜测得**不离十。

    因为到了晚间，许辰睿给他打了个电话，口气闲闲地道：“有位朋友想见一见你。”

    他以为许辰睿是迫于林氏目前承受的强大资金压力，所以安排另一位银行家与他见面，商谈分摊借贷事宜。

    万万没想到竟是明华是执行副总裁易振飞。

    他和他的兄长在外貌上并不十分相似，性情更是南辕北辙，与卓然出众的一臻相比，他内敛温吞得几近平庸。

    当年他正式进入明华工作时，八卦周刊、财经杂志总是拿他与兄长对比，但时日一久，乏善可陈，便渐渐不再为此。

    在兄长无比耀眼的光环下，他总是隐在无声黑暗中，连笑容都似若有若无：“久闻赵先生年轻有为，今日才有幸得会。”

    赵子承已经十分敏感地猜到了一切，微笑道：“哪里，能够见到易先生，我才是幸会。”

    果然，易振飞道：“我和许先生是多年的合作拍档，目前全力支持贵公司的林氏银行，也有泰半资金属于我。”

    赵子嘲哦”了一声，不声不响地凝视眼前的人，含笑反问：“易先生是打算让我中止对明华的收购计划吗？”

    易振飞笑道：“赵先生真会笑。”

    三个人都会心微笑。

    易振飞道：“想必赵先生已经看出，明华目前的资金有重大问题。明华在海外投资受挫，亏损超过两成。大宇工业园区计划预计投入超过十二亿，结果和政府谈判失败，必须于六个月内完成一期工程。所以明华目前是左支右绌。”

    他所料果然不错。

    易振飞道：“赵先生的计划是收购成功后拆解明华，所以我要求到时可以用合理价格，即低于市价两成左右的价格，购入明华的保险公司、投资公司和通讯公司。”

    那是明华最赚钱的企业，本身就远超市值，何况还低于市价两成，他无异于狮子大开口。

    赵子承微笑：“易先生所谓的合理价格，恐怕值得商榷吧？”

    易振飞眉头微微挑起，目光犀利，神色敏锐专注，仿佛突然发现猎物的猎豹，浑身上下都饱涨着蓄势待发的力道。

    只有在这一刹那，他的神情其实似极了他的兄长，赫赫有名的明华执行总裁易臻。

    几乎只是一秒钟之后，他已经放松而懒散，整个人重新平淡下来：“当然，赵先生也可以要求我付出市场正常价格，可是以赵先生目前的处境，恐怕不必这样故意为难我。”

    赵子承只微微一思索，便颔首：“好，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许辰睿亲自去倒了三杯酒来，易振飞举杯，意味深长地笑：“为明华--”

    “eer！”

    三只酒杯碰在一起，发出叮的脆响，三人一饮而尽，相视而笑。

    赵子承并没有久留，送走他后，许辰睿又往杯中倒满了酒，与易振飞浅酌。

    忽然问：“怎么样？”

    “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你看他见到我的那一刹那，立刻就猜到了前因后果，这孩子叫人觉得害怕。”

    “我看过他历年的战绩，实在惊人，报纸上他是‘狙击之神’。”

    易振飞嗤笑：“才二十五岁的人，竟然称‘神’，少年得志，也不怕秀极易摧。”

    “当年你大哥二十三岁出任明华总裁，人人都当成一个笑话。等到他三十岁时，董事会里里外外，连同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老家伙，还不是都不敢再轻觑他半分。”

    易振飞沉默片刻，这中间牵涉着太多的事情，样样件件都是不能付诸言语的。

    他知道自己那种嫉恨，像是一锅沸油，只消溅入一点点水，便会轰然炸开来。

    他鄙夷自己这种心浮气躁，所以只：“我知道了。”

    “你大哥最近怎么样？”

    “医生术风险太大，不考虑心脏移植，所以他随时随地都会病发，万一哪次抢救不及时，就会没命。医生一早要求他住院，他置若罔闻。”

    易振飞漠无表情，“董事会那帮老家伙们惶惶不可终日，人心浮动，不然的话，我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在大宇地投资上头弄花头。”

    “其实他如果死了，一切都会是你的了，何必再费这种劲。”

    易振飞将杯中的酒一口气饮尽，或许是太过辛辣，皱起眉来。

    嘴角却含着一缕冷笑：“就算他死了，明华也是他一缔造的！哪怕他死了，一切都是他给我的，一切都是他施舍我的，我还是活在他的影子里！你永远不会知道那种感觉，我这辈子再也不愿意站在他身后，眼睁睁地站在他身后！”

    明华的资金问题被消息灵通的报纸公开之后，市场顿时哗然。

    中股东争先恐后地沽空，明华寸寸失守。

    明华主持召开紧急会议，与会的都是高级主管，整个会议室中一片肃杀之气，仿佛人人都知道最后的决战已经来临，所以一片死寂。

    因为连续的加班，易臻已经疲倦而困顿，连声音都沙沙发哑：“这种情况下，先不必追查是谁走漏了消息，银行方面怎么？”

    资管经理答：“要求我们提供更多的抵押。”

    易臻：“果然翻脸不认人。”

    他静默片刻，方才重新抬起眼来，“诸位”

    众人全神贯注聆听，人人注视着他，他却停下来，缓缓皱起眉头，极慢极慢地向前倾去，整个身子向前倾去，仿佛电影里的慢动作。

    眼睁睁看着他“砰”一声俯倒在会议桌上，水杯文件等等杂物被他的身体撞滑出去，“哗啦”散了一地。

    人人大张着嘴，在极度的震惊中呆若木鸡。

    过了好几秒钟，才有人如梦初醒，立刻抢过去：“易先生！”

    整间会议室的人反应过来，与会的都是明华的精英，在几秒钟的慌乱后立刻稳住了阵脚，一面立刻给他服药，一面拨打急救电话，另外安排专人负责保密事宜。

    但纸哪里能包住火，只瞒了不过一，大媒体就已经知道这次会议室中的突然病发。

    立刻传闻明华一败涂地，易臻心力交瘁，再也无法支撑。

    赵子承对方芷慧：“我有些不安。”

    方芷慧安慰他：“在商言商，我们也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沉默不语。

    明华是易臻的命，自己如今分明是在要易臻的命，而他的病，根本就不能承受强烈刺激。

    另一层更深的不安是难以言喻的，无法具体解释的。

    他隐约觉察到一个可怕的可能，仿佛一个强大的黑洞，在未知的不明的地方，终有一日会吞噬他赖以生存的一牵

    这是一种微妙的第六福

    对市场或是对命阅预知，他每次都凭着这种奇特的第六感躲过灾祸。

    比如六年前的货币崩溃，他就是凭着事前的预感，竟然揣测到了对冲基金的动向，不仅抽身极早，而且还顺势赢得暴利。

    他烦躁不安。

    深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从前从不失眠，哪怕压力达到临界，他仍旧可以安然入睡。

    或者这次真的赌得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