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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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请用茶。”

    “嗯,放着吧,你先下去。”

    容浔看着雷一传来的消息,眉头紧蹙。

    “你怎么又皱眉了?”

    紧皱的眉心被抚平,只留下冰凉柔滑的触感,容浔抬起头,柔声笑道:“你来了。”

    “时辰到了,我来叫你。”

    “即刻便走。”见安然唇色有些苍白,容浔顿时心疼,端起茶盏递给安然,“先喝杯热茶吧。”

    “好。”

    一杯热茶饮完,容浔拿起帕子把安然唇角的茶渍擦干才道:“走吧。”

    “你就是杀我弟弟之人?”看见安然中的无回剑,相似的剑气让黄芪厉声质问道。

    “本帝下亡魂不少,不知你的是谁?”

    “好好好,仗着越阶而战一个的大帝也敢大言不惭。既然是你杀了我弟弟,今日就替他陪葬吧。”

    “且慢,前辈的弟弟可是黄金主帝?”

    “不错,黄金是我弟弟。”

    “既是如此,吾妻并未取其性命,其中想来是有误会。”

    “哼!我弟弟身上的致命伤口分明出自这把剑,你就是怕了也该找个别的借口求饶。”

    “前辈,”容浔还欲解释,安然阻止道:“不用多此一举,她是宁肯错杀不肯错过,不会听你解释的。”

    “你倒是心知肚明,不错,不管是不是你杀的,我弟弟的死因与你们都脱不了干系,都给他陪葬吧。”

    “苏九,还不动,杀了他们以祭我弟弟在之灵。”

    “慢着,黄前辈,此事只怕确实有误会,黄金道兄不会是安然杀的,还望前辈明察。”陆西辞急忙上前求情道。

    “子,若不是看在玉无争的面子上本夫人连你一起杀,还不下去。”

    “动。”

    “遵命。”

    黄芪一声令下,一连几尊主帝的威压顿时释放而出,甚至不乏远超主帝的威压隐隐起伏。

    容浔脸上终于出现了凝重之色,深深看了眼安然,尽是担忧,拉着安然的叮嘱道:“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你也是。”

    陆西辞本欲再劝,可一转身看见这一幕,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眼里一片晦涩。他感受着心脏的跳动,紧紧握拳。如果注定得不到,是不是毁了就没那么难受了?

    蓝朵出现在陆西辞身边传音道:“主子,都办妥了。”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看着她。”

    “是。”

    “苏沫,帝后把茶喝进去了吗?”

    苏沫面色纠结,虽然过程有点波折,但结果还是按照设想来的。她回道:“喝了。蓝朵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不论成与不成,你我日后都再无瓜葛,也算我还了你当初的救命之恩。”

    “你放心吧,这次我一定会成功的,毕竟她都要死了,哈哈哈。”

    “你什么?”茶盘从中掉落,发出哐当的声响。苏沫紧紧拽着蓝朵,脸色苍白,厉声质问道:“你在茶中做了什么脚?”

    “嘻嘻,也没什么,不过就是让人暂时失去元力的散灵丹而已。不过这战场瞬息万变,失去元力剩下的可不就是死路一条了,这下再也没人能跟我争陛下了。”

    苏沫四肢发虚,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眼里一片死寂,嘴里喃喃道:“你疯了,你疯了”她突然抱头痛哭起来,“你想死为什么非得拖着我呢,你虽救过我,可我待你也不薄啊!明明了只是普通的茶水让帝后记起你,重新回到她身边,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害我啊?”

    辗转来回,又回到原点,一向稳操胜券,谋定而后算的陆西辞大概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再次偏离他的掌控。而代价太过沉重,一如此刻的撕心裂肺。

    他早就恩威并施收服了弱水最信任的贴身侍女蓝叶,对弱水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在他得知她要利用蓝叶的妹妹蓝朵给安然下药之时就命蓝叶将计就计把药下给容浔,可哪知蓝朵私心作祟一心想除掉安然,不惜对姐姐的交待阳奉阴违。而苏沫应她的请求将茶呈给安然,却临时被叫来将加了散灵丹的茶水给了容浔,谁知几经辗转,那杯茶还是到了安然腹郑

    九星大阵中早已进入了白热化,赤地千里,到处是法宝、符篆的爆破之声和纵横交织的元气。

    整个战局随着黄芪随从的加入,势均力敌的场面被打破,形式对混沌越发不利。

    “清寒,心!”

    几尊主帝的联,即便安然也感到了吃力。然而让她心中大惊的却是不断散失的元力。归彦等人自然也看出了安然的力不从心,攻势愈发凌厉。

    黄芪冷眼旁观,看着持续了足足两日的厮杀,心中快慰至极。“金,姐姐马上就要给你报仇了,我要用他们的鲜血祭奠你的亡灵。”

    元力即将散尽,安然中的剑颓然落下,致命的攻击转瞬而至。她带着最灿烂的笑容,看着容浔的方向,努力聚起最后一丝元力,想用自爆带着敌人同归于尽。

    时刻关注安然的容浔早已察觉到异样,他急红了眼睛,使出最强一击,耗尽半身元力甩开陆西辞与苏九,飞扑而去。

    生死面前,精通谋略的帝忘记了权衡利弊,忘记了选择,也忘了自己的安危,他唯一的念头只是他要挡在她身前。

    喷涌而出的鲜血浸透了安然白色的罗裙,如大片大片的红梅齐齐绽放,凄美绚烂。

    他紧紧的拥抱着她,将本该落在她身上的攻击尽数挡下。

    归彦默默散了聚集的元力,向后退了一步,利用角度阻拦尾随而至的随侍,神色复杂。

    陆西辞紧跟而来,眼中意味不明,默默停下了脚步。

    难掩重赡火护着素韵警惕地看向对面。

    没有一人能想到事情竟会如此转变,更没人想到冰冷漠然的修仙界会有人甘愿以身替命,而且还是高高在上的至尊帝。

    时间在此刻静默,所有的人似乎都不约而同地停下看着这一幕。

    脸颊的血液从滚烫到冷却,安然维持着在容浔怀中的姿势不变,眼里只剩下不断涌出的血红。

    她嗫嚅着,看着替她擦着血迹的男人,“为什么”三个字慢慢咽了回去。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似乎又让她回到了深渊战场,那时他也是如此不顾一切地挡在她身前,用性命护她周全。只是那时她看得出他的深情背后的算计将计就计,可如今,如今他又能谋算什么呢?

    猛地一转,安然被压在容浔身下,一柄锋利的剑刃自容浔背后贯穿而出。黄芪冷笑道:“好一对情深义重的亡命鸳鸯,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今日本夫人就成全了你们,让你们同年同月同日死。”

    剑刃被缓缓拔出,炽热的鲜血尽数喷溅在脸上容浔拨开安然散乱的发丝,努力擦干她脸上的血迹。

    “清寒,不哭,我在。”

    扶起容浔,安然用衣袖轻柔地擦拭他唇边的血渍,“你不是问我如何才能爱上你吗,我告诉你我已经爱上你了,所以你答应我不要死好不好?你追了我这么多年,我才刚刚答应你,你舍得立刻就死吗?”

    “清寒,我我好高兴,从来,从来都没现在这么高兴过咳咳”用尽全身的力气慢慢摩挲着光滑细腻的脸颊,仿佛要刻进骨血一般,容浔看着这个自己爱了几千万年的女人笑道:“我从未如此刻咳,一般恨过老,他让我刚刚得到又马上就要失去;可可我也从未如此刻一般如此感谢老,我穷极一生终于得偿所愿。清寒,我爱你,很爱很爱,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我在劫难逃了,可我甘之如饴从未悔过。容浔不能再陪着你了,如果可以,你要努力活下去,替我活下去。”

    脸上摩挲的指无力地垂下,明亮的眸子缓缓阖上,温度似乎也越来越低。

    “容浔,谁许你死了?凭什么,凭什么我什么都要由你决定?你不顾我的想法死缠烂打了我一辈子,现在死了还想替我决定后半辈子,谁给你的脸,啊?你想的倒美,可我偏不如你的意。”

    将怀中的人轻柔地放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安然缓缓站起身来擦干眼泪,冰冷的眸光从黄芪到苏九到归彦到欲言又止的陆西辞,又到穹之上,阵眼所在,环视全场,最后又回到黄芪身上,“你很威风。”

    “本夫人言出法随,要你们给我弟弟陪葬是你们的荣幸。”

    “很好。”不算大的声音却传递到九星大镇的每个角落,“今日,我记下了。”

    陆西辞欲上前来,安然中舞动间已结出复杂至极的法印,“以吾之名,苍为证。今日因情,愿为牺牲。本是同根,自此一体。九幽黄泉,再无吾身。魂飞魄散,亦无悔意,但为祭献。”决绝的誓言如同打破了禁忌的引子,地骤然生变。

    空惊雷乍现,一道浩瀚的光柱笼罩全身,以安然为中心形成一道道元力漩涡,周遭无一生灵。

    此刻身处漩涡中心的安然,准确的是太初清寒想象中的剥魂夺魄的凌迟之痛并未出现,反而还前所未有的舒适,宁静,平和,所有的戾气一一散尽。她平静地看着混海内与自己相似的女子,她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就像是黑与白一般,不可交融。“你就是我梦中的那个姑娘,也是玉无争真正找的人?”

    身着青衣的女子疑惑道:“是我,为何你知道我,可我却从未见过你?”

    “你所有的痛苦灾难都有人替你承担,他们怎会容忍你见到我这样的存在呢?”

    青衣女子眨了眨眼睛,有些迷茫,看着她像是痛恨却又格外复杂的神色转而问道:“你为什么要唤醒我?”

    “为什么?”安然转头透过不停翻涌的元力漩涡看向容浔所在,深深凝望着沉睡的容颜,突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为了情。”

    “情?这就是你甘愿消散的原因?”

    青衣女子歪着头也看向容浔所在,不明所以。

    “是,我一直知道你的存在,也能看见你身边发生的事,那个时候我恨着你,也嫉妒你,既想毁了你又想取而代之。凭什么你创造了我却要我承担所有的苦难,而你却在他们的护佑之下不知世事,享尽了世间宠爱,而我只能永远一个人默默舔舐伤口?”

    “我不知道你在什么?”

    “是啊,你知道吗,我最恨的就是我恨意难平而你却连我的存在都不知道。不过,这不重要了,我已经不恨你了,甚至,甚至觉得你比我更可悲。”

    青衣女子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看着她难过的样子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对了,你也叫安然吗?”

    “不,我是太初清寒,从前只有一个安然,从今后也只有一个安然,那就是你,从始至终都是你。你我虽本是一体,可却无一丝相同,名字自然也一样。”

    “可”

    “没什么可是,你以前不是总奇怪老是莫名沉睡,记忆断层吗,只要我死了,你就再也不会失去控制了。”

    一句接着一句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的话让青衣女子一头雾水。她摸着心口的方向,皱着眉头看着安然,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这里涩涩的,好奇怪。

    安然此刻前所未有的平和,她温柔地看着情绪低落青衣女子,“你不必难过,我们之间注定只能存在一个,何况死对我来反而是解脱。”她笑了笑:“”你想回家吗?”

    “想。”

    “我马上就要消失了,等我消失之后你就可以回家了。”

    “真的?”青衣女子刚兴奋起来,又接着低落道:“”你能不死吗?”虽然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但她却生出亲近之心来,想到安然主动求死,心中不忍。

    安然摇了摇头,温声道:“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

    随着元力被吸收殆尽,偌大的漩涡也随着消失。安然的身影也在最后一丝元力被吸收之后出现。

    黄芪的声音打破了战场的一片寂静。“哼,故弄玄虚!”

    远超主帝的元力之刃朝着安然直射而去,却在离安然一丈远的地方凭空消散。

    “你你言出法随,今日本座便让你见识真正的言出法随。”安然转过身,冰冷得话语不带一丝感情。

    “我时间倒退。”安然的食指指向黄芪与她身后的一众随从,与此同时被所指之人只觉周身元力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消耗,而且自己还失去了对元力的控制,连阻止都不能。

    黄芪惊怒交加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安然不答,黄芪放眼看去,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不,不,不可能!”

    刚刚发生的场景飞速回退,被元力之刃削掉的草尖又回到根上,被鲜血染红的大地又变成了黄色,重伤将死的修士发现一身血衣鲜亮如初,惊恐的目光转向容浔,还带着茫然的眼睛缓缓睁开。

    “至尊法则,时间回溯。”黄芪不停地向后退去,仰头吼道:“这不可能,你究竟是谁?”

    “吾名——安然。”

    见一切恢复如初,安然仰头看向黄芪道:“黄芪,你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修炼多年的元力消耗一空,精致容貌瞬间松松垮垮,青丝转瞬成白发。失去了修为的黄芪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看着苍老的双目露绝望。从时间倒湍那一刻她就知道这次难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