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昏暗， 空气静谧无声。

    柔软的大床中间深深地陷了下去， 两道身影上下相叠，中间只余分寸的空隙。

    房间里实在是太安静了， 安静得丁玖玖都能清楚地听见耳边寒时的呼吸是怎样一点一点沉重下去， 然后又一点一点染上了沙哑的情|欲。

    丁玖玖有些想逃，慌不择路地逃也可以。

    但她的挣扎于事无补——身上那人在方才两人上下位置甫一变化时， 就已经攥住了她的两只手腕，压在头顶的床褥上，紧紧的钳制没有留下分毫的余地。

    连她的双腿也被那人稍侧膝盖压得纹丝不能动。

    一种复杂的感觉弥漫上丁玖玖的心头。

    她不清里面到底包含了多少情绪， 能感受到的， 就有惊慌、不安、紧张、害怕……种种不一。

    空气又僵滞许久， 在这沉默里几近黏腻。

    身上的人再无动作，这也让丁玖玖几乎犹如擂鼓的心跳稍稍平复了些。

    她强自镇定下来，咬着牙颤声开口：“寒时……你别发疯……你从我身上下去……”

    “不行。”

    那个沙哑的男声如是回答，毫无犹豫。

    丁玖玖眼神慌乱地闪了闪， “你到底想做什么……”

    捏在她手腕上的手掌紧了紧，须臾后， 上方的声音笑得沙哑低沉——

    “我想做什么， 还不明显么？”

    “……”丁玖玖话头噎住。

    黑暗里，女孩儿的眸子里情绪闪烁得如同一只在猎人的弓箭下慌不择路的鹿。

    寒时的眼神又是一深。

    须臾后， 他近乎狼狈地移开了眼。

    只是，手上和腿上的钳制， 仍旧丝毫没有放松。

    “丁玖玖……跟着一个单身的男人， 在深夜孤男寡女地进到酒店里……你是对我没有防备， 还是对所有人都这样没有防备？”

    丁玖玖咬了咬唇，眼神微闪，她转开脸不再与对方对视，却没有作声。

    “最好是前者。”寒时将空余的手摸上来，捏着女孩儿的下巴勾回来，让两人的目光再次对上。“不然，我真的会很伤心……伤心之下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我也就不得而知。”

    这陌生的口吻和语气，让丁玖玖心里像是翻了五味瓶，翻江倒海了一阵，分不出在哪种味道的驱使下，丁玖玖垂下眼，压着声音里的颤音轻道：“寒时，你别这样……你不是这样的。”

    头顶的声音再次哑然一笑，这一次的语调里却带上危险的情绪。

    “你见到的我，都是我想让你见到的。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让你看最无害的那一面——可你真觉得，那就是全部的我了？”

    “……”

    这一次过了许久，寒时都没有再听到身下女孩儿的回应。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慌乱——

    他可不想真的把自己的女孩儿吓坏了。

    正在寒时有些无措的时候，他听见身下女孩儿很轻地吸了口气，声线里仍有微颤，但已然坚定。

    “……寒时。就算我没有认识全部的你，我也相信你不会做伤害我的事情。”

    “……”

    还未来得及开口的寒时蓦地怔住。

    几秒后，他颓然地松了手，翻开身，坐到旁边的床上空处。

    手肘撑在屈起的单膝上，黑暗里男生遮着眼笑得声音发涩：“我都要不相信我自己了……你还相信我？”

    床上重获自由的女孩儿被那苦涩的声线缠住了手脚，原本想第一时间跑出这个房间的冲动却没有付诸实施。

    她眼睫颤了颤，最后还是慢慢坐起来。

    黑暗里，她看不清那人的神情，只听见那人突然开口发问：“你知道么，我已经想到让爷爷不会阻止我们在一起的方法了。”

    “……”

    丁玖玖目光一抖，她本能地抬眼看过去。

    那清清冷冷的声音随着眼神一起压过来——

    “奉子成婚。他最看重的就是寒家的血脉，而我也是这样生在寒家的。”

    “……”

    女孩儿的眼瞳一栗。

    在这一刹那，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今晚的一切会不会就是面前这人为这个方法布下的局。

    女孩儿身形的微抖并没有逃过寒时的眼睛。他嘴角牵起来，眼底酿起的笑意却发苦。

    “……不是相信我不会伤害你？”

    “……”

    丁玖玖抿住唇，移开眼。

    她当然相信。

    只是她相信的基础就是她知道眼前的人有多在意她，所以她不确定……他是否为这可以一劳永逸的方法动摇过。

    沉默持续得有些久，寒时终是嗤笑了声。

    “丁玖玖，你可真是没良心。”

    这句话后，一切被他营造的凝重像是倏然消解。

    他向前倾身，用力在女孩儿的短发间揉了揉，带着缱绻与无奈——

    “如果真地舍得伤害你，我不会忍到现在。”

    女孩儿怔怔地抬眼看他。

    那双琥珀似的眸子里仿佛藏着亮盈盈的光。

    寒时轻叹了声。

    “……你走吧。”

    丁玖玖在这话音里愣了几秒，才回过神，“你喝了那么多酒，——”

    “丁玖玖。”

    男生的声音蓦地断了她。

    对上女孩儿无辜的杏眼，寒时眸里情绪一深。他蓦地伸手捏住了女孩儿的手腕，将她向自己这儿一拉。

    女孩儿的手掌被直接压到了男生的腹下。

    那炽热的温度让刚要挣扎的女孩儿怔住了。

    一秒后，她呆呆地抬起头望着面前的男生。

    像只受了巨惊的狐獴。

    寒时唇角轻扯了下，声音沙哑——

    “你真当我刚刚亲着你玩么？”

    “……”

    丁玖玖感觉自己脑袋里哄地一下，脸上也已经直接红到了脖子。

    这次不用寒时再废半句警告，她摸了电门似的猛地拽回手，头也不回步伐踉跄地下了床，几秒后就跑没了影儿。

    只房门在她身后关上的前一秒，她听见了一个幻觉似的追出来的轻声——

    “新学期快乐，宝贝儿。”

    “……！”

    一定是幻觉。

    丁玖玖像只长了腿儿的番茄精，感觉自己手指尖都滚烫发红地跑进了电梯间里。

    而安静的卧房中。

    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房间，又低头看了一眼身下愈发精神抖擞的地方，寒时幽幽地叹了一声，往后仰进柔软的大床里。

    “自作孽……”

    *

    在学校里办妥了一切交换生相关的手续，又回家看望了母亲岳余君之后，丁玖玖终于提着行李，坐上了北上Q市的火车。

    或许是前几天晚上那张经历太过惊心动魄，也或许是最后那一句幻觉似的话，再或许是那人实在松口得太过轻易……总之不知为何，丁玖玖走觉得心里隐隐生出不安的感觉来。

    于是她也就没有注意到，前来送车的乔湾的眼底，压下了多少次的欲言又止。

    就这样，告别了乔湾，并不知情地错失了真相，丁玖玖孤身来到了Q市。

    9月初，正是大学们纷纷开学的日子。

    因为多陪了母亲一天，丁玖玖错过了交换生一同入校办理手续的时间，也就没了接车的待遇，只得自己拖着不算轻的一只行李箱，从Q市的火车站口坐上了地铁，按着提前查好的路线，一路奔波跋涉，历时一个多时，才终于到了目的地。

    所幸正值开学，Q大也有不少新生入校，拖着硕大一只行李箱，在校门口茫然四顾的学生也就不止丁玖玖一个。

    只不过丁玖玖刚站了片刻，身旁就多了一个笑得热情洋溢的男生——

    “学妹，你是今天刚入学的新生吧？”

    “……哎？”

    “咳，是这样，正式报到昨天已经结束了，你今天来自己折腾的话有点麻烦——我是大二的学长，我可以带你去办理报到手续。”

    丁玖玖愣了愣，随即回过神，在对方期待的目光里歉意地摇摇头。

    “不好意思，我是从C大的交换生。”

    那男生懵住。

    “交、交换生？”

    这个项目他是有印象的，因为Q大一方面接受其他国内顶尖高校交换来的学生，另一方面也不断向国外输送交换生……但更印象深刻的是，一般这种交换，都发生在大三以后……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所想的，面前看起来娇娇的“学妹”杏眼微弯，脸颊上露出一个嫩粉的酒窝——

    “而且我今年已经大三了。”

    男生：“……”

    他仿佛听见咔嚓一声，自己刚刚幻想的学妹软声喊着“学长”的美梦，碎裂了。

    丁玖玖弯唇笑笑，并不介意对方近乎失礼的呆滞。

    她刚扶着行李箱要重新迈步，就突然身形一顿。

    女孩儿回头看向身后。

    茫茫学生的海洋。

    并没有一张相熟的面孔。

    那刚刚那种好像被人盯上了的感觉……

    没等丁玖玖想完，便见方才受了击的男生重抖精神，上前拉住了她的拖杆箱——

    “帮助新生，人人有责，走吧……学姐。”

    丁玖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丁玖玖总觉得自己从那“学姐”两字里，听出一种椎心泣血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