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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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市的五月,天气湿热。沈因在车里等了韩远一会儿, 还是熄了火, 坐进了街角的一个咖啡馆,要了杯黑咖, 也不加糖,喝了一口。有些苦。

    一杯喝完后, 又要了杯。

    一个时后, 韩远的电话了进来,沈因划通接听。

    “沈因, 我这边有些事,你先回去等我。”韩远的声音隔着电话传过来, 依然有着特意为之的柔和与绵甜。

    沈因弯了弯嘴角,想要什么, 里面传来车辆发动的声音, 一个细脆的声音如背景般渺远地传了进来,“不知你爸那边的会议什么时候结束。我们先过去吧。”

    “沈因?”没听到沈因的声音,韩远又轻轻唤了一声。

    “好的。”沈因切了电话。

    沈因忽然强烈地想吸上一口。自从他被韩远勒令戒烟后, 他基本上也不再沾这东西。韩远也遵守了他的承诺, 在他面前也从没有拿出过烟与火机。

    沈因从咖啡馆结帐出来。在旁边的便利店拿了烟与火机, 付款出来后,迫不及待地扔开烟盒, 抽出一支,叼在嘴里。

    他像是自我抢救般,贪婪而急促地吸了几口。

    韩远一从东城传媒大楼出来, 一株巨大的榕树下的路边临时停车位上,一辆红色的凯轿车冲他清脆的一按喇叭。

    韩远看了过去,朱青正坐在驾驶座上向他招手。

    韩远相当意外,虽然朱青也在南城,但她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且如此准确地守候自己,让他十分惊讶。

    他几步跑了过去。

    “你怎么在这儿?”韩远挺吃惊。

    “上车。”朱青干脆地。

    “我还有事。”韩远,“有人在等我。”

    “沈老师?”朱青嘴角抽搐似的咧了咧嘴角,让她那张精致得如同与比列刻度算出来的五官排列有些扭曲。

    韩远的眼里闪过一些惊讶,但瞬间已恢复常态,深深地看了朱青一眼。

    “嗯。”韩远点点头。

    虽然他不知道朱青怎么知道这事,但显然朱青在这里等自己是为了沈因。

    朱青想不到韩远居然如此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反倒有些手足无措。

    “你这孩子从做事都出人意外,现在又给我整个这出。”朱青的声音虽然还算镇定,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已发白。“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吗?”

    到最后一句,声音还是提高了几度。

    她追韩山石这么多年,由最初支撑她的如同焚烧般的爱情,在历经诸多磨难后,已千疮百孔,好不容易功德圆满,她正在为儿子筹划前程的这个时机,又出了这档子事。

    她觉得她自己这个还算年轻漂亮的皮囊下,灵魂已衰弱不堪。

    “我明天一早就要走。晚点我再给你联系。”韩远。

    “韩远,你不关心你的合约吗,与东城的。”朱青胸膛起伏,瞪着韩远,“上午,山石在东城传媒搞调研,才知道你现在在这边。过来两天,你都不知道给我个电话?”

    韩远一瞬间明白过来。程文清口中反复强调政府官员,就是韩山石。上午他前去调研,下午便出现他合约的修改。韩远怎么也没想到,在他与东城传媒间,会出现韩山石的身影。

    而他对韩山石的身份并不是太清楚。

    韩远略一犹豫,转到车门处,坐进了副驾座。他想知道韩山石介入他与东城合约的原因。

    “我先去洒店给你拿行李。现是我们住的是市里临时借用的房子。买的房还在装修。”朱青顿了顿,“装修好了,刚好你高中毕业,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团聚了。”

    这一直是朱青的一块心病。

    她最爱的两个人,分崩离析,让她觉得自己的幸福总是不够完全的感觉。

    “不用拿。我没住酒店。”韩远。

    “你住哪儿?”朱青知道答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住沈因那儿。他家也在这里。”韩远。

    到这儿,他眼里有些神往。

    如果他能考上南大,不仅可以兼顾比赛,还可以与沈因朝夕相处。

    “你和那个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朱青本来还想等等,但还是没忍耐住,急促地问了出来。

    在来之前,韩山石曾告诫她,这孩子还,话注意分寸与方式,但朱青这几十年来,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点到为止。如果她真懂得,她现在也不可能在韩山石身边了。

    “没什么,就是在一起。”韩远。

    朱青的头晕了晕。

    “不行!这是不可能的!”她脱口而出。

    “为什么不行。”韩远翘了翘嘴角,微微一笑。

    朱青咬咬嘴唇。

    “我喜欢他。”韩远顿了顿,“我爱他。”

    朱青一瞬间,猛得张大了眼睛,她几乎有些惊慌地:“你才这么点年纪,你懂什么叫爱。”

    “我觉得我懂。”韩远陷入深思,“我会一直守在他身边,生老病死,不离不弃。”

    他想起竹林的那场混乱。他的各种纷繁复杂的不满、不甘、痛苦、悲哀,在沈因那句“我喜欢你”里,归于安静。

    他的眼泪,先于感情迸发了出来。

    后来他泣不成声地哭了很长时间,那个时候,他对着自己心,做出了如此的承诺。

    他的心是自己的,而心跳却归沈因管。

    朱青扭头怔怔地看着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发抖。

    她这个儿子,她从来都没懂过。

    在他与江师父那几年,在他照顾梁鹤与橡皮的时候,以及与自己的老师陷入不伦恋的现在。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哆哆嗦嗦地点火,把车发动。极度的震惊与不知所措让她的胸口顶得难受,连带胃也有些抽痛起来。

    朱青一言不发地开着车,一路驶过十来个红绿灯,转入一条两旁树木高深的道路。路上,韩远想要寻问自己心里的疑惑,但朱青脸上少有的凝重,让他没能开口。

    “这是要去哪儿?”直到韩远看到宽敞肃穆的大门上挂着的牌子时,才醒悟朱青要把他带到哪里。

    “见你爸。”朱青的车上装有通行证,没有下车登记,直接驶入了市委办公大院。

    “今天他一天都在开会,晚上还要参加一个协调会。就这会儿有时间。”

    “我不想见他。”纵然是成稳如韩远,语气中已有明显的怒意。

    朱青沉默了下来,这是韩远第一次清晰地表达自己对韩山石的态度。

    “韩远,”朱青叫他的全名,“你的合约在你爸那里。”

    她补充了一句,“修改后的。”

    韩山石的办公室在市委大楼三楼倒数第二间。门上如同所有的常委办公室一样,只有门牌号,没有牌子。

    朱青轻车熟路,也没坐电梯,直接从旁边的安全通道上去,越过□□的办公室,到达韩山石所在之处。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去。

    外面是个型会客厅,里面是办公室。这两年规范办公室用房标准后,显摆而阔大的超标配置已大幅度减低,韩山石的办公室也不例外,里面的陈设,务实而低调。

    里面有个人正敛声静气地收拾桌子的文件,一看到朱青,立马站直了身体,轻声:“嫂子,韩市长正在等你。”

    话的是韩山石的秘书周正。韩山石虽然来此不过几个月,却独具慧眼,把他从一个办公室普通科员提携到自己身边当秘书。而现在,由市政办向组织部提请的关于选拔任用周正为办公室副主任的请示也已进入了程序。

    对周正,韩山石是他的贵人。

    在朱青推门进去的那一刻,周正才去看韩远。

    真人比起上午看到的视频,更吸引人的视线。

    等朱青与韩远进到里间的办公室后,周正把门轻轻地掩上,但并不离开,而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翻看文件。

    韩远出现在韩山石面前时,他一时还是有些激动。

    虽然韩远并没见过韩山石,但韩山石在朱青的引导下,曾远远地看过他的背影。手机里也有他的照片。

    一开始由于家里的复杂状况,他与朱青都不想韩远过来趟这个混水,到了后来,又值他调任敏感期,任何一件看似不相关的事都可以被放大,甚至扭曲,他只有选择先把这事放一放,在公示期间,他更不敢有丝毫的轻举妄动。一封无中生有的检举信,可能轻而易举他调任给压下来。

    直到万事妥当,这边的事务也开始步入正轨,他刚想要把韩远的事情放到重中之重,却没想到,这个孩子已接二连三地给他送来一枚枚重型炸弹。

    第一次在几天前,他从周正手里接过快递那一刻。

    韩山石一开始还以为又是那些顶着学术研究的机构发过来要么推荐图书,要么邀他出书的虚假函件,但没想到他看到的东西,让他如同吃了一记闷拳。

    而在今天下午,他与几个局的负责人在东城传媒调研的时候,他们正在擂台上大屏幕上调试短片,当韩远出现在屏幕那一刻,他的眼睛猛得精亮。

    他从朱青嘴里听过他的生长轨迹,但他成长到哪一步,他其实一点也不清楚。

    没想到,在他还没有把他迎接到南市之前,他已靠着自己的力量,已先一步跨入了这个城市。

    这短短的几天,他被自己的这个孩子受到两次冲击。

    而这一次……他将把韩远的未来规划提上日程。

    韩远成长已等不及他的速度了。

    “坐。”韩远山。

    韩远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朱青却没坐,拎着包靠在了办公桌上。她有些惴惴不安。

    眼前最爱的两个男人,在心里,她不知道该替谁话。

    韩山石不过四十出头,身材没有丝毫走形,白色衬衣外面是件休闲黑色西装,加之五官深刻立体,看起来十分具备男性的成熟魅力。

    韩山石拿起电话:“你来一下。”

    一会儿,周正推门而入,把一份文件交到他手上。

    韩山石直接把文件递给了韩远。

    韩远接了过来。果然,是东城传与新人拳手的签约合同。

    “这份合约是在以前那份的基础上,做了调整。”韩山石看着韩远,“在这份合约里,除了把5年合约缩短为3年,并规定了保证了你上学的课时外,另一个重大改动就是在关于你的收益所得。”

    韩山石目光烔烔,里面象是有两簇火焰,“这份合约里约定:在你签约期间里获得的所有年薪、比赛所获得奖金,以及各种活动收益,都将转换成为东城传媒旗下搏击俱乐部的股份,转入你的名下。这就是,在你签约期间,你不会拿一分钱的现金,但取而代之,你将拥有东城搏击俱乐部的一部分股份。如果3年合约到期,两方都有意续签,依然采取获得股权方式代替你的薪金与奖金。”

    韩山石:“至于你能对东城掌握多少,那就要看你的能力了。”

    韩山石的举动很明白,他是提前为韩远铺了一条路,把他从单纯的拳手身份,转化为公司的股东。让他从一个雇佣者,向经营方转变。

    而韩远到底能对东城掌握多少,则要看自已的能力了。

    韩远想起程文清的话:或许未来,东城也会成为你的一部分。

    原来是这层意思。

    “你觉得这份合约怎么样?”韩山石问。

    纵然韩远并不是太清楚,但显然这份合约对自己的未来更加有利。

    他点了点头。

    “韩远。”韩山石再次开口,他刚才所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给现在做铺垫。

    现在,才是他解决问题的时刻。在此之前,那不过是为了现在,争取时机与主动。

    “前几天,我这里收到一个快件,里面有些你和另一个人的照片。”韩山石得很缓慢,也很含蓄,“我不太相信这些东西,我认为这只是一个恶意的玩笑……我从那边走到这里,眼红的人,忌恨的人不少。”

    朱青咬着嘴唇斜睨着韩山石。

    “所以,你在这方面注意点。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韩山石。

    他没有把照片拿出来,如果真的拿了出来,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任谁看了照片,都不会对韩远与那人的关系有任何怀疑。

    “该的我已对朱青了。”韩远身体一动,就想走。

    “韩远。”韩山石叫住他,盯着他的眼睛,“合约与那个人,你只能选一样。”

    他从那个年龄过来,知道什么叫冲动。但冲动过后留下的不过是笑谈。

    韩山石注视着韩远,眼睛里有着他多年工作中形成的威严与震慑。

    “那个时候,你在朱青与前程面前,也只能选一样吗?”韩远只是淡然地看着韩山石。

    他们有着绝然不对等的年龄,阅历以及地位,但韩远平视着他的眼睛,却没有一丝的回避,与犹豫。

    他的眼睛如同深水。平和却不可测量。

    韩山石所有的力量忽然有些无用武之地的感觉。韩山石忽然发现自己的功课还是没有做足。

    “有时候,人的后退,只是为了前进。”他放柔了声音。他没有看朱青。但这话是给朱青听的。

    “韩远,你和江师父学艺近六年,你不想看到自己的努力结出果实吗?”他的声音加入了感情,“有什么比理想更重要的吗?”

    “我很想要那份合约。但是沈因并不属于任何可以交易的范畴。”韩远的目光一垂,所以韩山石并没有看到他眼底的那份眷恋与柔情,“在我的理想里,沈因占绝大部分。”

    韩山石看向朱青。

    “那个老师的名字。”朱青低低地。

    “我对你很失望。”韩山石,“如果一个人不懂得取舍与放弃,那么他的人生很难达到一个高度。”

    韩山石不由用了官方语言。

    这话得这么生硬,连他自己都有些厌恶,但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话来服韩远。

    “我为什么必须要在两者之者取舍?”韩远勾了勾嘴角,“只是因为你不满意,不高兴,不答应。不是吗?韩市长。”

    韩远站了起来。

    “韩远。”朱青叫住他。

    “朱青。”韩山石站了起来,“给他点时间,我相信他会有正确的选择。”

    现在这种状况,只有先冷处理一段时间。

    韩远一笑,转身要走。

    “韩远。”朱青一步上前,就去拉韩远的胳膊,但忽然脸色一变,手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妈。”韩远一把扶住了朱青。朱青脸色蜡黄,豆大的汗珠滚了下来。

    韩远回到沈因公寓时已近凌。

    周正开着自己的私车,把朱青送到医院急诊。诊断为急性胃炎,被留下来挂水。韩山石听了结果后,把周正留在了医院照看朱青,自己便接着去开会了。

    两个时候,开完会,他才又出现在医院里。

    韩远一直陪着朱青把水挂完才离开。

    中途,他给沈因电话,轻言细语地告诉他,自己要晚点回去,让他不用等自己,先去睡,沈因应了一声,也没多,挂了电话。

    韩远忽然就有些痛苦。

    不过几个时不见,他已开始想念起沈因来。

    韩远轻轻地转动钥匙开门。屋里没开灯,只从窗帘外露进了淡灰的城市灯火,能看出屋里的大约轮廓。

    韩远也不开灯,轻轻地碰上了门,弯腰换了鞋。等他再次直起腰时,才发现沙发上一星明明灭灭的烟火。

    灰黑的光线中,沈因整个人半卧在沙发上,嘴里含着烟。

    韩远这才注意到整个屋里弥漫了一股呛人的烟味。

    他皱了皱眉头,径直过去,走到沈因面前,单膝跪在沙发上,伸手把烟从他的嘴上拿掉。

    但沈因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之狠,让他有些吃惊。而另一只手已急切地把他手上的烟抢了过去,重新塞进嘴里。

    韩远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沈因……”他低声轻唤他的名字。

    窗外漏进来的迷乱光线里,沈因一脸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