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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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风吹着还有些凉, 被裴郅这么一气宁茴头顶都快冒烟了,周身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她紧抿着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 郁郁寡欢地扯着自己的裙子,安慰自己都是裴郅眼瞎,她明明一米八呀, 对!她一米八!

    裴郅大约也是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大对了, 秉承着多多错少少错的原则最终还是闭上了自己的嘴。

    他好似若无其事地借着余光瞄了瞄, 喉间又涌了些话来,眉心微蹙脸色微沉……算了, 还是憋着不。

    待他们二人回到茶楼的时候掌柜的正拎着大扫帚划去檐下门前的积水,连着了好几个呵欠, 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水溅的到处都是,掌柜的见着人来拄着扫帚暂时停下了动作,两人便从他右手边儿绕过转踏进了内堂, 而后顺着木梯上了二楼。

    二楼比大堂还要来的安静些, 宁茴抓着扶手上来就看见床边对坐着的两人。

    一个素衣青袍握着佛珠, 一个浅灰大氅摸着茶盏。

    宁茴正要过去, 裴郅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儿将人往旁边带了带。

    “时候不早了。”长公主将身前的杯盏往旁边推了推,率先站起了身来言语温和平淡。

    坐在她对面的人也缓缓起身, “是不早了。”

    男人的声音如同穿过竹海深林的风, 飒飒微凉。

    他话的时候微侧了侧身子对着裴郅颔首示意, 宁茴这才瞧清楚他的模样。

    剑眉星目, 薄唇短须, 约是已过不惑。他肃沉着脸, 岁月磨沉淀下来的气息像是深埋多年的酒,醇香而深远。

    宁茴觉得这人和长公主很像,倒不是容貌,而是给人的感觉,沉静平和叫人不自觉地亲近信服。

    “裴卿带着宋将军回去,我也该准备走了。”长公主转了转手中的佛珠,轻含着笑,“不然天黑之前就该上不了山了。”

    裴郅转眼看着宋匀,宋匀没好也没不好,四人依次从木梯上下去付了茶水钱。外头天色暗沉,乌云堆积,一副要下不下的样子,老天爷喜怒无常也不知道前路是风还是雨。

    长公主先一步上了马车,宁茴就要上去,宋匀却是举步挡在了前头,有些抱歉地对着她道:“宋某想亲自送长公主一程,不知道裴大人和夫人可否移步另一辆马车。”

    宁茴看了看裴郅,见裴郅点头她也没什么意见,两人便转去了他们来时的那一辆马车。

    宋匀也没有入里去,反而是坐在外面手执着缰绳替了车夫的位置和活儿。

    轻晃了两下,棕色的骏马低鸣两声,马尾甩了甩,慢慢动了起来。

    宁茴掀着车帘子探出头看着前面的马车,悬挂在边角上的缀着细竹管子的风铎轻撞着发出些声响,咚咚的一声接着一声。

    “那位宋将军我好像没见过……”大衍好像也没有姓宋的将军,倒是南罗好像有一位姓宋的名将。

    裴郅道:“宋将军便是这次南罗来使之一,也是长公主旧识。”

    宁茴顿了顿,“不是传闻长公主和宋将军对阵多年,水火不容吗?”

    大衍和南罗开战那些年,镇国长公主和宋匀便是两方主帅,起来的时候那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原主那个时候年岁,但她父亲也是大衍的虎狼之将,来来往往的听得多了还是有些印象的。

    裴郅知道的自然要比宁茴多得多,此刻也难得的有耐心多了两句,“战场上是,战场下不是。”

    抛开国仇家恨,他们二人曾经也是一对两心相知的旧人。

    宁茴听得有些迷糊,她将帘子放下很快就把心中的疑惑抛到了脑后,拨弄着腰间襳褵。

    裴郅回想了一下今天的事,心情微有沉郁,干脆拉过一边的薄毯闭目养神。

    这马车是裴郅的,宁茴上次留下的镜子还在,反正无聊没事她又从几下摸了出来,拐肘撑抵在几上,单手捧着脸照镜子。

    镜子里的人还是那么漂亮!

    她有些自得地扬了扬唇角,她和原主长得还挺像的,都是一样的美丽,一样的动人。

    裴郅掀了掀眼帘,眼见着她那副自我陶醉熏熏的样子不由冷嗤了一声,宁茴没好气地看着他,“你又干嘛呀?”

    裴郅将她手里的镜子夺了过来,半举着在身前晃了晃,霜冷的眉眼渐染上了些笑意,“我还想问你在干嘛呢。”

    宁茴一脸冷漠,又将镜子抢了过来转过身去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你。”

    手上陡然一空,裴郅便拐过来撑着头,又恢复了平日里冷淡高深的模样,眼睑慢慢低垂。

    啧,脾气可真大。

    青石板接连的路上马车行走起来微有些摇晃,裴郅和宁茴这边安静了下来,前面的马车也没有人声。

    长公主坐在里头,手里的佛珠捻动得飞快,如溪水缓流的眼眸紧紧地看着前方用双层蜀锦裁缝成的马车帘门,锦布上绣着簇簇繁花大开大绽将外头遮挡的很严实,只有一两下时候会从两边角上涌进来些风。

    即便如此,她似乎也能看得到外面车板上坐着的人挺直的脊背,宽阔的双肩。

    今日从见面到现在他们除了刚见面时候的“好久不见”和“别来无恙”外什么都没。

    她品两盏茶,他斟了两次水,余下的时间就坐在那儿等着那两个辈了。

    到现在她也依旧是静默不言,不是无话可,也不一言难尽,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她即使是一个字不他也应该明白的,同样他什么都不她也是懂的,如此又何必多些什么呢。

    “再过两条街就该到了。”宋匀平视着前方干净整洁的大道,面上带了些笑,“这么多年了,大衍的都城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他开口了话,长公主指尖微顿放下了佛珠,转而掀起窗帘子,街道边楼阁林立行人接踵,热闹繁华。

    她眼中像是落了星光,“不,如今的大衍比当年好太多了。”当年的风雨飘摇和腐朽破败如何能与今时今日的太平之世相比较呢。

    宋匀甩了甩手中的缰绳,回声道:“是你的功劳。”

    听他这样长公主不由想起那些在刀口舔血的日子,坐在外面的男人有好几次都差点要了她的命,她也曾经好几次重伤他。

    阴谋阳谋三十六计,招招要命。

    日不能安,夜不能寐,真是怕一不心就没了命丢了城。

    她笑着摇了摇头,“不对,不对,我可没有这样大的本事。”这是所有人一起努力的结果,是那些远赴边疆保家卫国的将士,是那些朝廷上下拼命力挽狂澜的志士。

    宋匀也笑了笑,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快要到冬天了,这里还下雪吗?”他记得以往的时候几乎日日都不停歇的。

    “下的,十天里有五天都是在下雪的。”千叶山上整个冬日都覆着雪的。

    “真好真好。”宋匀睁大了眼睛,咽下喉头的涩意,“我已经好多年好多年没见过雪。”南罗的冬天只有冷风冷雨,从未飘下过一片雪花,自从当年从大衍回到南罗,他就再也没见过琼瑶满地的霜雪之景了

    长公主将帘子放下,“可惜你来的不是时候。”

    “二皇子冬日雪路难行。”

    “也是,山高水远不好走。”

    两人又安静了下来,马蹄哒哒夹杂着车轮滚动的声音消散在街道热闹之中。

    宋匀扯了扯绳子驱着马车拐进了东榆街,他手上送了送,那马霎时便懒散了下来放慢了动作。

    他望着高树上光秃秃的枝桠,“这棵树老了。”

    长公主不禁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眼角,笑道:“我也老了。”

    宋匀深吸了一口气,“我也老了。”

    是啊,他们都不年轻了,同辈的早就是儿孙满堂,安享天伦了。

    马车慢悠悠地停在长公主府的大门口,两人坐着没有动,直到宁茴和裴郅相继下来,他们才缓缓有了动作。

    翡云已经把东西准备好了,就等着长公主回来就可以往千叶山去了,长公主立在石阶下甚至不算再往府里走,直接转身就去了另一辆马车。

    她走到下马凳旁边,对着裴郅和宁茴道:“得了空就来千叶山走走。”

    这夫妇二人自然道好。

    长公主上了马车,手中的佛珠动了动,突然转过身去冲着不远处的人一笑,“我很好。”你安心。

    宋匀也笑了起来,轻声道:“我也很好。”你也安心。

    帘子放下,马车又往街头去,宋匀目送着她离开,面色平和。

    直到那影子瞧不大清明了,他才向着裴郅拱了拱手,“宋某久未来大衍,想一个人走走。”

    裴郅颔首,“请便,但晚间大宴宋将军莫要忘了。”

    宋匀应下,当即便转过身去顺着东榆长街漫步,裴郅盯着他的背影瞧了会儿,还是对着齐商使了个眼色,他虽然相信宋将军的人品,但职责所在该做的还是得做,即便明面上不跟着人,暗处总归还是得看着的。

    不礼节,大衍和南罗还没融洽到能对方将军在京都独自行动四处乱走的地方。

    齐商接下了裴郅的示意,很快便离开,叫了人暗中跟上。

    长公主一走,上次迎宁茴进府去的老嬷嬷对着他们屈膝行了行礼,很快长公主府的大门再一次闭上,主人家不在这府上自是不待客了。

    宁茴两边看了看,有些好奇,“长公主和宋将军刚才那话什么意思?”她总觉得那两人之间有种不出来的感觉。

    裴郅勾了勾披风,挑眉道:“你在问我?”

    宁茴点头,“是啊,我旁边还有其他人吗?”

    裴郅轻嗯了一声,慢悠悠地又转回了马车去,宁茴刚上去就听见他道:“当年大衍和南罗歇战后两边有意联姻,大衍这边推的是长公主,南罗那边推的是宋将军,因为他们二人原本便是两心相知。”

    他神色冷淡,“只是,后来长公主拒绝了,宋将军……也拒绝了。”

    宁茴拧着眉头,“为什么呀?”

    裴郅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薄唇里轻溢出一个字来,“笨。”

    大衍和南罗开战多年,长公主和宋将军手上都沾满了对方将领士兵的血,有些是友人有些是亲信。

    他们可以不在乎自己抄戈相向时候受的伤,流的血,咽的泪,却不可能枉顾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尸山血海。

    心无芥蒂地百年好合?

    怎么可能。

    宁茴咬了咬牙,她又没谈过恋爱,她怎么知道啊!裴郅你个猪,气死个人了!

    那气愤的视线实在是太有存在感了,裴郅扯了扯嘴角转过头去不看她。

    从京都到千叶山顶也有一段不短的路,法真到的时候天色刚刚好暗下来,她和庵主了两句话就一如往常地转去了后山。

    后山安寂,秋风发冷。

    她靠在梨花树上,默了半刻缓缓一笑,“霜雪满树,人间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