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透过细细的门缝率先看到的便是一个年岁不多大的姑娘, 外头罩着一件大红色的披风,那颜色扎眼的紧。
妇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了门闩将院门开了, 没了木门的遮挡,迎面便将外头瞧了清楚。
方才没注意, 外头原是两人, 一男一女, 虽然衣袍上沾了不少尘土泥灰,但全然无碍周身的气度,那容貌这千乡万家也难找出比得上的。
妇人微微怔神,宁茴也正看着她。
手握着两扇门的年轻妇人约莫二十来岁, 穿着灰色的布衫,腰间围着裙布, 发髻上捆着暗褐色的头巾,消瘦憔悴, 气色暗淡, 饶是宁茴不懂医也能瞧出她身上的病气。
“姐姐,我与夫君路遇祸事流落此地,想着在您这儿借宿一宿,不知道方便不方便。”宁茴上前了两步,从自己的荷包里摸出了几块碎银子往那妇人处递了递, 试探性问道:“您看如何?”
这妇人惯是个心软的性儿, 面前两人不像什么坏人,这处离城镇确实有些路程,坐着牛车去也约莫要半天时候, 极是不方便的。再者她家也没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东西,不过只几片青瓦几捆稻草罢了。
她侧身让出路,避开宁茴手里的银子,忙推道:“不过一宿,不值当什么,哪须得这么多银钱!夫人和公子进来,一会儿该是要下雨了。”
宁茴将银子硬塞给了她,“占了姐姐的地儿,哪里不值当?”
好了两句妇人才将银子收下了,在屋里的禾听见外头的声响跑了出来,拉着她娘的衣裳躲在身后头一声不吭。
宁茴冲她笑了笑,紧接着几人便一道入了里去,
堂屋里摆着一张漆色斑驳的方桌,几乎瞧不见什么能用的东西,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水蓝星是高科技时代,她住的实验基地更不用了,各种自动化。穿越后住的也是高门楼阁,一应用的都是极好,便是魏云暖所居的茶花园里间也是精致的紧,这样简陋的地方宁茴还是头一次见,她左右好奇地量了两眼,接过禾倒在粗瓷碗的开水。
双手捧着碗,热气扑了一脸,湿热湿热的,喝了几口下去,只觉得热气乱窜连骨头都暖和了些,很是舒服。
喝了些热水,精气神似乎都不大一样了。
那妇人去外头将笼子里的母鸡开了出来,一边擦着手一边进来问道:“夫人和公子是从哪儿来,咱们村儿地势偏,好些年没生人来过了。”
裴郅是能不话就不话的,宁茴偏头见他端着碗不做声儿,便自个儿出声儿道:“是从平春过来的,路上遇了些事儿,和家中其他人走散了。我们也不认得路,四处乱转到这儿来的。”
妇人道:“原来是这样。”
宁茴笑笑,“还没问姐姐怎么称呼呢。”
“夫家姓何,妇人原姓吴,这是女,名儿叫禾。她爹出门去镇上做工了,半个月才回来。”吴娘子坐在长板凳上搂着禾回道。
相互完两人又坐着聊了会儿天,大概问了一下扶杨镇的情况。
话间外头已经下起了大雨,噼里啪啦地落在青瓦上庭院里,刚出来没多久的母鸡乱蹦了两下又钻回了笼子,留下几根飘落的鸡毛。
宁茴瞧着有趣,偏着头看了好一会儿,裴郅拍了拍她的头,问道:“怎么了?”
她指了指外头,“那是鸡。”来惭愧,大半年了她只在碗碟子里见过鸡,这活腾腾的还真没见过。
水蓝星其实是有鸡的,虽然数量少但质量大,三个她加起来都比不过一只鸡大,变异后的鸡直接变成了巨鸡,鸡毛堪比钢刀,鸡嘴还带倒刺有毒,发起疯来吓死个人,拿着枪突突突都得突好久才毙掉一个,比那些巨蛇都要难缠。
宁茴心中叹气和青青草原扯道:“真的很难想象外头那个是巨鸡们的老祖宗,真是太魔幻了!”
青青草原认同地点点熊猫头,想起当初自家崽崽被追地开着飞机到处乱窜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往事啊……真是太不堪回首啊。
裴郅听着她的话却是挑了挑眉,啧了一声,“真可怜,夫人你居然连鸡都没见过。”
宁茴冲着他翻了个白眼,“谁我没见过?”她轻哼了一声,“我还和鸡群过架呢。”虽然没赢,还被鸡群追的到处飞。
她半抬着下巴,挺得意的样子,裴郅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随心笑出来。
他清咳了一声,给她顺了顺毛还是憋住了没话,这声儿一出他要真了心里话估计某的人又要恼羞成怒。
和吴娘子坐在一起的禾隐晦地瞥了她一眼,附耳在吴娘子那儿道:“娘,这个夫人是不是傻的?”和鸡架有什么好得意的吗??
她赢村子里的二狗子和三蛋儿都没什么呢。
吴娘子一把捂住她的嘴,责怪地瞪了她一眼,低声道:“别胡八道。”
她们话的声音极,宁茴什么都没听见,但架不住空间里有只熊猫啊,熊猫非常贴心地给她复述了一边,捂着肚子大笑着在地上滚来滚去。
宁茴:“……”妹妹,你这样会没朋友的我跟你。
裴郅也听到了,他其实挺认同那姑娘的话,难道不傻吗?他完全没有立场去反驳啊。
宁茴:“……”我跟你们,此鸡非彼鸡,能毙掉一个是很了不起的,和它们架是很需要勇气的!
她的水蓝星母亲啊,这时代的鸿沟真的是好难跨越啊!
屋里骤然就没了声儿,只听得疾风骤雨声声响,遭受击的宁茴趴在方桌上不开心地看着外头雨幕。
这场雨来得急,走得快,约莫半个时辰就停了。
吴娘子坐了一会儿就去厨房收拾今晚的饭食了,宁茴在正堂待的无聊也跟了过去。
“禾,去地里扯了两把葱子,再拔两个萝卜回来。”
禾正看着案板上的肉咽口水,听到她娘的话忙应了两声,宁茴念起青青草原的绿化值,便禾一道出了门去。
种菜的地就在周围,裴郅靠在院子的门框上也能瞧见人便没有过去。
这地里的萝卜长的不错,宁茴拔了一个,沾了泥的白萝卜比她手臂还要粗些。
“青青草原,这个萝卜绿化值多少?”
青青草原看了看屏幕,慢吞吞道:“五十,不过……”
“不过什么?”
熊猫看向旁边角落里那半块地的葱,绿油油的,生机勃勃。它有些疑惑地道:“那个葱倒是挺高的,四万整。”
宁茴有些惊喜,一根儿葱四万!
“夫人,你怎么了?”禾一手拎着萝卜过去拔葱,见宁茴一动不动有些莫名地问道。
“没什么。”宁茴拎着裙子也走了过去,“这葱长得真好。”
禾闻言有些得意,“都是我和娘种的。”
吴娘子端着木盆出来倒水,笑着道:“都是我家禾的功劳,我可不敢居功。”
禾冲着吴娘子做了个鬼脸,逗得她直笑。
宁茴看着她们母女也是一笑,半蹲下伸手也扯了一株,刚下过雨,葱很容易就被完整地揪了出来,她冲着禾晃了晃,弯唇问道:“那禾,这个能送给我吗?”
禾觉得这个夫人真是奇怪,她抓着葱走上了田埂跟在吴娘子后头,不甚在意,“可以啊。”
她完便飞快地跑进了院子,宁茴将葱罩进袖子里,青青草原成功接收栽进了挖好的洞里。
葱一落土系统空间的智能提示就伴随着音乐响起,“绿化值上升四万点,累加共计366257,道阻且坚,且继续再接再厉,更上一层!”
马上就要将近一半了!
想到这个宁茴走路都带风,裴郅欹斜在门口,缓缓垂下了眼帘。宁茴都进去了洗个手他都还是没有动作,她又跑过去,“裴郅?”
“走,进屋里去。”裴郅转身对着她道。
两人一道进去,方走了两步,突然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阵歌声。
那声音极好听,莲桑是玉春楼有名的歌姬,她的声音自带蜜糖,确实动人。
但比起莲桑现下这个又是另一种味道,莺声呖呖,醉韵凄婉,落在耳里叫身上都不由自主地起了鸡皮疙瘩,别致又莫名悲凉。
宁茴顿住脚步,四处张望。
空间里突然又闪了起来,青青草原了个嗝,一巴掌呼在了操作台了,这才恢复了正常。
熊猫:“果然多揍几下就好了。”
宁茴:“你别揍坏了。”要不然咱俩都玩完儿。
熊猫:“放心放心,卧槽!”
宁茴被青青草原这突然一声吓了一跳,差点儿把裴郅身上的大氅都拉了下来,她抱着裴郅的胳膊,没好气道:“熊猫,干嘛呀你!”
青青草原看着显示屏咽了咽口水,“崽崽啊,你这悬崖掉的真是太值了,呜呜呜呜。”它熊猫都快掉下了,“二十万哪,整整二十万!我的苍天啊!”
宁茴:“(⊙o⊙)…”她昨天晚上是有做梦梦见自己左手十二万右手二十万来着,这、这难道是大型圆梦现场??
不应该啊……
“你不会是骗我的?当初高绿化值初步选定的时候阆陵这边根本就没有啊!”
青青草原抓着帕子直抹眼睛,“真的,是真的,就在旁边,刚才操作台抽了两下,突然就闪出来,我也不知道这是为啥,但是二十万绝对是二十万!”
宁茴捂住心口,差点儿被这从天而降的巨款砸背气,裴郅惊了一下,忙搂住人,“怎么了?”
宁茴喘了喘,现在反正在裴郅面前底儿都掉的差不多了,她也不瞒他,颤着手指头指了指旁边,“那、那边有……”
“青青草原,有什么来着?”
“枇杷,枇杷树!”
“对对,那边有枇杷树!”
裴郅闻言搂着她的手臂一僵,再见她抬起头双眸亮晶晶的,已是一副高兴的找不着北的模样。
他捏了捏她的脸,“毛躁,一会儿先问问再树的事。”
宁茴恨不得现在就跑过去,但是正如裴郅所言,现在尚不知旁边情况就如此行为实在是太过于莽撞毛躁。
两人进了里去,宁茴坐在矮凳上听着飘荡的歌声,那字字间的哀婉叫人心惊,她伏在裴郅肩头,越听越觉得心情抑郁,后来干脆捂了自己耳朵。
末尾停了,她竟是松了一口气。
吃晚饭的时候外面天还未完全暗下来,屋里点了油灯,一室昏黄。
宁茴本就是极饿的,但念着二十万的枇杷树她还是先把嘴巴空了出来话,“吴姐姐,你们这院子旁边住的是……”
吴娘子给禾夹了一片肉,笑笑道:“我在厨房也没听见,你们是不是听到有人唱歌?”
宁茴点头,“是啊,唱的极好,就是听着心里头不舒服。”
吴娘子皱了皱眉头,往外头看了眼,压低了声音,“可不是吗,听了半天都没个好心情,我也给她了好几次叫她不要唱或者声些,她偏是不听,疯疯癫癫的日日都要唱两声,日子久了也就随她去了。”
她又道:“不过句老实话,这歌声儿十里八乡没人能比得过。”
裴郅抬头,“何止十里八乡。”整个大衍怕是都难再找出这样好的声音。
吴娘子吃两口饭菜,也来了话八卦的兴致,“听禾她爹啊,当初是被何三杯在路上捡回来的,长的标志,身上穿戴的也都是好东西,大家都猜是哪儿来的大家姐,何三杯本来是想讨个恩挣点儿钱,结果人醒过来失忆了啥都不记得,后来成了何三杯媳妇儿在咱们村儿住下了。”
她去给禾添了碗饭,“这人也不知道名姓,给取了个名儿叫阿锦,我们呐都叫她锦婶儿。”
宁茴吃了一片白萝卜,又问道:“那她是什么时候被人捡过来的?一直都没家人过来找她吗?”
“且不那些家人有没有那个心,就算有,这人海茫茫哪那么容易就能找得到啊。”吴娘子大概算了算,“至于什么时候过来的,我看看,好像是昭平五年,不不不对,应该是昭平六年。对了,禾她爹那年婆婆去世来着,就是昭平六年,没错。”
裴郅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昭平六年,昭平六年离得有些远了,那个时候他的年岁也不大,记得那一年他大半的时间都在千叶山长公主那儿习武,隐约……
脑子有什么一闪而过,然而快得没能抓住,裴郅拧了拧眉头,用着饭食没有出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