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回(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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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毓真人此言一出,全场陷入懵逼状态。

    沈初黛:???

    她惊得连刺客都顾不得了,忙是放下撩起帷帽轻纱的,转回头去。

    只见四面八方投射出惊疑不定,或怒或喜的神情,就连自家老爹看过来的目光都带了一丝震惊。

    沈初黛从未感受过如此大起大落,有些崩溃。

    他们看她作甚!她也很震惊啊!!一万个“p”的那种震惊!!!

    唯有皇帝一人笼着狐裘大氅,目光落在底下纤细人影身上,如墨渍晕染的眸色淡淡染上一丝怡愉。

    甚至气定神闲地接过赵西递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一想到刺客还在城墙上,沈初黛顾不得众多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又匆匆回头瞥了一眼。

    城墙上哪里还有哪个刺客的身影。

    可不祥的预感还是如波涛般在心上汹涌,她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想差了,摄政王想的根本不是什么操纵选后人选,而是想一箭三雕。

    如今陆箐然带着弟弟出现,很显然她那个年幼的弟弟要比陆时鄞更好操纵些,摄政王此举既要除去皇帝,又要灭了沈家这个眼中钉,最后还要打了三清观的脸。

    三清观首席大弟子刚出她便是能改变皇帝命格的天命凤格,下一瞬皇帝就被刺客行凶杀死,到时候等待她的是什么?

    穆家必定放出当日钦天监监正所之话,坐实了她命格与皇帝相克,是她害死了皇帝,到时候她沈家便会受千夫所指之痛。

    沈初黛心里不禁一阵发寒,没想到摄政王的心竟是如此深沉,段竟是如此狠辣。

    她忍不住侧脸去瞧了眼穆冠儒,只见对方身穿绯色绣仙鹤官服,身形挺秀颀长。

    一向冷峻的脸终于有一丝松动,双眸是抑制不住的杀气腾腾,似是恨不得立刻将她斩杀于此。

    穆冠儒瞧见她看过来,冷如冰凌直直地投射过来,带着无限寒意。

    他下不由用力,把玩的玉扳指瞬间化为粉末,飘散在空中落在白玉石板上。

    反将了他一军,竟还敢挑衅。

    是真当不怕死吗!

    沈初黛转回头来,气得贝齿几乎要咬碎。

    演技真够精湛的。

    装成这般模样,当真她瞧不出他的阴谋诡计吗!

    容毓真人站在高台上诵读完封后圣旨,淡淡开口:“还请沈姐上前接圣旨。”

    顶着四面八方各色目光,沈初黛深吸一口气从队列中走了出来,她挺直纤细腰板,步履款款地一步一步走上丹墀。

    只是她在明,敌在暗,打草惊蛇可不妙。

    如今之际,便只能见招拆招。

    只是每走一步便像是有千斤重的沙袋压在她的心上,让她喘不过气起来,只因背后有着隐藏“嘶嘶吐信”的毒蛇摄政王,和不知什么时候会射来的暗箭。

    此次不光是作为臣子的忠,更是作为女儿的孝,她必定要阻止摄政王的诡计,护皇帝的周全。

    沈初黛绷紧了每一刻神经,留意着身后的声音,直至走到高台落下最后一步,忽听闻有箭矢穿破风,“咻——”的声音而来。

    她如葱般纤细的攥紧了衣角,果然来了。

    三二一。

    沈初黛抓紧帷帽边缘,突地将其掀起高立于头顶。

    就在那一刻箭矢凌风而来,直而快速地猛地扎于那帷帽的正中央。

    众人瞧清眼前的景象皆是轻抽一口冷气,下一瞬见着沈初黛蓦地转过身。

    中的帷帽刚好扎着一只箭矢,轻纱与裙摆一道随风飘荡着,她纤细轻盈的身姿宛若天仙一般。

    她的容貌宛若绝美的画卷,一寸寸在众人面前展开。

    肌肤白嫩如凝脂,不点而朱的唇如花瓣般娇艳,眸子清盼潋滟,容貌姝色无双,堪称倾国倾城。

    她定定地盯于城门之上,伸出如玉葱般的指:“抓住他——”

    很快侍卫们蜂拥而上地将逃窜的刺客压下,众人这才意识到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若不是沈初黛,方才那一箭射进的便是皇帝的胸口,皇帝必定会命丧当场,封后大典成了驾崩现场。

    “圣上命格名为七煞入墓,墓中逢鬼,或夹煞持,命逢此格,主多夭折。”

    “然有一人命格,五行处在寄生十二宫中的死、绝宫位,这本属无气不吉,然其有救而生还,贵不可言,天生凤命。”

    “也唯有此人能解圣上之困,改圣上命格。”

    容毓真人先前所之话回荡在众人的心间,他们忽地缓过神来,选秀大典沈姐便是御前救驾,这一次又是用帷帽挡住箭矢。

    此次事件凶险至极,差一分差一秒皆会让皇帝命丧当场,就算是有心设计也不会冒如此风险。

    若不是命中注定,又怎会如此巧合!

    正如容毓真人所无差。

    唯有沈姐方能解圣上之困,改圣上命格,也唯有沈姐有资格登上那皇后宝座!

    一瞬间福至心灵,他们心神震颤,皆是心悦诚服地接连跪拜下来。

    如洪钟一般地呼声“臣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不绝于耳,响彻宫廷。

    眼见着身边的人皆是挨个跪拜下去,穆宜萱帷帽下的脸色苍白如雪,眼角一片红,她身形一颤几乎要晕过去。

    明明一切都是按照兄长的安排,容毓会在众人面前她才是天定的皇后,沈初黛则是命中带煞之人!

    为什么为什么和预期地不一样?!

    郑玖腰都弯下去了,幸而瞥了眼摄政王又忙是挺了起来,心头微微一叹,他不是没听过子侄郑桧的遭遇,已是明白沈初黛的厉害。

    没成想竟是厉害到这一地步,竟是将所有环环算计,一扣不差。

    今日这刺客恐怕也是她的人,今日这出结束,天下人对她这位沈皇后便是无一不诚服了。

    摄政王穆冠儒挺直着腰板,淡色的眸透着无限杀气,狠狠落在台上的纤细身影上。

    十年官海沉浮,竟是一朝折在了一个丫头中。

    此事并非是她一个丫头所能办到的,定是也有忠国公的掺和。

    这丫头决不能留。

    *****

    西四牌楼南街,阁楼中的暖室布置地极是典雅,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将内外间隔开,外间正中央放置张紫檀木雕螭纹鱼方桌,桌角金漆青龙八窍香鼎袅袅散发着雪松木的清香。

    一个身穿青色道袍头戴上清冠的颀秀身影跪坐在一边,常持中的拂尘安静地摆在一旁,茶盏、烫瓶、茶碾子、绢罗、茶筅等茶具摆了一桌。

    他骨节分明的握着茶筅在杯盏中,耐心地回搅动击打着,直到内壁慢慢泛起一层饽沫,他方才将茶筅放下

    门“吱丫”一声,一个身披玄色绣云纹大氅的身影显露在门外,一旁的厮将他身上的大氅解开,他踏进门内在对面跪坐了下来,轻唤了一声“师兄”。

    容毓将中的茶盏放至在陆时鄞的面前:“这茶刚点完你便来了,倒像是算准了时间来的。”

    陆时鄞如细瓷般的指捏住茶盏,轻抿了口茶淡淡道:“香凛持久,醇厚味甘,师兄的茶艺还是一绝。”

    “倒是比不上师弟你揣度人心的厉害。”

    容毓的话语冷淡,拿起身侧的拂尘站起身,站在直棂窗前看着外头的雪景,雪花一瓣瓣落于窗台上氤氲成了冰。

    “先是顺从穆太后的安排,将沈姐从选秀名单剔除,让她误以为你不过是个软弱可控制的病弱皇帝。暗地里却是派人出去到处放有关沈姐御前救驾的流言,百姓从不嫌弃饭桌前多得一个话柄,加之百姓心思淳朴,纵使这流言传得再夸张,他们也深信不疑。”

    “与此同时收买与穆家不同派系的群臣,让其不断上奏选秀不公,为沈初黛求情的奏折。两相压力下,穆冠儒必定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便到了我出场的时候。”

    “早在一个月前你便开始布局,众人皆以为郑老夫人是中了邪,实际上她不过是中了少见的蛊虫,这种蛊在中原并没有多少人知晓,前来医治的大夫和大师们自是看不出来,也解决不了。最终他焦头烂额之际,你安插在郑玖的眼线假意在他经过之时聊起三清观的神通,提醒了他可以来淮阴侯府找你的假身份祝侯爷。”

    “你三推四阻自己做不了,最后只能非常为难地可以请我出山。待医治完老夫人后,你要我留在丞相府,直到那日眼线汇报穆冠儒与郑玖共乘马车回丞相府。便紧急命人让我在门口等候,作出一副势必要离开的模样。”

    “彼时穆冠儒也在为谣言之事烦恼,在看到我时立刻便有了主意,胁迫我听从他做事。他一心以为此事不过是他临时所想,就连我来到京城也是郑玖所求,却不知晓是你一环一扣、推波助澜,自是不会怀疑我是被人有所安排,便有了选后大典你命我在众人面前指定沈初黛为凤命皇后之事。”

    “可你犹觉得不够,竟是还安排了刺客行刺,沈姐当着众人救下你,坐实了我的话让众人心悦诚服,接受沈姐这个天命皇后。”

    容毓转过身看向陆时鄞,只见他不紧不慢地轻抿着茶水,白皙俊逸的脸上神情淡淡的,似乎自己方才所并不是他一般。

    想及那日的凶险,容毓微闭了眼:“我瞧那日沈姐的模样,事先并不知情。”

    陆时鄞微颌首:“我并不想将她拉进阴谋漩涡中。”

    容毓睁开眼,声音定定:“师弟,你自信算无遗策,可你知不知晓若是沈姐未能接住那一箭,那箭便会正中你的胸口。”

    “既然事情都按照你所算发展,你又何必冒这般风险。你会死的!”

    陆时鄞神色淡漠,薄唇却是微微勾出一个轻微弧度:“我相信她,她也从未让我失望。”

    容毓眉宇间染上了雪色:“我听了沈姐被剔除选秀名单之事,此事也有你的推波助澜是不是?恐怕就连穆太后要送沈姐出宫的想法也是你所引。你既然已经让沈姐出宫,为何又迫使她回来?”

    “原先她并不想进宫,我便随她心意,送她出宫。”

    陆时鄞轻轻摩挲着她赠与的“平安符”,眸中冰雪初融:“后来她改变心意,我便愿意为她设这一局。”

    容毓有些恨铁不成钢:“师弟,你如此算计,恐失了道心。”

    自己这个师弟自聪明绝顶,师父所一点就透,若不是先皇突然崩逝,他不得已下山回宫,有朝一日必定能继承师父衣钵,大道得成。

    可如今下山不过几个月,他从一个清醒寡欲一心向道的修士,成为了个一个善算人心的政客,在阴谋诡谲里深陷难拔。

    容毓只觉痛心万分,却又无可奈何。

    “师兄,人这一生有些命数是注定的,自从皇兄死后,我从三清观离开,便没资格再拥有道心。”

    陆时鄞轻轻将茶盏放置在桌上,站起身来深深做了个揖:“师弟谢过师兄此番相助。”

    容毓痛惜一叹:“你若未下山,必定大道将成。”

    “师兄我不像你,红尘之事皆不管,可以一心修道,有一事你恐怕并不知晓。”

    陆时鄞提及此事的轻描淡写:“自十岁开始,师父便未再教我道法,兵伐谋论皆让我涉及,当时我年幼并不明白。直到回了宫方才明了师父的用意,想必他一早便算到今日。”

    “罢了,不谈此事了。”

    陆时鄞脸上浮起淡淡笑容:“师兄难得下山,不如在京城逗留段时日,我好带你到各处逛逛。”

    容毓却是摇摇头:“我此次下山耽搁实在太久,该是时候回去了,我明日便走。”

    陆时鄞沉默了半晌,有些不舍:“师兄不多留几日了?”

    见着容毓摇头,他也不为难只轻声道:“我知师兄不是这红尘之人,不强留师兄在钦天监。穆冠儒必会一路追杀,我会派人送师兄你安全离开。”

    “我回到山上便可安然无恙,可是你”

    容毓一双清亮的眸中涌着无限担忧:“今后便是要活在重重危、阴谋诡谲的日子里了。”

    下一瞬他又是一笑:“不过今后便是有人陪着你了,那沈姐当真不错。”

    陆时鄞抬眸与他相视一笑,话语间带着淡淡得意。

    “我瞧上的人,岂会有差?”

    *****

    摄政王府外

    一个身穿着兰色袄袍,长相秀丽的婢女在门口焦急等待着,时不时地便到处张望着街角有没有摄政王的身影。

    她是穆宜萱的贴身婢女,涟漪。

    从宫中出来,姐便将自己锁在房门中不吃不喝,如今已是一天一夜,这屋中一点反应都无,她害怕姐想不开,便只能在门口守着摄政王回来。

    姐父母双亡,除了穆太后这个姑母,也就听摄政王这个兄长的话了。

    可是左等右等却是怎么也等不来摄政王的回来,潋滟几乎要急哭,刚巧陆箐然拎着采买来的物件回来,见她眼圈红红忙是递了帕子给她。

    “涟漪,你这是怎么了?”

    涟漪看了眼她,见着她眼生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是?”

    陆箐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唐突了,她认得涟漪也是梦中的事,现实中她们俩是互不相识的。

    她出了自己的身份,对方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

    陆箐然追问道:“你可是在等摄政王回来?是二姐出什么事了吗?”

    涟漪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沈姐封皇后的事全京城都传遍了,二姐不开心也实属正常。”

    一心认定自己能成为皇后,幻想却是一朝破灭的痛处,陆箐然能想象的到。

    在梦里,选秀大典上皇帝突然驾崩,按照祖规穆宜萱被列入了殉葬名单内,虽然摄政王偷偷用旁人换下了她,她虽是生命保住,可皇后之位与她便再无瓜葛。

    想到此,她竟然想不开

    陆箐然猛地抬起头,急声道:“快回院子看看,二姐恐怕会想不开!”

    “怎么会?!”涟漪惊声道。

    但还是同陆箐然一道急速跑回了二姐的院子,在唤了几声“姐”后,她只能叫侍卫撞开了门。

    门“砰——”地一声被撞开,就瞧见一个纤细身影悬挂在屋中,脚下的板凳倒在了一边。

    几人吓得忙是将穆宜萱抱下来,她长睫一颤滚下泪来,沙哑着嗓音嘶吼道:“你们救我做什么,还不如让我死了!丢了如此大人,我不活了!”

    全京城都知晓她即将成为皇后,皆是提前送来了贺礼,如今竟是没成,要她如何还有脸面出去见人,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涟漪也后怕地哭了起来:“姐,您又何必呢。再怎般您也不能死呀,你死了奴婢可怎么办”

    穆宜萱猛地推开众人,伸去勾落在桌角的剪子,没有片刻犹豫便要刺进胸口,然而想象中的痛楚并未袭来,上却是感受到温热的液体喷溅。

    她睁开眼瞧见是个长相陌生的丫鬟,苍白着一张俏脸用掌挡住了那一刺,对方的掌几乎被扎穿,正汩汩地流下鲜红的泪来。

    穆宜萱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有反应,却是听见陆箐然虚弱地道:“二姐若是就这般死了,此生便再没了让大姐刮目相看的会了。”

    穆宜萱长睫一颤,紧握着剪刀的送了开来。

    对方一语正中她的心坎。

    长姐自独得父亲青睐,无论是长相还是才华皆是一绝,是穆家不折不扣的掌上明珠。

    在长姐的光环照耀下,她显得黯淡无光。若长姐是娇艳的牡丹,她便是一旁的绿叶,永远是陪衬的角色。

    后来长姐进宫做了皇后,成了母仪天下的一宫主位。

    她心中艳羡不已,无数复杂的情感汇聚成藤蔓生长缠绕,可是此生注定是比不过长姐了。

    她原本都已放弃,直到先皇去世,先皇的弟弟陆时鄞回宫继承皇位,她又重燃了希望,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成为皇后,就算一次也好,她要让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而不是长姐身上。

    可如今希望破碎了

    若是就这般死了,在旁人的回忆中,她便注定是那个失败者,那个陪衬。

    可光是想想,她便能猜到天底下是如何将她当笑柄谈得,她就呼吸不上来。

    陆箐然急声劝道:“二姐,只要你活着,一切便有希望、有转。你不可以就这般放弃啊!”

    涟漪也在一旁泣不成声:“就是啊姐您可千万别做傻事。”

    好在这个时候摄政王穆冠儒也赶了回来,他身上还沾染着外头的寒气,随将大氅解了扔到属下中,便弯腰抱起了瘫坐地上的妹妹。

    将其放在床上,冷声吩咐道:“传大夫来。”

    穆冠儒看着往日娇艳的如一朵花的妹妹,如今发丝缭乱脸色苍白,涌动在心尖的怒气更甚。

    他开口道:“我不过是在外处理事务一日,你便能作出如此蠢事,这般无能懦弱,往后要如何掌管后宫。”

    穆宜萱热泪流下来:“如今封后的旨意已是下来,尘埃落定无法更改,兄长又何必拿此事刺激我?”

    穆冠儒淡色的瞳仁中闪过一丝杀意,话语却是轻描淡写:“沈初黛死了,她不就当不成这皇后了。”

    他拿起涟漪中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妹妹的脸庞:“一切有我做主,你又何必担心。”

    穆宜萱心头重燃了希望,哑着声音问道:“兄长此话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穆冠儒声音柔下来,随即站起了身又要出去。

    “兄长你这就走了?”穆宜萱匆匆唤道。

    “我还有公务未处理好,待解决了再来陪你。”

    穆冠儒任由下披上大氅,不经意扫了眼跪在一旁的一众仆人,最后落在了陆箐然上,那伤口被剪子戳出了个洞极是可怖,上头的黑红血迹已经微微凝固。

    他本踏出去的步履便又退回,站在她面前,淡声吩咐道:“抬起头来。”

    陆箐然垂着的长睫轻颤着,狠了狠心又抬起了头,可是抬头也不敢直视他,只将眸光落于他胸前的那仙鹤补图上。

    那仙鹤用极精细的丝线绣得徐徐如生,那黑色的眸子似乎与她对视着。

    她一想到方才穆冠儒竟是一言便要决定沈姐的生死,便知晓此人的可怕之处。当然沈公子劝她离开摄政王府,当晚她便回来收拾包裹,都要去管家处拜别之时,她突然萌生一个念头。

    若是她将自己的身份告知摄政王,成功大邺的长公主,让皇上给她和沈公子赐婚,她是不是就能与沈公子在一起了?

    这个念头一旦播种在心田中,她的步伐便像是有千斤重,再无法挪开一步。

    鬼使神差地,她没有离开摄政王府,反而是留下了,只是一直未能有接触摄政王的几乎,直到今日。

    如今被他那般冷凝的目光注视着,她心底隐隐发起毛来,身子也微颤起来。

    好在穆冠儒并未多问什么,只是开口道:“怎么从未见过你?”

    陆箐然心翼翼地作答道:“回王爷的话,奴婢是外院的粗使婢女,今日偶然撞见涟漪姐姐,便一道跟过来了。”

    穆冠儒不留痕迹地又瞥了她时上的洞:“既是救了二姐,往后便留在二姐的院子,自己去库房领点金疮药吧。”

    “多谢王爷。”

    见着面前绣着金丝蟒纹的衣摆从眼前一闪而过,她绷紧的后背这才松了下来,才发觉背后已被津津冷汗氤氲一片。

    穆宜萱半躺在床榻上看着兄长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虽然自尽的想法已经消散,可是她一想起选后大典受到的屈辱,她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那该死的妖道!

    穆宜萱猛地提高沙哑的声音:“吩咐下去,只要看到道士就给我捉回来关起来!我就不信抓不住那个妖道!”

    *****

    街边一个算卦摊位前坐着个道士,这道士穿着一身深灰道袍,童颜鹤发,就连胡须都是灰白一片,若是不细瞧还真看不出来是个姑娘乔装的。

    只见如黑珍珠般的眼眸滋溜溜地在经过的人影中打转,在精准地定到目标时,她忙是一把将一个妇人拦下,装模作样地仔细打量了一番,捏起胡须轻叹一声:“这位大姐,贫道见你印堂发黑,眉间带煞,不日便有血光之灾啊!”

    那妇人起先有些惊恐,眼珠一转又问道:“这位大师,你这话可有凭证?我可没法信您的空口白牙。”

    那道士高深一笑,随即闭着眼轻掐着指,片刻之后方才睁开眼睛开口道:“你家中是卖鱼的,住在城西,今日去往城东是去达官贵人家送鱼。我的对不对?”

    那妇人将半信半疑的神情收了回去,态度也恭敬起来:“真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道士微微一笑继续道:“还有,你尽早去送鱼途中遇到了不愉快,对不对。”

    那妇人眸中闪过钦佩之色,态度热切起来:“真人,你可真是太神了,的真准!”

    下一瞬她想起方才道士那段话,又急了起来:“真人,你方才我必有血光之灾,可是真的?”

    “贫道所还能有假?”

    见对方露出害怕的神色,道士不急不慢从袖口中掏出一道黄符:“此为贫道炼制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符,只要你将其烧成灰兑进水中,这血光之灾便能消去!”

    妇人松了口气,忙是准备接过那黄符,道士的却是缩了回去,十分唏嘘地道:“倒不是贫道气,而是此符用的乃是百年灵兽之血,何其珍贵,贫道也仅剩下这一道了。”

    那妇人忙是将全身上下值钱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摆在道士的台上相求着:“真人,求您了,这里已经是我所有的家当了,您就行行好救我一命吧!”

    她求了足足一炷夫,那道士勉为其难地将东西收下,万分不舍地把符交给了妇人。

    见着妇人感恩戴德地走了,道士嘿嘿一笑,忙是开始收拾台前的东西。

    毕竟像她这般招摇撞骗的,少不得苦主反应过来上门算账,她索性骗完一次便换个地方换个行头,便是苦主找回来也不怕。

    正收拾着眼前出现了一块青色衣摆,道士心中一喜,这么快便又来一单。

    她忙是装模作样捏着胡须缓缓抬起头,刚准备出他那句名言。

    只见对方面无表情地开口:“我见你印堂发黑,眉间带煞,今日便有血光之灾。”

    道士:

    哦吼,怎么还带抢人台词的?!

    道士愤怒望去,只见对方身材颀长,长相清俊儒雅,穿着一身青色道袍头戴上清冠、持拂尘,一副仙风道骨超然脱俗的模样,此人正是刚离开了阁楼的容毓。

    道士却是不知对方的身份,只当是个来砸场子的!

    她没理好气地开口:“何以见得!”

    容毓淡淡一笑:“半柱香之后你便知晓了。”

    道士:

    这欠扁的样子怎么那么熟悉?!

    是不是下一秒就要开始掏黄符了,抄人精!

    道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滚滚滚,老子还有事没空陪你玩!”

    她低头收拾起桌台上的物件来,待收拾地差不多了,无意间往上一瞥发现对方还直愣愣地站那边不动弹。

    她恼了:“你怎么还不走?这是我的地盘,你要招摇撞骗也给老子去其他地方!”

    对方的回复却是一本正经:“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会有血光之灾。”

    呵,还当起真的来了。

    道士翻了个白眼,刚准备开骂,却听见街角传来骚动声,她匆匆往那看了眼,却见骚动的起源是一群装备精良的府兵。

    只见为首之人与她对视了一眼,高声喝道:“抓住那两个道士!”

    道士猛地一惊,刚刚那个妇人前去报官了?这也太快了吧!

    她匆忙拿起桌上包裹就慌不择路逃窜着,后头的府兵们却是紧追不舍,纵使她使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甩脱后头那群人。

    道士心中又惊又恐,无意间一回头看见方才那青袍道士也正拿着拂尘跟她一道跑着,只见对方跑了这般长时间,脸不红心不跳地,似乎还有赶超自己的迹象。

    她惊道:“你跟着我一起跑作甚?”

    容毓淡声回道:“对方两个都要抓。”

    道士眼珠滴溜溜一转,心有一计来,若是这骗子被府兵抓了,便能替她多阻拦会儿府兵,她就能脱出升天。

    她一向都是果断性子,想到什么来什么。

    道士毫不犹豫就伸出脚踹向容毓,然而就在那一刻容毓碰巧加了速,她那一脚不但踹空,自己还凭空跌在了地上。

    膝盖撞上地上的石子,热乎乎的液体从膝盖处流了下来,她往下一看见是裤腿都被鲜血染红了。

    日他奶奶的!竟是真让那骗子给对了。

    恐怕今日不仅有血光之灾,还有牢狱之灾,都是沾了那倒霉骗子的霉运!

    道士心头满是幽怨,却是感受到头顶落下一片阴影,她抬头看去正是容毓又调头回来了,伸出了骨节分明的:“上来,我背你。”

    道士一愣,听着后头的追击声越来越近,只能一咬牙蹿上了容毓的背。

    令她意外的是对方看起来瘦弱,可背起她来却是轻松地很。

    她从混迹京城,京城的街巷她最熟悉了,她忙是指引着容毓钻进巷子,拐了几道又翻进一户人家,这才彻底将追兵给甩去了。

    她从容毓身上爬下来,气呼呼地道:“不就是骗她点银两吗,至于吗!”

    容毓转过身来,露出惊诧神情,随即冷声道:“你方才是骗那大娘的?”

    见着他严词厉色,道士有些恼了:“你不也骗我了吗?”

    “我没骗你。”容毓认真地道。

    道士瞥了他一眼,懒得与他废话。

    她随将假发与假胡子撕下来,塞进包裹里抬起头道:“如今之计只能变装了。”

    她露出圆润娇俏的脸蛋来,容毓这才瞧出方才那个童颜鹤发的道士竟是个姑娘乔装有些一呆:“你为何如此装扮?”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道士瞪了他一眼,“对了,我叫鱼,你叫什么?”

    “容毓。”

    鱼听到对方声称自己叫“容毓”,不由默默翻了个白眼,要骗人也该找个名头点的装,自己是三清观首席大弟子“容毓”,也不怕旁人笑掉大牙。

    不过看在他方才救了她一次,她又如此地宽宏大度,她便不拆穿他的谎言了。

    鱼将身上的道袍脱了下来塞进包裹里,转过身开口道:“快把你这身惹眼的袍子和拂尘脱下来。”

    容毓蹙紧了眉,清秀的脸有些严肃:“为道者,怎么可以脱下这袍子!你身为道者也不该——”

    他话还未完便见鱼上拿了块熟悉的青布,他微微一愣:“这是哪来的?”

    鱼摆了摆中的剪子:“方才剪的,光屁股和换衣服你选一个吧。”

    两人装扮了一番,容毓背着鱼走出巷,刚拐到大街上迎面又是撞见方才那群府兵。

    只见那群府兵盯着他们扫了片刻,又高声喊道:“抓住那个道士!”

    鱼惊了:“他们怎么认出来我们是道士的?!”

    余光却是不经意扫到容毓中的拂尘,她怒道:“这拂尘是怎么回事!”

    容毓淡声道:“道袍被毁,但我总归也是应有自己的坚持的——”

    话音刚落,拂尘一截半根断掉。

    鱼拿着剪子,咬牙切齿:“你要是让我被他们逮着,你试试,你可别忘了放在我包裹里的上清冠!”

    容毓神色一紧,忙是背着鱼跑起来,两人跑到了城东一座破败的寺庙中方才有喘息的会。

    然而刚将府兵甩掉,一群黑衣杀又是拿着大刀腾空出现,看着他们狼狈的模样冷笑了三声:“容毓啊容毓,你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你们若是住在客栈这般人多的地方,我们反倒不好动,没成想你们竟然自己跑道无人的破庙来了!”

    鱼惊了,转过头去:“你真是容毓?”

    容毓低调颌首:“鱼姑娘,我一早便了。”

    鱼审视了片刻,突然灵光一现:“我知道了。你肯定是顶着‘容毓’的名头做坏事了,怪不得他们要杀你!”

    容毓神情有些严肃:“鱼姑娘,我为人道者从不撒谎。”

    “你今日下午还骗我了呢!”

    “我没骗你。”

    “你还没骗我,你就是骗我了!”

    “我真没骗你。”

    “你就是骗我了!”

    “我确实没骗你。”

    一群被无视的杀怒了:“你们俩怎么回事?!”

    两人齐齐转头吼道:“你给我闭嘴!”

    杀气得纷纷拔出刀来,便要将两人斩于这破庙中,屋顶上梁缙受皇帝之命带了一队人一路暗自守护,见此状忙是要翻身下屋。

    然而还未来得及,便见为首的杀扑地一身倒下,站在他腰上的赫然便是一个英姿飒爽的火红身影。

    老大一招被人撩到,其余杀都惊了,纷纷指刀相向那人:“你是何人?!”

    梁缙借着破庙中微弱的烛火,瞧清那人眉清目朗,眸色明媚。

    正是男子装扮的沈初黛。

    沈初黛轻轻一笑,话语并不客气:“是你姑爷爷我!”

    只见她持大刀,动作极是干净利索,三下五除二便将现场的杀像切西瓜一般地解决掉。

    最后一个杀倒地,梁缙带来的下不由轻声道:“没想到沈姐这么有心,竟是深夜前来保护容毓真人。”

    “就是就是,想必沈姐十分感动,是特地来感谢地也不定。”

    他们不由纷纷感叹着。

    容毓也瞧清了来者,清俊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笑容:“还能活着见到沈姐你,我真是太高兴了。”

    “不不不。”沈初黛微挑了下颌,微勾的眼角自带三分潋滟:“你高兴的太早了!”

    “我是来取你这个为虎作伥、不忠不义妖道首级的!”

    她清灵如玉的声音在破庙中回荡着。

    屋顶上的众人:?

    容毓:??

    死去的杀:?!!!

    同样是来杀他,你砍我们作甚!!

    沈初黛没任何废话,持着刀便要往容毓的脖子上砍去。

    她的动作实在太快,行为又出乎了梁缙众人的意料,一时间竟是没来得及阻止。

    始终淡定的容毓终是变了神色:“妖道?沈姐你这话是何意?”

    眼见着那刀便要落于自己脖颈上,他闭紧了眼睛,用两人所能听到的声音突然道:“难道沈姐不好奇为何会一直重生吗?”

    凌厉刀锋微微刺破他细腻的肌肤之时,沈初黛忽地将刀停了下来,明灭的烛火下她的神色有些惊疑不定:“你——”

    容毓微抬起首:“我知晓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