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深声音清晰, 讲清楚。每讲到一个点，就会拿真实案例做参考——当然, 是韩璃已经过马赛克的那种。

    林队提供的案例本来也能用, 被顾明深否决了。越是他们自己经办的案子，越能解释清楚。几个案子被他翻来覆去地，听众竟然不觉得枯燥。

    魏先生的案子还在保密期内, 不能用, 顾明深用连环杀手的案子做切入点。

    “如果最近这个连环杀手是2.0版，那当年的就是初始1.0版。这个罪犯, 当时有一个很明显的表现，他有妄想症，认为自己和神有关。”

    这话听着就中二刺激, 底下有些男生开始躁动。

    “妄想症有多种原因, 他的原因, 可以从家人身上找到。他的父母文化程度都不高，尤其是他的父亲，曾经是当地有名的神棍。他父亲接活时, 每次都把他带在身边，长年耳濡目染，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PPT换了一页，展示了当年的现场照片。

    听到底下的惊叫, 韩璃啧啧感叹：“我已经选了最不血腥的图片了, 还了那么厚的码, 这届朋友不行啊。”

    喻浩叹：“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变态。”

    “姓喻的, 我真的会人的。”

    程世贤叹气：“你们能换个地方吵架吗，再吵下去，第一排都该听到了。”

    两人这才乖乖闭嘴。

    “我们现在常听到自恋人格、反社会人格等等，关于人格，弗洛伊德有一个经典理论，人格有本我、自我和超我三层。举个例子，男生们为女孩子架的时候，你的架动机，来自本我，是人与生俱来的欲望。雄性生物展示武力，争夺雌性的青睐，这是自然法则。”

    这个例子很生动有趣，也很贴合躁动的青春，学生们都笑了。

    “至于‘自我’，可以理解为你架的行为，或者人应对实际生活的能力，例如，你是单独斗，还是群架，还是直接告发这场战斗，请老师或警察来解决……”

    学生们又笑了。似乎这几个选择，和自己的经历迷之相似。

    “最关键的是‘超我’。简单，它是社会道德和价值观给人的约束。正常人知道，架归架，但争风吃醋，不能危害别人的生命，因为你知道，这样是不对的。这就是来自‘超我’的约束。”

    他点开当年的连环杀手的简介，个人信息一目了然。这些东西过了保密期，韩璃再把信息模糊，放出来就没问题了。

    有了之前的解，这下子大家就明白了。

    “罪犯幼年丧母，由于时代原因，和父亲的严苛管束，他无法接触正常社会，成长中所有的概念都来自于父亲，所以他无法形成正常的‘超我’，没有社会道德和价值观的概念。所以在抓获他后，警方审问他时，会发现他不同情被害人，认为自己的行为很正常。”

    现实生活和不一样，活生生的案例摆在面前，大家都受到了冲击。推理社长李立坐在第一排，脸色也不好看。

    “从这个案例，回到我们的主题。犯罪类有一个很常见的设定，作者会挖掘凶手的成长经历，交待凶手作案动机，包括某著名的动漫作品。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凶手的过去藏着他的动机，一个虚拟人物要鲜活起来，不能凭空天降，他一定有父有母，有自己的原生家庭。”

    他的目光在听众席上扫视一圈。

    “犯罪类设立凶手，设计案情，并不是为了让我们觉得，某某犯罪手法很酷炫，照着做一定能成功犯罪，这就错了。人，才是关键。你在看的时候，会不会在凶手身上看到人性的某些影子？”

    满场寂静。

    -

    时间很快过去。

    最后一张PPT放完，顾明深合上了讲稿，看了一眼时间。

    他正好讲了两个时。恐怖的时间控制力。

    讲座内容太精彩了，学生们还没回过神来，直到有人开始鼓掌，他们才意犹未尽地站起身，把雷鸣的掌声送给顾明深。

    讲得太棒了。

    李立一看真的没时间了，不好意思耽误调查组吃午饭，只得忍痛把那些活动都裁掉，只留下抽奖环节。

    “8排7号。”

    抽中的女生喜极而泣，李立捧着崭新的《血字的研究》，给顾明深签了名，再转交给那个女生。

    她就像涟漪的中心，周围的学生都盯着她手里的书。要不是因为讲座没结束，可能大家都要扑上去和那本书合影。

    主持人一宣布讲座结束，那个女生果然享受到了众星捧月的待遇，周围伸来丧尸般的手，吓得她赶紧把书抱在怀里。

    调查组和主持人他们握手言别。顾明深轻声问严瑕：“你不是还要去参观吗？”

    客套话居然当真了。严瑕无语，悄悄地在他手背上捏了一下，“你个笨蛋。”

    顾明深一怔，这才反应过来。

    他之前有些心不在焉的，隐隐约约只听到这一句，就当真了。

    顾明深笑了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

    调查组本算自行解决午饭，奈何校方和学生都太热情，非要留他们吃饭。

    仁华是著名的私立校，设施齐全，学校食堂就有自办的饭店，装潢菜品都很上档次。

    校方工作人员和他们一桌，另一桌是社团部和推理社的学生们。没人敢劝他们喝酒，然而一波接一波的仰慕者，也确实容易让人烦躁。尤其是学生们，顶着成人范式的表情，更让人觉得不舒服。

    韩璃拿着杯子，悄悄对喻浩叹：“我现在有点懂你了……”

    “迟钝。”

    “滚。”

    气氛正当好，话题就放开了。李立壮着胆子问顾明深：“其实刚才的活动裁掉了一个提问环节，我觉得很可惜，顾老师，我们在这里补一下怎么样？”

    顾明深笑容淡淡的，“你想问什么？”

    李立平常看的这时候都忘得一干二净，他拼命挠头，就是想不出半点情节。

    另一个圆脸的活泼女生突然声地：“顾老师有没有女朋友呀？”

    喻浩叹差点喷了满桌子可乐。韩璃吃吃地笑，看向顾明深：“组长？”

    顾明深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要是他们问了专业问题，还是可以考虑解答一下的。大不了像之前一样，冷着脸不话就行。

    不过，居然问了这个？

    顾明深依然淡笑：“有。”

    李立和竹竿连忙把这个女生锤了回去。

    然而话都问出来了。学生们不好意思起哄，但校方的工作人员还是能上两句的。

    在座的有一位比较年轻的副校长，他笑着对顾明深：“这些朋友是不知道，当年你是我们仁华的风云人物啊。你刚毕业那两年，我经常听有人来仁华找你，其中大多数是女孩子。她们听你毕业了，都很失望。时间过得真快，你都到了成家的年纪了。”

    顾明深没话，严瑕尴尬地笑了笑，下意识否认：“还没……”

    大家都是人精，一个字就知道怎么回事。

    女生们纷纷看向严瑕，发出羡慕的声音。

    严瑕后知后觉，更尴尬了，努力保持微笑。

    她忽然怔住了。

    顾明深在桌子底下抓住了她的手，像之前那样，轻轻挠两下她手背。

    严瑕无语，轻轻地探出一根手指，挠挠他的手心。

    破窗效应，有一个问题，就会有第二个和无数个。

    另一个社团部男生壮着胆子：“顾老师，您以前在仁华读书的时候有没有女朋友？漂亮吗？”

    “没有。”

    顾明深否认得很干脆。

    副校长睁大眼睛，“啊？我怎么听你有？”

    学霸们自带流量热度，老师们也喜欢了解学霸们的八卦。当年顾明深还没毕业时，副校长就在仁华工作了。他听过很多次顾明深的八卦，很多人言之凿凿地他有女朋友。

    否认得这么干脆，他很诧异。

    李立问：“真的没有吗顾老师？”

    “没有。”

    学生们以为顾明深碍于严瑕在旁边，不敢承认，便声地起哄。

    副校长毕竟是副校长，这时候看到顾明深的脸色，转头喝止学生们，让他们回位置上吃饭去，别在这儿瞎闹。

    老师发话，学生们乖乖地散了，只有李立还不愿离开。

    “顾老师，讲座都结束了，有个环节我们没来得及做，这边想给您看一下。是个节目，五分钟，就当做我们给您的谢礼吧。”

    顾明深对这个谢礼不感冒，攥着严瑕的手不放，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严瑕温声：“是什么节目呢？”

    李立悄悄地松口气，知道严瑕今天已经救过好几次场，朝她投去感激的眼神。

    “是我们从《东方快车谋杀案》里摘出来的片段——过来啦，快点快点。”后一句是对同学们的。

    严瑕：“这部作品里有很多经典桥段，你们准备改编哪一个？”

    “凶手被十二人各捅一刀的那一段。”

    这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代表作，而凶手被追到东方快车上的十二人“陪审团”判了死刑，这是全书的高潮部分。

    严瑕觉得这个推理社应该改名叫话剧社。

    在他的呼唤下，学生们纷纷放下筷子走过来。

    李立有些着急地挥手：“豆豆！”

    其他要表演的学生都是紧张兴奋，只有还坐在桌边的男生一脸沉郁，完全不愿起身。

    李立叫不动他，其他学生帮忙：“豆豆就等你了，你赶紧过来，别让顾老师等太久。”

    “就是啊你快点，不会还在吃吧。”

    “豆豆~豆豆~你都成大豆了，还吃？”

    学生们嬉笑着叫他，那个略显胖的男生低着头，放下筷子，慢慢地走过来。

    顾明深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严瑕忽然用力，柔软的手掌要从他手心溜走。

    ——去哪？

    顾明深用眼神询问。

    严瑕做了个嘘的手势，悄悄拿他的手机拨通了自己的号码，同时把自己的铃声音量开到最大。

    鹦鹉叫声突兀地响起来，严瑕示意手机，快步走出去了，关上包间的门，假装接电话。

    这个的插曲对李立的思路没影响。他刚刚安排完角色，准备开始，严瑕就进来了。

    “不好意思啊各位，林队那边的电话，要我们赶紧回去。”

    公事为重，李立知道不能演了，只得叹了口气：“还是没来得及。”

    “要是豆豆快一点就好了，我们起码可以演个开头。”

    “排练了好久呢。”

    “大豆同学，今天你要请我们吃辣条。”

    被同学们七嘴八舌地着，豆豆的脸色虽然不好看，但相比刚才，轻松了不止一点点。

    严瑕安慰他们：“就算你们社长刚提出来就开演，也赶不及。下次吧。”

    “嗯。”李立巴巴地看着她，“严老师你还要参观我们学校的，千万别忘了啊。”

    严瑕努力微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