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潜行者

    “我之所有, 我之所能，都归功于我天使般的母亲。”——亚伯拉罕·林肯

    ——————————

    经过了四个时的等待, 航班终于开放登机。

    天际的阴云即将散去, 云缝中透出微黄的光亮。飞机滑翔起飞，穿过浓厚的云层，平稳地航行在碧蓝如洗的高空之中。

    度过了最开始的颠簸, 安全带指示灯悄然熄灭。

    严瑕坐飞机时总是有莫名的紧张, 此刻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趟航班直飞T市。不是热门时段，机舱内旅客不多, 连经济舱也稀稀落落的。

    调查组坐的是公务舱，环境相对更安静。严瑕上了个厕所回来，就看到顾明深翻开了案卷, 上面铺陈着黑压压的笔记。即使如顾明深这么洁癖, 纸张边缘也有些发黑。

    见到严瑕回来, 他习惯性地收起了案卷，让她坐进去。

    “不能给我看？”

    严瑕一坐下就问他，顾明深迟疑片刻, “案卷有点血腥。”

    她抱起手肘，笑吟吟地看着他。

    “哎呀，某人的牌技不得了呀……”

    顾明深本来想婉拒，一听到这个, 迟疑一阵, 慢慢地把案卷推给她。

    “如果看不下去, 不要硬扛。”

    严瑕一接过案卷就一愣。

    怎么这么沉, 完全看不出来。

    封皮是档案袋的黄色纸张，摸上去有些起毛了，不知翻了多少次。

    严瑕刚翻开第一页，一张照片就飘了出来，落在地上。她弯腰捡起一看，差点把照片又扔出去。

    一团高度腐烂的、爬满了蛆虫的腐肉。边缘可以看出，肌肉组织和脂肪被整齐地切断，上面还有一个异常眼熟的东西。

    严瑕愣了好久，想起来这是什么时，差点吐了。

    这不是人类的乳/房吗？！

    才看第一张图片，严瑕就快受不了了，脸色苍白。

    “还看吗？”顾明深问。

    虽然知道后面应该还有更恶心的东西，但她已经好奇这本案卷很久了，而且已经被照片冲击过，不看，就白白被恶心了一把。

    严瑕咬牙，翻开了下一页。

    前面一部分都是警方出具的现场报告，配图比刚才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算没有图片，光是看文字，就能把人恶心个底儿掉。

    第一个现场报告是荒地里的遗体，比较完整的遗体只发现了半具，另半具完全白骨化，骨骼上还有动物啃咬过的痕迹。法医花了大力气，才确认死亡时间和死亡方式。

    第二个现场来自于菜地，菜地主人在翻地的时候，从地底下翻出了黑色塑料袋，沉甸甸的。开一看，是被切割下来的人类大腿。

    第三个在即将开挖的建筑工地中……

    第四个……

    严瑕只翻了前面几个，后面的实在不敢再看，只能看看顾明深的字迹转移注意力。

    “我要喝水……”她弱弱地。

    顾明深把案卷盖上，向空姐要了一杯温水。严瑕喝得很慢，胃里还是有翻腾的感觉。

    这么恐怖的案卷，顾明深是怎么坚持看那么多遍的。

    “这是刚入职的时候，林队交给我的。”

    顾明深看到她的表情，慢慢解释。

    “你刚入职？那时候你还是个新人吧，为什么把这么难的案子给你？”

    “虽然心理侧写并不是对每种案子都适用，但的确对部分类型有奇效，尤其是这种非常规的案子。国内的犯罪心理侧写起步晚，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对这种方法有很大需求。当年我刚来，S市要组建犯罪心理调查组的风声就传了出去，有个要退休的老刑警找到林队，把这份案卷交给他，拜托他转交给我，看能否从心理侧写的角度找到突破口。”

    顾明深从后面翻开了案卷。相比前面血腥的部分，后面的反而更“干净利落”一些。

    没有腐肉，没有残/肢，只有满地白骨碎屑。

    他指着这张现场照片：“这里面有14个人，纵跨各年龄层，男女都有。在这个地方，”他点了点其中一个角，“这里有一根胫骨，上面有动物的齿痕。”

    严瑕对他的“动物”很敏感。

    该不会是……

    “经过法医鉴定，是人类的齿痕。”

    严瑕好不容易平复的胃部又开始翻腾了，赶紧喝了一口温水。

    其实还有一些顾明深很熟悉的细节，只是看见她的脸色，他没有继续掰开来讲，只挑了一些重点。

    “这些骨骼的碎裂程度很惊人，光是复原和确认年龄性别，就花了很多时间。而且，因为没有肌肉组织残留，只能从骨骼上找死亡原因。最后确认，14名被害人全部死于锤杀。”

    他轻轻地往天灵盖比了个动作，严瑕感觉脑壳一痛。

    “就是在了这个位置。而且，这些白骨也都是用铁锤碎的。也就是，凶手最起码把14名被害人保存到完全白骨化的程度，才出来抛尸。”

    严瑕深呼吸，忽然想起了一个细节。

    “那你的实验室……”

    他点头，“就是想复原他们的作案手法，可能会对破案有帮助。”

    其实他一开始买的是人体骨骼模型，但是量太大了，比学校教学的还要多，吓得网店都不敢卖给他，差点报了网/警。后来他干脆买了模子自制模型，做好了就咣咣咣地敲，敲碎了还要扫残骸。为了避免吓到区居民，他还得找林队帮忙，借刑侦的名义把碎屑处理掉。

    严瑕恍然。

    ……原来这就是把之前的租客吓跑的原因啊……

    温水渐渐抚平了她的胃，严瑕总算感觉镇定下来了。

    “那，你要怎么破这个案子，有想法吗？”

    “不好。因为发生在很多年前，那个时候，连DNA证据都刚刚起步，所以很多现场证物没有采集到，只有现场照片和法医报告这些东西。我只是对他们的作案手法有些了解而已，整个案子……”他轻轻叹气，“和当年的进度差不多。”

    由于当年没有DNA鉴证，一般依靠指纹比对，证物采集的重心在指纹上，而现场的毛发唾液等等的证物价值，都没有被重视起来。等到技术引进时，很多证据都被破坏或自然消解了，无法再采集。

    要是有哪怕一点点的DNA证据，在现代的科技手段下，迟早会有找到凶手的那天。

    可惜现在只是大海捞针。

    严瑕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老是翻案卷了。

    这是林队转交给他的一个任务，压在他心上的巨石。尤其案子还是从将退休的老前辈那里过来的。只要一天没有破案，以顾明深的性格，就一天不会放弃，交给他是最放心的。

    可是，这个案子太渺茫了，完全可以是悬案。

    严瑕叹气：“要是能破案就好了。”

    “一定会的。”顾明深沉声，“我到处寻找类似手法的案子，一定可以找到线索。”

    有些凶手落网并不是被本案调查追上了，而是因为其他案子意外抓获。这种凶手尝到罪恶的快感，不会轻易放弃犯罪，一定会试探别的罪行，进而露出马脚。

    “咦，严妹妹，脸色这么差，晕机了？我有晕机药，吃吗？”

    韩璃起身活动手脚，看到她的脸色，很关心她。

    顾明深瞥她一眼，“晕案卷了。”

    -

    经过了两个时的飞行后，飞机平稳地降落在T市机场。

    T市是一个中等热度的旅游城市，经济不是特别发达，相比其他地方，这边的机场工作人员就显得比较懒散。他们经过行李转盘时，听到其他航班的旅客在抱怨行李太慢。

    T市警方派了个满面青春的伙子在接机口等，举着个大大的心理调查组牌子，笑得很可爱，和喻浩叹有的一拼。

    韩璃感慨：“不看不知道，接机口举这个牌子，越看越尴尬。”

    就像她的，其他等在接机口的人都离他有点距离。然而伙子没听到她这话，见顾明深朝这边看来，他还高兴地摇摇牌子，“顾老师，这边！”

    伙子姓孙，虽然年轻，有点傻憨憨的，但非常热情，给他们带路提箱子，开车也很稳，一点颠簸都没有。

    “老师们都吃过饭了吗？我们杨队了，来了就是自己人，一定要让大家吃好喝好玩好，绝对不能亏待了。”

    航班晚点了四个多时，他们的午饭是在飞机上解决的。喻浩叹饭量大，偏偏这时候肚子还响了。

    他赶紧捂住了肚子，尴尬一笑。

    韩璃朝他投去了鄙视的眼神。

    严瑕笑：“太客气了，我们还是以案子为重吧，随便吃点就行了。你们单位有食堂吗？”

    “那怎么行，不行不行。”

    严瑕好歹，孙只好了个电话，把他们送到了单位门口，满脸都是没完成任务的委屈。

    “要是让杨队知道，我就这么招待远道而来的专家团，他一定会训我的。”

    严瑕哭笑不得，劝了一会儿，孙还是很坚持，还就算是旁边随便下个馆子，也绝对不能委屈他们在食堂吃。

    严瑕还想劝他，顾明深：“那就旁边随便挑一家馆子吧，吃完就干活。”

    孙连连点头，嘿嘿嘿地跑去发动车子。

    严瑕为难：“这不太好吧？”

    “一直拒绝不是办法，让组长付钱就行。以前调查组没成立的时候，组长单独出去接案子，都是这么干的。”韩璃拍拍她的肩膀，“我们组长确实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专家，以后你就会发现，比这个夸张的阵仗多了去了。”

    T市的口味和S市差不多，路边干净的馆子吃得宾主尽欢。

    严瑕悄悄起身，拿他的卡去结账。顾明深问孙：“你们市刑侦这么安静？”

    就他们刚刚在门口逗留的工夫，居然没怎么看到工作人员。

    孙有点尴尬，只好压低了声音：“顾老师，真的不好意思，本来今天是杨队亲自来接我们专家团的，但是前几天出了个案子，现在全刑侦都在忙呢，个个脚不沾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