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深接到他们开挖墙壁的消息时, 正准备进去审问平超。

    经过几天冷处理, 平超已经安静多了, 像一头斗倦了的野兽，静静等待猎人的到来。

    身为一个合格的猎手, 顾明深知道这是最好的时机。只是受到消息时，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先去审问平父。毕竟, 那才是一个真正的罪行累牍的凶犯。

    可是顾明深很想知道, 平超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的人生为何会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却滚回了起点。

    每次破案时, 顾明深总是要求自己，要从凶手的角度思考问题。

    有什么动机, 为什么选择这些受害者, 犯罪过程暴露出哪些性格特质。

    可他也没忘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犯罪心理, 并不只是为了破案。

    他更想知道，恶为何恶。

    所以, 当他坐在平超对面时，他也十分平静。

    即使他现在高烧39°, 高度集中的精神下，是燃烧殆尽的精力。陈年旧案即将破晓的喜悦, 也无法乱他的节奏。

    顾明深很淡然。

    听见顾明深进来，平超本来趴在桌上，被惊醒了，揉揉眼睛坐起来, 笑了笑。

    “来了啊。开始不？”

    眼神依旧桀骜不驯。可顾明深听得出来，看得出来，他已经很累了。

    顾明深和他就隔着一张简单的审讯桌。平超戴着手铐，似乎对他手里的文件夹很感兴趣。

    “这是什么，我爸的案卷？”

    顾明深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把一张纸摆在他面前。

    这是刚才他画出来的时间线，平家父子作案的。

    “我只是来跟你核实一下这些。”

    平超往前倾身，非常认真地看着这张纸。

    顾明深：“有问题吗？”

    “没有。你比那个老警员更了解我爸。”平超摇头，“你的字迹很有意思，看起来厉害，其实很温和，因为你居然把我爸想得这么善良？做这份工作，给你很大的压力吧？”

    在外旁听的人纷纷心里一紧。严瑕皱眉，有些担心。

    往常挑衅顾明深的凶犯和他不同，都会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平超却在熬了一两天后，还能准确感知时间，现在居然还能思维如此清晰地反分析顾明深。

    真的不简单。

    程世贤也皱眉了：“平超应该自学过心理学，他知道组长会从哪些方面分析他。幸好这子已经落网了，要是再逃一段时间，真不一定抓得住他。”

    程世贤很少发表看法。连他都这么了，可见平超多难对付。

    顾明深毕竟是顾明深，他表情平静地指着纸张：“有问题吗？”

    “除了个别细节，没有。你很专业。”看起来，平超发自内心地赞赏他。

    “既然时间线没有问题，我想向你核实，你父亲究竟杀了多少人，有多少埋在墙里。”

    顾明深挑选这个问题入手，正是看准了平超的反常行为。

    因为他觉得平超不像是回来“继承家业”的。反而像是到处招摇炫耀，把警方招上门。而那具白骨证实了他的判断。

    顾明深觉得平超恨他父亲。这个问题很适合问他。

    平超笑了笑，“你没有讲座和新闻发布会那么温和，审人的时候很有技巧嘛。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他杀了67个。有些吃剩的骨头之类的，就会留下来埋在墙里了。后来墙里埋不下，就放玻璃罐里。”

    这话听着就让人倒胃口。然而顾明深无动于衷：“真的是67个？”

    “真的，他亲口告诉我的。他想让我继续帮他杀人，杀满100个为止，他觉得凑个整比较吉利。”

    “你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杀人犯不少，但杀人又食人的非常罕见。

    平超笑了笑，“顾老师，你还没问过我爸？算了，你问他他也不会的，他这人脾气很固执，怎么都不通。”

    顾明深也笑，“所以你可以帮他。”

    关于平父的脾气，平超真没谎。平父在现场就不是好话的主，而且他完全不避讳自己杀了多少人，跟他交流只会浪费时间。

    平超想了想。

    “我爸最开始吃人，是从跑车的时候开始的。他有次路过一个地方，买了几个包子吃，后来听那个地方卖的是人肉包子。他车友知道了就笑话他，还问他人肉什么味道。”

    顾明深听过这个案子，然而和平父的所作所为不一致。那些人肉包子并不是凶手蓄意所为，而是凶手处理尸体的办法。

    他没想到，平父居然是那起案子的间接参与者。

    平超：“我调查过那个案子，你知道的，我是记者嘛，查起来比较方便，没人怀疑我。我发现那些人肉包子才做了十几个，都没上蒸笼，凶手就被发现了，一个都没卖出去。我爸吃的是正常的包子。”

    “不过么，他就惦记上了这个问题。后来有个人老缠着他开这个玩笑，他就找了个机会，把那个人弄死了。那是他杀的第一个。然后他就尝了一下，他‘口感还不错’，还省钱，所以就一直想办法杀人，吃人。”

    从这个辞开始，顾明深就确定了，平父已经超越了他的专业范畴，应该让程世贤去处理。

    顾明深：“你吃过吗？”

    平超：“吃过，时候不懂事，吃得很开心。”

    “那你会因为这个杀人吗？”

    平超：“我没有杀人，我是被逼的。”

    顾明深扬眉。

    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平超微笑着解释：“顾老师，现在你肯定觉得我很难话。我是被逼无奈，生在这种家庭，我只能麻木一点，要不然早疯了，你哪见得到我。你没猜错，我学过心理学，因为我想知道，像我爸这种变态，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到底是我疯了还是他疯了。”

    顾明深定定地看着他。

    他的确有这种猜测，然而平超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他刚刚进审讯室时，平超那些不一样的表现，还有对他的分析，都显示出他有相当的心理学知识。

    甚至……

    顾明深有个可怕的猜想。

    即使平超没有学过微表情鉴识，但是长久的压抑生活，他必须学会自保，还有他曾经的职业，他的机敏，这些造就了他对人类表情动作不一般的洞察力。

    他看穿平超的时候，平超也在揣摩他。

    他得快刀斩乱麻了。

    顾明深：“我看过你的档案，你考上大学，立刻申请了助学金，大学四年的生活费都是自己解决的。你的生活已经很独立了，为什么要辞掉记者工作回家？”

    平超：“因为我想家了。年轻时候不懂事，一个劲想跑出去看看，后面想通了，就回来了。至于我做过的那些坏事，都是我爸逼着我做的，我也不想这么干。”

    顾明深：“真的是这样吗？难道不是因为你的母亲也在受害人之中？这件事被你父亲隐瞒多年，终于被你发现了？”

    平超摇头：“不是的，我是近期才知道。你们是山洞里那个白骨吧？我只是想帮妈妈找个安静的地方，别再被我爸祸害了。”

    严瑕气笑：“这人这么能啊？”

    平超承认了是他做的，但否认了他的目的。得半真半假，这还是躲过测谎仪的好方法。

    喻浩叹点头：“他也不怕亲妈晚上回来找他。”

    韩璃嗤笑：“都吃人了，还回来找他呢……咦？回信了回信了！”

    电脑提示T市那边回信了，韩璃开一看，是一段音频，时间就是不久之前。

    她激动地开一听，“是马杰！……马杰招供了！”

    顾明深这招攻心之法特别有效，马杰听见平超这么评价自己，直接崩溃了。他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把他在平超家中的所见所闻，还有他在这里的生活都得清清楚楚。

    如他们所料，马杰逃亡在外的几年，就是在平超家中度过的，也帮着平超做过几个案子。这几个案子都不在他之前的招供列表中。

    这可是顾明深审人的好助力。

    韩璃赶紧拿起话筒，声音传到了顾明深的耳机中。

    顾明深坐在平超对面，静静地听完了马杰所有的大喊大叫。

    平超问：“顾老师，有什么新证据了？”

    “马杰开口了。”

    顾明深看见了他一秒钟的慌乱。

    由此能确定，马杰的确知道不少东西。

    顾明深：“关于你是否杀人的问题，你还要坚持之前的法吗？我们已经有人证了。”

    平超讥讽地笑了笑。

    “你没有我杀人的直接证据，如果有，你们早就拿到我面前了，所以现在只能拿马杰吓唬我。我只是被我爸威胁了，因为他是我爸，我只能服从他。你们警方办案要讲证据，别当我不知道。”

    最后这一句还吼得挺有底气的。

    顾明深静静地看着他，却知道他得是实话。

    耳机那边一阵嘈杂，韩璃急匆匆地：“组长你等会儿，张科有话要，我把他切进来。”

    顾明深看着摄像机的位置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

    张梦成还在现场，话有些喘，还喂了两声。

    他按着耳机，听见张梦成在那边：“墙里有很多尸骨，好些年头了。还有啊，老顾你悠着点，鉴证科不是找到了可疑时段的录像么？光线太差了，根本看不清人。我本来发回了S市鉴证，但是他们刚刚给我消息，画面重构效果不好，你别抱啥希望。”

    意思就是这个证据不行了。

    然而这是目前最有力的直接证据。

    平超似乎看穿了他的表情，笑得很开心：“你们不要污蔑我，我只是生在这种家庭里，身不由己。”

    “谁没有证据了。”

    平超笑容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