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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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点钟的太阳还算毒辣, 刚好透过窗照亮整个屋,缸里的鱼儿一只追着另一只的尾,乐此不疲, 涮起层层波纹。

    秦淮在门口站立良久, 鞋也不脱就进屋,啪嗒一声落了锁。她躬腰扶起垃圾桶, 捡地上的东西一样样丢回去,也想不起拿支条帚。茶壶里洒出的水还以极缓的速度漫延,她调正倒扣的抽纸盒,唰唰抽出几张去擦,不够, 再抽一摞,重复此举直到完全擦净,浅色地砖跟洗过似的光亮洁净。

    再拾起电视遥控器, 沿着地板搜寻,从窗边立柜的柜底摸出支七号电池,接着塞进凹槽,连抽纸盒一块儿放回茶几,最后捡了破口的果盘放进厨房的水池。

    出来后她蹲在抽屉前找药, 找出纱布和棉球,转身对准他的伤口。那伤口的血泉眼似的往外涌, 她拿纱布比划一阵, 差了一截遮不住。

    “……去医院吧。”

    从始至终不敢看他的眼睛。

    蒋毅的眼睛从始至终没离开过她。他想站起来,但浑身无力, 想话却张不开口。

    他抬胳膊去握她的手,因缺乏力道只能挨着她的手,那只手冷冰冰的寒意浸骨。秦淮垂眼,见他另一只手松松捏成个拳,拳里塞着包烟的锡箔纸,被火熏烫过,呈微焦的黄。

    她转了视线,也撤了手。

    空气中有黏腻的血腥混杂极淡的奇香。

    他光脚坐在地上,后腰枕着茶几,腿上一条运动短裤。前一阵他总穿这条短裤带哑巴去球,此刻因沾了手臂淌下的血,黑色底料濡湿一片,荧光绿的品牌标志呈显眼的红。

    “去医院吧。”

    她第二次开口。

    “嗯……”

    她站起来,见他手撑地板试了一次没能起来,再试一次却蓦地滑又栽回去,茶几被这一撞往后挪了几寸,摩擦地板刺耳的响。

    她蹲身,扶他起来。

    车是秦淮开的,一路上谁也没有过话。

    在急诊室缝针时,医生问他怎么搞的。

    “不心撞的,车祸。”

    他神态平静,张口就来。

    秦淮被隔离在外间的白色木椅上,想起那天他也是被车撞的,口气如出一辙。

    又过了一会儿,镊子进盘哐当一响,针缝完了。

    “麻药过后会很痛,忍着点儿。多休息别感冒,忌辛辣忌发物,别沾水。明天过来换药,一天换一次,七天后拆线。”

    医生边边往外走,走至外间看见秦淮。她上穿一件条纹半袖,下穿一条牛仔短裤,半袖和腿上有干涸的血,松捆的马尾散出一撮细发,那撮发上也沾了血。

    她半垂着脸,看上去无措又颓废。

    医生摘了口罩:“夫妻之间难免有矛盾,有什么事好好,别动手。”

    蒋毅随后出来,目不转睛看了看她,揽过她的肩往外走。

    她没拒绝,也不亲近。

    “任务没完成,还不能在这儿治疗,要是医务人员报了警,一切都白费了。”

    “……什么时候染上的?”

    “……那次去章凤接货,他们给我的不是镇定。”

    二人已行至大楼外。

    夕阳西下,只在远山上露出颗头,温柔的红洒遍大地,一切物什暂时原本的色彩,像极了灯下剪影。

    她在轻风下抬头,终于正视他的眼睛:“为什么骗我?”

    二人对视半晌,他漆黑瞳孔闪现不忍的柔软,垂了脸率先败阵下来。

    “毕竟不是好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不想让你担心。”

    “还有谁知道?”

    “老杜。那次从章凤回来被送去医院,是他应付的医生才避免一系列可能性的麻烦。”

    秦淮皱了皱眉:“他给你提供的?”

    “不是。他虽然干这个,但自己不吃,也不让兄弟们吃。”

    “兄弟们?你真把他当兄弟?你别忘了自己是谁!”

    声音不,惊动旁人转头量。

    她不惧,似乎维持音量才能舒缓心头的气:“他要是真把你当兄弟就不会让你沾这个,金刚虎皮跟他多少年了?他们怎么都没事,就你有事?”

    “上次情况特殊,本来不是我去,金刚虎皮赶巧都不在,他被人盯着走不了,这才让我去。”

    “你还帮他话?”她克制怒气,转问,“哑巴知道吗?”

    摇头。

    “老崔呢?”

    顿了顿,再摇头。

    她从鼻腔发出恍然大悟的笑:“我不知道,哑巴不知道,竟连老崔也不知道,最亲近你的你全都瞒着,却和老杜掏心掏肺。老杜是谁?你还记得他是谁吗?”

    看看四周,到底咽下暴露身份对他不利的话,道一句,“这都干的什么事。”

    “他了解阿飞,是他自己猜出来,我怎么会和他掏心掏肺,更没有忘记他是谁,正因为从未忘记才走到现在。”

    他朝她走近,摸她的头,被她躲开。

    “这是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我跟你保证一定戒掉。”

    “你要真这么想就跟我走。”

    “去哪儿?”

    “戒毒所。”

    “不行,案子没结束。”

    “你们队就你一个人?全国那么多警察,少了你办不了这件案子?”

    刻意压低的嗓门蕴藏着怒气,她已双目发红。

    他伸出双手捧她的脸,宽厚的掌心终于回归热意。

    “这案子少了我还真不行。我要是突然消失,老杜会怀疑一切,连你也会遭殃。”

    “我怎么会遭殃,你是警察,是缉毒英雄,他们派给你任务,保护了那么多误入歧途的人、挽救了那么多家庭,有谁知道自己被挽救、有谁管过你的生死?现在连多派几个人保护自己家属也办不到吗?专坑自己人,这是什么狗屁组织。”

    他滑动手指轻轻摩挲她的唇:“就算派人保护你,也没有万无一失的事。”

    “那我更要带你走了。你要是出事我怎么办?”那双圆睁的眼睛终于兜不住湿润的红,两滴清泪滑至面颊,她重复,“我怎么办?”

    他喉结一滚,用指腹揩掉她的泪。

    “我向你保证,以后任何情况一定先护自己安全,决不让自己再出事。”

    世上女人最不好哄,因为她们最容易受骗。穿绿衣戴军帽的人虽不轻易违背承诺,一旦失信,带给对方的冲击是增倍的,痛苦更甚。

    那天之后二人回家,很有默契的决口不提前三次过错。

    蒋毅仍旧去厨房做晚饭,切半颗菠萝挖空,果肉洋葱胡萝卜加米饭混炒,再做一个红烧豆腐炸蘑菇。期间秦淮拿了笤帚扫家,专挑的犄角旮旯,床头柜底下、衣橱顶上、沙发底座、马桶水箱……最后排查到厨房碗柜。

    她不避讳,颇有翻个底朝天的架势。

    蒋毅来回让着她:“你不信任我?”

    “我爸活着时给我讲过一些案例,有的人为了藏毒,天花板都能撬出个洞。我不是不信任你,是不信任它。”罢抬起身子,“你知道隐瞒我的后果吧?”

    他丢了锅铲,险些赔礼道歉。

    “知道知道,如果搜查能让你安心你就尽管查,我没有任何意见。”

    她指指外面:“我去看看天花板。”

    他笑了笑,转身继续做饭。

    后来吃饭时哑巴照例进家,秦淮却没什么好脸色。

    哑巴想了很久,想不出什么地方得罪她,只好殷勤的跑来跑去,擦桌子拿碗筷,见她分出三个碗盛汤,又伸胳膊抢勺子代劳。但是代劳失败,秦淮执意不放手,已盛好一碗,砰的搁在桌上,汤水溅得老高,洒在桌面。

    哑巴愣了愣,这才知她真的在生气。

    蒋毅:“和他又没关系,冲他发什么火。”

    “怎么没关系,他每天跟着你,干什么都和你一起,却什么都不知道,哪有这种兄弟。”

    “是我有心隐瞒,他不知道很正常。”招呼哑巴,“吃饭。”

    秦淮这么,他哪吃得下饭,两条胳膊枕在饭桌,来回盯着二人。

    蒋毅不理,自顾吃起来,却被他捉了胳膊不让吃。

    秦淮憋不住气:“你要真关心你毅哥,吃完饭去买绳子,越粗越好,再多买些菜和水果,哪也不能去就在这儿守着,时时刻刻盯着他,他要是戒毒不成功,你得负一半责任。”

    蒋毅:“你别吓他。”

    哑巴已然被吓到,不可置信盯着他。他还吃着菜,半晌才朝他微微抬了抬下巴。

    他啪的撂了筷子,转身往外跑。

    “回来!”

    他站住不动,却也不回。

    “你去找谁,能和谁算账?就算找着了也帮不上忙,回来吃饭,别乱计划。”

    他仍站着不动。

    秦淮开口:“叫你关键时刻帮忙你帮不上,现在叫你吃饭你又往外跑,非要对着干是吧?”

    他才又不情愿的走回去。

    吃完饭倒是听话,风一般跑出去采购,回来时提着满满两大袋东西,也不回对门了,就在她家客厅睡着。

    秦淮给他拿了毯子和枕头,犹豫片刻:“你回去睡也行的,有事我叫你。”

    他翻了个身,一副听不见的样子。

    她于是不再劝,掖了掖被角,也回屋睡觉。

    屋里蒋毅半躺在床上玩手机,她蹬掉鞋钻进去。

    “不困吗?”

    “还好。”一只手掀了被子裹住她,“睡吧。”

    “我怎么睡得着,想睡也不敢睡了,以前要是能少睡一点,也不会到今天才发现。”摸摸他臂上的疤痕,“要是能早一点发现,你也不用受这些苦。”